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狐没有回去,她不想见到任何熟人。
她随便进了一家旅店,要了个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借刀杀人,这是李美然的另一个用意,她想要他死,想自由,想解脱,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任是谁都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比秦小狐更想要林东的命。林东,夺走了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他让她变得一无所有,孤苦无依,回到家里没有灯光在等候,即使做了一桌好饭菜也只能独自吞咽,冷了热了伤了无人关心,即使死在房间里,也只能等尸体发臭,才会被邻居发现。
哥哥死的时候,她就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杀了哥哥的人,亲手杀了他。
这么多年,虽然未能实现,却从未断绝。
她靠在床头,没开灯,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忽然回想有一次,是多大时候呢?十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次,她和哥哥逛街,哥哥很少有时间陪她逛街,那天是哥哥到团里找她,说带她去买衣服。天下着雨,也不大,她还是欢喜撑开了伞,走了几步,哥哥把伞接了过去。她欢喜地挽住那只没撑伞的胳膊,故意慢慢地走。
一个骑摩托车的小青年冲过来,擦着她的身体飞过去。哥哥丢了伞就追上去,抓住那个小青年,一阵恶狠狠地痛骂。
哥哥虽然说话声音高亢,经常冲冲打打,但是那种凶神恶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没有受伤,连皮都没有擦破,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我绝不允许谁欺负你!王八蛋!”哥哥凶完人家,捡起伞,犹有愤怒地说,然后拉她的手,疼爱地说,“你没被吓到吧?”
想起哥哥,她在黑暗中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眼睛又涩又涨,十分难受。
她想起那次她买了菜刀,嚷嚷着要去杀了曾子歌。她不禁苦笑,她才发现,她是真的好爱他,爱到受不得一丝委屈,就像哥哥对对着一个擦身而过的摩托车大发脾气一样。
那么深,那么深的爱。
迷迷糊糊到了天亮,她已做了决定,其实这决定在哥哥死的那一刻就已经落定,只是,此刻,她有了具体的行动目标。
秦小狐开机之后无数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都是灵珊和穆清秋找她的。她赶紧回过去,解释说晚上芭蕾舞团的老朋友在一起,玩得太晚就没回来,手机没电了。
灵珊说:“你走得那么紧张匆忙,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蓝小龙绑回去做压寨夫人了呢。”
穆清秋说:“哦,没事,你人现在在哪?我来接你吧。”
她说:“不用,我还有事,晚点联系。”
还有曾子歌的短信,说:“亲爱的,清晨醒来没看到你在枕边,就想你了。”
她站住,平平常常的一句情话,竟让她心痛欲哭。
她又看了一遍,没有回复。
她要杀了林东,如果成功,后果会怎么样?可以预料。如果他们继续相爱,她连累他,会毁掉两个人的未来。他付出的爱情,就将和她一起,被囚禁在铁笼高墙之内,暗无天日。
她不忍心看到他的爱情变成那副模样。
他宁愿他心死,心碎,忘了她。然后再遇到一个女孩,重新燃起爱情生命。
想到此,她更加觉得曾子歌所谓“杀过人”是谎言了,一个人如果真的杀了另一个人,怎么能逃脱法律的追究?怎么还能光明正大在阳光底下生活?
他没有杀过人,他说的是谎言,他那时只是想离开她,或者那时真的喜欢上了叶雯雯,他的心在左右摇摆。
而她,从未想过离开他,她却要去说“我不爱你了,我要离开你。”因为她真的要去杀人。
她什么也没有回复,抠下手机的电池板,取出SIM卡,随手丢进路边垃圾桶。
她不回江南了。
这就是告别了。
她尽量不让这告别显得凄婉伟大,她想,这哪是什么告别,这分明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嗯,曾子歌,当初你是那样离开了我,我现在也要这样的离开你,嗯,我们扯平了,我们两不相欠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奈何桥。
她抖擞了精神,裹紧了风衣,系紧了鞋带,不让路人看出她的欲犯罪心理。
她买了一张新的SIM卡,插进手机,开机,打给林东。
“是小狐呀,你还好吗?你都不把我当大哥了,这么久也不打电话给我。”林东温和又亲切,完全不像李美然描述的那个阴狠的变态恶男。
“这不就打给你了吗?我回洞庭了,正找工作呢,不好找呀,正想找林大哥帮忙。”她说得轻松自然,但身体却绷得紧紧的,心跳被压抑到最低,都快喘不上气。
“没问题,我在社会上朋友多得很,等我回来就带你认认路,我现在在外地呢,过几太才回来,回来我就打电话给你啊。”
家里有间房子快到期了,秦小狐跟房客打电话说不续租了,自己要用,房客说,太好了她的房子装修好,差不多东西都搬过去了,现在正找帮她找人续租呢,空着多浪费呀。
她道了谢,房客说她要是回来了,就可以去找她拿钥匙了。
秦小狐先回灵珊那里。
她已平静如常,已经下定决心去做,准备承担后果,她愿放弃一切,来为哥哥讨回血债。此时的心情,是一种空前绝后的超凡脱俗,就像置身万里无际的平静海面。
“过几天我住回家里去了,不回那边了。”她说。
“不是吧!姐姐!”灵珊正在蹲坐电脑前斗地主,一听此话,蹦下椅子,看着她,根本不相信,“你们家曾子歌怎么办?跟你一起回来?”
“不来,分了。”
“你是不是魔障了?”灵珊尖叫,“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和蓝小龙旧情复燃了!”
她白她一眼,“我说你的思维咋就这么狭隘呢?哦,难道这世界上,除了曾子歌,就只有蓝小龙是男人了?”
“那又是谁?”灵珊不明白了。
“不是男人!以后你就知道了,跟我一起回我家,拿房子钥匙,房子到期了,也帮我收拾一下。”
两人坐车过去。
秦小狐的家在老城区的一条街道上,周围大多数房子都在近几年翻修过,高楼大厦,花园小区,复合式小洋楼,大型生活超市,小狐家的2层小楼,灰蒙蒙地夹在其间,像是一堆美女中站着一个搔首弄姿的如花。
小楼前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大铁门生锈破损,半开在那里。
院内一角,是一个小小花坛,花坛里几棵花树,墙角边一排盆花。显然无人管理,花树们都自生自灭天生天养,竟然都活得好好的。桂花树已经撑开华盖般的树冠。一株仙人掌,已经长成一棵小树了,一从大月季花,长得都变了种,开出花都变成了小月季,竟然在大冬天开着两三朵。还有那种很顽强的牙齿花,爬得满地都是。
还有些残破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都是哥哥种的,在他从姨妈家把她领回去的那一年。
秦小狐涩涨的眼睛又涨起潮水来。
然而,她眼睛的视物能力还是不受影响,所以她分明看见仙人掌的旁边,一个女人半蹲在那里,正挥起一把小铁铲,在掘一株仙人掌。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圆髻,露出修长的脖子,细腻双手在缓缓动作,沾满泥土。
她起身,身上是一件长款的棉袄,暗淡的酒红色,古典的款式,略带裙型,下摆一排黑色绣花。她回头,略施脂粉的脸,细眉红唇,柔中带刚。
这……不是……唐宋……吗?
“唐宋?”灵珊先问。
唐宋的嘴角弯成合适的弧度,说:“是我,好巧。”说着又看着仙人掌,说:“从外面路过,恰好看到仙人掌,长得好漂亮,就进来挖一株。”
秦小狐没听她说什么,只是问:“昨天在墓园公交车站的,是不是你?”
唐宋惊奇地看着秦小狐,欲言又止。
“是你吗?还有你的孩子……昨天,我去看我哥哥……”她忍不住说出这后半句。
唐宋手里的小铁铲,“铛”地一声,掉落在地,她的眼睛,瞬间晶莹润滑,她的嘴角轻轻蠕动,再次,欲言又止。
“小秦!你回来啦!我正等你呢。”房客从屋里走出来招呼她。接过钥匙,说了几句客套话,房客拎着包包走了,秦小狐站在门口,大声说:“我回来啦!”不知说给谁听的。
唐宋和灵珊在院子里说话,看来她们的关系比较熟络了,语气轻松随意,半开玩笑。唐宋也恢复了平常神态,浅笑嫣然,重又捡起铲子挖仙人掌,还说要明天带回洞庭去。
秦小狐一直在疑惑,昨天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她?她去看哥哥吗?
唐宋显然有意避开,说秦小狐回来发展,倒是不错的主意,女孩子在异地,总归有很多不方便,土生土长的地方,到底还是亲切些。然后又说房子最好找钟点工来打扫,消消毒,被褥床单都要重新置过,女孩子要住得舒适些才好。
唐宋说着便匆匆告辞,走到门外,她特意看了看墙上的门牌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