秦小狐用了一天时间来收拾房间,置办必要的生活用品,尽量从简。她想,这房子自己也许住不了多久。
灵珊也来帮忙。
穆清秋傍晚过来接她们去吃饭。
就在秦小狐家不远处的家常菜馆。
秦小狐平淡而认真地对穆清秋说:“领导,我打算留下来了。”
穆清秋沉吟片刻,收敛起内心的喜悦,筷子点在一块鱼头上,淡淡地说:“很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留下来是明智的。”然后,他再次沉吟,又说,“那工作有什么打算?要是暂时没打算,就去我那吧,正好缺一个人。”
“哟呵……”灵珊放下筷子,发出一声卡通式的怪叫,说,“穆总,你也忒不够意思了吧?我平生的宏愿就是进你的IT公司打杂,你总说专业不对口不对口,小狐一会来,你就正好缺一个……”
“灵珊生气啦?”穆清秋微笑,“确实不对口嘛,小狐学的是英语,我正好要一个这方面的。”
灵珊撇撇嘴。
秦小狐居然说:“不用。”
穆清秋点头,“哈,小狐不肯屈才,想去报社?杂志社?电视台?要不我托朋友帮你打听打听?”
灵珊实实在在生气了,或者说,吃醋了,秦小狐连忙说:“我有意向啦,不劳驾你操心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说着,偷偷朝灵珊眨了眨眼睛。
秦小狐继续低头默默吃饭,她不喜欢三个人的饭局。
他们吃了饭出来,天还没黑透,穆清秋有事先走,她和灵珊就在附近街上散步,闲聊。她穿着格子纹靴裤,白色毛衣配裙摆式棉袄,脖子上一条大大的流苏围巾,看上去就像个大学生。
这一刻,短暂美好。
但一刻之后,曾子歌像一条灵活的小鱼儿,悄无声息游到她的意识里来。实际上,那条小鱼儿一直游在她的意识里,只要她稍微留意,就能发觉。既然已经决定告别,那就要自控,不能任意识像一匹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
现实正像一张巨网,从天空笼罩下来。
在丢了手机卡之后,她才觉得,那行为着实幼稚,丢了卡,就能丢掉那个人了吗?不如在他打电话找她找得快崩溃的时候,直言相告,“喂,曾子歌,咱们分手啦,你单身啦,自由啦,爽个够吧。”
却她也并不主动用新号码打过去,主动宣布再见。
她也会故意想得很卑劣,说不定人家正在爽,根本就不找你呢。这样一想,其实心里还好受些。
她们散着散走,就走到小狐家门口,天已黑头,大门下悬着一盏灯,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散发出温暖光晕。
光晕笼罩着一个人。
一身的深蓝色,衬托出一张憔悴的脸。
曾子歌。
秦小狐怔住,晃了晃头,确认眼前不是幻觉,而是实景。但她仍不肯去面对,她仰起头,看着那盏小太阳,探究式的对灵珊说:“你说这路灯得耗电吧?电费怎么算?均摊?估计我回来他们肯定集体同意我一个人担,我是房东嘛,为大家提供便利是应该的……”
灵珊望着曾子歌,扯了扯她的衣服。
她兀自望着电灯,说:“哎,灵珊,我考考你,电灯是谁发明的?”
“爱……爱什么来着,那个科学家,对了!爱因斯坦!”灵珊的语气肯定得不容置疑。
秦小狐呵呵一笑,甩甩头,心里涌起一阵荒凉。
曾子歌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还未来得及抒发他汹涌澎湃的思念之情,就被她一把推开。
“认错人吧你?”她企图让氛围幽默一些。
“我……”曾子歌“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于是换了人称:“你……”也你“你”出为什么,索性发飙了:“小狐!你怎么了!手机关机,也不回来,我到处打电话,问也问不到,才跑到你家来,才听说你居然要在这里住下去了!”
“是呀,我要在这里住下去,这里是我家,有什么不对吗?哦,你还记得呀,我家在这里,记性不错嘛。”她那语气,轻飘飘仿佛一片雪花。
曾子歌再次扑过去,握住小狐的双肩,眼睛直视她:“你是开玩笑的吧?小狐?”
“不,”她望着他,“我是认真的,我们分手,我知道你肯定要问为什么,我直接告诉你好了,我爱上别人了,我不爱你了!”
“谁?”
“穆清秋。”
他的手从小狐身上弹开,大声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没了家人以后,一直是他照顾我,他未婚我未嫁,我爱上他合情合理!”反正已经这样说了,索性就狠到底,她继续说:“我早说了,我要伤害你的,我跟你去江南,就是哄你的,就是为了看你今天这个样子!想想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吧,这叫一报还一报。”
曾子歌忽然颓了下去,仿佛一棵葱茏碧绿的大树,顷刻间被大火烧焦。
他立在那里,身体开始摇晃,似乎就要倒下,但晃了几晃,终于没有倒下,他一个字也没有再说,抬脚迈出几步,想要朝前奔去,却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挣扎几下,他爬了起来,转过身子,对着她,指指天,指指地,然后握成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
他捶得那么用力,她都听见了那铿锵的嘭嘭声。
最后,他转过去,摇晃着走远了,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被茫茫黑夜吞没。
她看着吞没他的黑夜,他消失的方向。
内心里有一座城池,轰然崩塌,一片废墟。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曾子歌这个人而已。她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
自此刻起,秦小狐,你一无所有了。
悲到极致反成歌。
秦小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站在门灯下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鼻子,真奇怪,真奇怪……”她唱得很哽咽,几乎唱不去,半分钟就可以唱完的曲子,被她唱了半个小时那么久。
一旁的灵珊,脸色煞白,如雕塑静立。
好久,她才开口:“秦小狐,刚刚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什么蒸的煮的?我刚刚说什么了?”
“别装了!”灵珊厉声道:“你说你爱上了穆清秋!”
“啊哈哈,那个啊……”秦小狐凄然一笑:“当然是假的啦,骗曾子歌死心的,你居然当真了,哎嗨嗨。”
“没有就好。”灵珊松懈下来,却仍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都不知道你想究竟是为了什么……”
“即使知道,你也无法理解,无法感同身受,只因,你不是我。”
这一夜十分难眠,家对面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小狐起床,冒着冬夜的凛冽寒气,踱步到对面,买了两粒安定,就在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下喝了几口,吞下药片。
天寒饮冻水,五脏六腑都被寒气浸透。
过了几天,林东打电话给秦小狐说:“小狐呀,我回来啦,你现在有空吗,我来接你,顺便喊几个当老总的朋友一起吃饭,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她怎么会没空,她专门等着他。
她又买了一把刀,但这次不是笨重庞大的菜刀,而是玲珑尖锐的匕首。菜刀也就是感觉上有怒意,有气势,也就是图个心理爽快。而匕首,那才是真材实料的准凶器。她把匕首藏在靴子里,这招是从电影里学来的。
她计划着,林东来接她时,她就打开车门,坐到他旁边,趁他开车的时候,抽出来刺向他。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先刺为要。接触越多,就越容易暴露她的意图,越容易露出马脚。尤其对方是雄踞一方的“现代军阀”,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老江湖,还加上一条,变态。
自知与他较量,鸡蛋碰石头。
林东的车子开过来,停住,立刻有人跳下车,打开车门,对她彬彬有礼地说:“请上车。”
她被请到后座,刚才为她开门的小弟,上来坐到她旁边。前面的人她都不认识。环顾一圈,林东不在车上。小弟说他已经先去酒楼。手伸进靴子,摸了摸匕首,胸脯剧烈起伏。
除了小狐,酒桌上全是男人,中年男人,在小狐看来,个个形迹可疑,面目狰狞。
其中一个色迷迷地打量了小狐一番。诡异地笑着说:“林东你行啊,带出来的妹子一个比一个鲜嫩。”
“开玩笑!”林兄严肃地说,“这是我的小妹,重点大学毕业的,很能干,今天特意带她出来跟各位见个面,要是有好的工作,就照顾照顾。”
“好说好说,既然是林兄弟的小妹,也就是我们的小妹!”众人笑着说,虚伪之极。
一个秃顶的男人率先举起杯子:“小妹,能喝酒吧?我是八粮液在西南地区总代理,要是愿意,就到我们公司来,做销售经理!”
“别别,小妹不喝酒,”林东慌忙替她挡驾。
秦小狐却端起杯子,一仰头,一饮而尽。
“豪爽!有魄力!”秃顶男人赞叹道。
几巡下来,秦小狐仍神色如常,她天生好酒量,只是不喜欢喝,也没机会发挥。
林东却喝多了。
他眼神恍惚,拍着秦小狐的后背,说:“小妹,找什么工作啊,不如跟着大哥混,保证比上班待遇好,还不用看人脸色,手下的兄弟,你想使唤谁全凭你高兴。”
秦小狐弯了腰,躲过他的魔爪,顺势把手伸进靴筒。
几个人叫嚷着突然冲了过来,手里都拿着棍子,为首的一个对准林东的头就敲过来,林东跳起来闪过,操起椅子就砸了过去,力量又狠又准,那人顿时倒在地上。林东迅速反手拉过秦小狐,推向一边,扭头喊一个小弟:“金刚!照顾小妹!”
他喝了那么多酒,反应还能如此敏捷,迅猛。秦小狐的手顿时一软。想要刺杀他,是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场混战,几个林东请来的老总之类都吓得躲起来,服务员也不敢进来包厢。进来的一群,没一会就被打了出去,林东看着满地狼藉,面不改色:“去找经理好,损坏多少照赔。”
转身又喊那个叫金刚的兄弟:“送小妹回去。”
在车上,金刚对秦小狐说:“小妹好漂亮,你要不是大哥的小妹,我肯定会追你的。”
她不置一词,看着窗外,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