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只有日光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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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薄薄晨光寂寂寒凉(2)

冬天渐渐地深了,哥哥的祭日快到了,她要回去看哥哥。

想起哥哥,秦小狐的心已经没了刚失去哥哥时的那种悲痛,他离开得久了,她开始恍惚以为,他不过是去了远方,她想念着他,回忆着他们度过的那些日子,回忆时嘴角浮着微笑。

然而,每年此时,她心里悬着那块大石头便会沉重起来。

究竟是谁?杀死了哥哥?又是为了什么?林东的社会关系和势力范围,那么宽广强大,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线索?

她准备在祭日的前两天回去,家里房子已经租掉,只好去挤一挤灵珊了,半年没见,她挺想她的。不过,她所想念的,又不只是灵珊,还有水煮牛肉,干锅鸡杂,酸辣粉,嗳嗨,还有,就算还有穆清秋吧。之所以这么羞答答,倒不是因为别的,现在而今眼目下,穆总是好朋友的男人,她再去说想念。似乎不太妥当。

她在心里憧憬了一下回去能享受的美好生活,跑过来对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曾子歌说:“后天我们回洞庭去,去看我哥哥。”

他愣了一下,目光却没有从电视屏幕上挪开,说:“哥们儿要陪家人去旅游,要三四天吧,好像就是后天走,琴行倒是可以关几天,但培训班不能没人,恰好又是周末……”

“那好吧,你等着我,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哈。”

她没再多说什么,进卧室收拾东西,曾子歌继续看电视。

她自己的身世,她在来江南之后,已经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他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说:“我会好好爱你,也会代替他们好好爱你。”

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杀死哥哥一样,她也不明白,曾子歌为什么会杀人。她没有办法去问哥哥,什么人杀了你,同样也无法问曾子歌,你究竟杀了谁。

那是他们各自的伤疤,以各自的方式在愈合。

相爱的最好方式,就是对彼此的伤疤,安然对待。

更多的时候,她理智分析后认为,曾子歌说自己杀了人无法面对,也许只是一个谎言,为他当初的逃避找的一个谎言。

手机在茶几上响起,曾子歌喊了一声,秦小狐跑出来,是陌生号码,接起来,是陌生的声音,说:“秦小狐吗?你哥哥祭日那天,你会回来吗?”

“会啊,但是你是谁啊?”

“回就好,我等你。”

小狐莫名其妙,也没多想,心想也许是哪个旧朋友吧,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来车站接秦小狐的,只有灵姗,不见穆清秋。

她有点点失望,但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失望,换了个角度想,如今他们是一家人了,派个家庭成员作代表,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说了,读书那会,她回洞庭的时候,她还不肯他来接呢。

直到晚上也没有见到穆清秋,他只是打电话来说,今天很忙,明天会到灵珊那接她,一起去墓园。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们坐在灵珊家的阳台上喝奶茶。

“嗳,”秦小狐看着灵珊,“我说你和穆清秋到底是什么关系?”

“纯洁的男女关系。”

“天哪,意思是你至今还没把他搞上手?”小狐惊讶。

“是呀。”灵珊懒洋洋地答,“一直滞留在动心阶段,你要我怎么办?勾引?色诱?还是强叉?”

“顺其自然吧。”

“反正我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任你东南西北风!”

第二天,秦小狐起得很早,天色微明,冬天的城市尚未苏醒,灵珊还在沉睡。

她梳洗好了之后才慢悠悠地踱到阳台,准备给穆清秋打电话,刚打开手机,她就看到楼下的车,黑色广本,车牌尾数是66。穆清秋穿一件深灰色大衣,斜靠在车身上,手里点着一支烟。

她没见过他抽烟,她几乎以为他是不抽烟的。

他的目光正望着前方,前方是一条路的尽头,几个卖早餐的路边摊,腾腾冒着热气。

忽然,他收回视线,抬起头来,目光落定在小狐所在的阳台上。

惊鸿一瞥。

她心里一震,呆住。

他也呆住。

这个原本多雾的城市,今晨竟是澄清一片。隔着薄薄的晨光,竟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许的清晨的空气太湿润,她的眼睛有点发潮。

他朝她挥手。

她转身奔了出去。

快出大门时,她变换了步调,稳重矜持地走过去,面上的表情是他惯常所见的青春活泼。

“哈,领导,是不是常常这么早就过来等我们灵珊啦?”语气多轻松啊,开场白多随意啊,根本不像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没有。”穆清秋淡淡说,“上车,先带你去吃早餐。”

吃了早餐,买了鲜花水果和一些扫墓的物品,两人驱车前往墓地。

一路无话。

到了墓地,却发现,有人来过了。

墓碑前洒过清酒,墓地周围洒着花瓣,墓碑也被小心拭擦干净了,连周围的杂草,都被拔除干净了。地上的纸灰堆还未燃尽,一阵微风起,掀起一角纸片,吹到小狐裤管上,她捡起来,一瞥,纸是一张图画纸,上面是一只飞翔的小鸟,彩色水粉画的。像是孩子的作品。

她疑惑不解,也未细细思索,又放回了纸灰堆。

祭完下山,上车往城里去,前方有公交车站,因墓地位置偏远,所以车次很少,间隔时间也很长。公交车站牌下的长椅上,坐了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女人好像是,唐宋?

公交车刚好过来,女人牵着孩子上车,他们赶到公交车屁股后头时,公交车恰好开走,喷出一股浓黑尾气。

“你看到刚上车的女人和孩子了吗?好像是唐宋!”她说。

“没注意,但是不太可能吧,唐宋……”穆清秋沉吟着。

她也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她总不能认为纸堆里那张未燃尽的图画,就是唐宋的孩子画的吧?这也太小说思维了。

车子渐渐驶进市区,墓地阴沉凄凉的气氛已被满目的繁华葱茏所替代。见秦小狐还有点神思恍惚,穆清秋侧头安慰她:“看到你过得好,我们都安心了。”他说的我们,显然是指自己和哥哥。

她也抿抿嘴。

他继续说:“今天我没什么事,你说吧,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陪你。”

“真的吗?日理万机的穆总要陪我游戏娱乐!等等,”她俏皮起来,“你该不会按小时收费吧?”

“免费,三陪,陪吃陪玩陪聊。”

“好叻!我马上打电话给灵珊!”

他提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松了下去,专心开车。

这边刚打完电话给灵珊,约好去接她,那边穆清秋的电话就响了。他听着电话,神色凝重,然后说:“行,我就过来。”

挂了电话,他一脸歉意,“刚刚一个客户打电话,说公司网络出了问题,那个局域网是我们这边负责的,责任经理休年假了,我只好亲自过去一趟,我会尽快,忙完打电话给你,现在我送你去灵珊那边吧。”

她撇撇嘴,掩饰不住的失望。

他眼里涌起薄雾,却不回头看她。

秦小狐和灵珊逛街买东西吃东西,一晃就到下午,电话响了,是陌生号码,却貌似熟悉,接起来,对方说:“你回来了吗?到墓地来,到你哥哥的墓地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是前天打电话给她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一句你究竟是谁呀。对方就补充一句:“跟你哥哥的死有关,你一个人来。”

她只跟灵珊说了句“我有事先走,”就奔出商场,打车直奔墓地。

在路上,她的大脑一直处于真空状态。

墓园凄凉冷寂,笼罩着下午微薄的阳光。墓地前,一个女人席地而坐。李美然。她穿着黑色立领的长棉袄,戴一顶黑色的帽子,头发批在肩上,也许是没有化妆的缘故,看起来比平时苍老憔悴,好像都不是她本人了。

“李姐?是你打电话给我?”她问。

“是我找你,请人打的,我现在的通话记录都被林东监视着,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找你,更不能让他知道我来见你。”语气那么慎重,神秘,令秦小狐打了一个寒颤。

“过来,坐下,今天这些话,我要你哥哥也知道。”

秦小狐吸了一口凉气,坐在她旁边,浑身的汗毛都恻恻树立。

她看着秦小狐,声音凄凉地说:“达蒙,你还记得吗?他死了。林东发现了我们,设计陷害了他,他被害死了!我被他带回了洞庭,送到了歌乐山疗养院,你知道那个疗养院吧?那是精神病人才去的地方,他说我有病,说我是疯子!”

秦小狐目瞪口呆,像是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也不认识她所说的人。

李美然的声音颤抖起来,又低又尖,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丝阴森的恐怖,她探过身子,抓住秦小狐的手,“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哥哥吗!就是他!是林东!”

秦小狐像是被强大电流狠狠一击,“嘭”地一下,往后一倒,靠在哥哥的墓碑上,她瞪大眼睛,呼吸屏住,怎么可能!为什么!她用表情发出这样的疑问!

李美然看懂了她的疑问,她说,“因为我,因为我林东杀了他,我爱他,我爱你哥哥!你哥哥知道我爱他,他一直装着不知道,一直对我都是恭恭敬敬的,但是,他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金首饰!我就知道,他心里有我,他只是不敢,我是他老大的女人……后来,我就去跟他说,让他带我走,我有一笔钱,足够我们过一辈子,即使粗茶淡饭……”

秦小狐的泪水汩汩往外淌,脸都湿透。她问:“那他答应了吗?”

“没有……”李美然摇头,“后来林东知道了,他把我关在卫生间里,关了一整天,他说要非杀了秦冬才能绝了我的念想……然后又把我送都外地,等我回来时,就听说,秦冬就出事了……秦小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那你……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么多年了……

“那时,我虽然爱秦冬,对他有幻想,但对林东还没有绝望,毕竟,他是我的丈夫,我十六岁时,就跟了他,这么多年……但是后来,情况越来越糟,他那方面不行,却在外面乱搞女人,回家就折磨我,也不同意离婚。我不是坏女人,小狐,你也是女人,我也知道爱情是什么,我找情人,也只是自欺欺人,妄想得到安慰……”

她说着话,神色凄楚,眼神绝望,却没有泪水流下。

秦小狐转过身,趴在哥哥的墓碑上,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冰凉的墓碑,那种悲痛,沉寂已久的悲痛,又从心里膨胀起来,迅速充斥到每一个神经末梢,似乎要把身体撑破,粉碎。

“我今天来见你,是千方百计从歌乐山出来的,那里就像地狱,活生生的地狱,但我逃不掉,即使我逃掉了,又能去哪里,林东不会放过我,他威胁我,要是找不到我,他会杀了我父母……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我只能屈服……”

说着,她站起身来,远处有两个穿黑色衣服,面无表情的男人在等着她。

秦小狐没有动,没有说话。

她拍拍小狐的肩,小声说:“杀了他,为你哥哥讨命,你哥哥都听见了……他好色,但那方面不行……”

小狐依旧没有动。

暮色四合,薄雾渐起,冷寂的墓园里,有鸟儿在低低盘旋。草木全都凋敝,没有一朵花,一丝绿色,一线生机。这是冬天,雪还没落下,意味着最寒冷时刻还没到来,冬天还很漫长,春天呢,遥远得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秦小狐单瘦的身影,在苍灰色的天空下,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