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灯火通明的繁华街口,他放她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语调铿锵地说:“所有的前因后果,加在一起,只变成一个事实,我爱你。小狐,你听着,我爱你,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她望着他,这个令她爱到乱了方寸的男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此刻,她忘记了一切,她没有说话,把手伸过去,放在他的手里,
他也没有说话,握住。
他带她去诊所,涂药,上绷带。她问他:“你怎么会找到那里?”
“叶雯雯的一个帮凶,是我一哥们儿的女朋友,她说漏了嘴。”
帮凶?那么,叶雯雯如今在他心里的定位,也就是元凶了?秦小狐心里一阵暗爽。
虽然小腿仍然是痛的,但由人搀扶着,也能直立行走。小狐被曾子歌搀了回去,回到他租的房子。就是“小太阳”酒吧所在小区的一套单元房里。大概房东买这房子的主要意图就是用来出租,所以装修得极其简略,白色墙壁,白色地砖,客厅里就一个冰箱一个沙发,连个电视都没有,更没有猫狗之类的宠物。
“这地方可真够荒凉的。”秦小狐说。
曾子歌扶她到沙发上坐下,笑着说:“没有你,哪里都是荒凉的。对了,要喝水吗?”
她反问:“有能喝的水吗?”
“只有可乐。”
她伸手,示意他搀扶,他扶好,她说:“我还是洗洗睡吧。”
他扶她走进卫生间,替她在洗脸池里放好热水,在抽屉里找了一番,说:“没新毛巾了,用我的吧,我先出去了哈。”
秦小狐用毛巾浸了热水,轻轻贴在自己脸上,毛巾上有他的气息。
她嗅着,眼里似又涌起泪水。莫非今天犯了文艺青年伤感症了?你还是省省吧,秦小狐。她抹了一把脸,暗自笑道。
洗过脸,她头脑清醒了。那些前因后果,全部涌现到她的脑海里来了。她扶着墙壁走出去,卧室门开着,曾子歌在收拾床铺。他说:“只有一间卧室,你睡吧,我睡沙发。”
铺在床上的被套和床单让她微微一怔,深海热带鱼的图案,还有奇幻的珊瑚和贝壳,她路过家纺店橱窗时一眼看中的,让她莫名喜欢和欢喜。立刻就买了下来,欢欢喜喜跑着送给曾子歌。
此刻。他说:“我一直睡它。”
说了他却站着不走,又说:“我想,我该给你解释……”
“好啊,你解释吧。”
“我不能去自首,也不敢去,我妈只有我……”他根本不敢看秦小狐的眼睛。
“还有呢?”
“叶雯雯很执着,很麻烦,我想摆脱她,才答应和她出国,我一起和她到了机场,然后自己走掉。我也以为你会忘记我。而我,也会忘记你。以陌生人的身份在QQ里找你,只是想要知道你还好不好,我没打算以网友身份和你聊天的,但是,却没有忍住,以陌生人的方式接近你,能使我忘记自己犯过的错……”
她长长地,低低地,一声叹息。
她看着他的脸,在灯光里,一半阴影,一半璀璨。
他默默片刻说:“我爱你。”
秦小狐乐了:“曾子歌你太搞了,从前我们在一起时,我逼你说你都不说,现在怎么说得这么顺溜?跟语气词似的。”
他不介意她的嘲讽,只顾继续表达自己的意愿:“我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重新与你在一起。”
她看着他,目光变得幽暗起来,她仿佛看到,那把锋快锋快的菜刀,从水里像鱼儿一般跃了过来,在他们之间旋转,刀锋的那一头,对着曾子歌,而刀柄这一头,落在自己手中,她只需牢牢抓住。
“我困了。”她说这便躺下,身体滑下去一点,扯过被子盖住。
他适当调整了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一点,看来是打算要继续坐下去了。小狐合了眼,说:“你最好别说话,要实在想出声,唱歌吧。”
窗户开着,窗外是一株高大茂盛的槐树,初夏的槐花开得正好,虽然在黑夜里看不见,但馥郁的芳香在沁润的空气里弥漫。
曾子歌对着满树的槐花唱歌,《私奔》,那首曾让她幸福得不知所以的情歌: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
陪我两败俱伤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在熟悉的异乡,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
穿过鲜花,走过荆棘,只为自由之地
在欲望的城市,你就是我最后的信仰
洁白如一道喜乐的光芒,将我心照亮
不要再悲伤,我看到了希望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他反反复复,就唱这一首。
她闭着眼听他唱,她的心,一半是安然,一半是惶恐。
她似乎在做梦,似乎在回忆,她看到了一幕幕令每个夜里都要反刍的小片段。
某次春游,他背着她穿过一条山涧里的小溪,走到溪水中央,他把她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搂住她的腰,吻她,从头发到锁骨,她睁开眼,看见大片阳光,在水面跳跃,岸上一株桃花,灼灼耀眼。她用力回吻他,心里感动得恨不能被他吞进肚子里;
某次考试,她无意中扭头,发现走廊上,他静静地站着,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他朝她微笑,是那种宛如婴孩的发自肺腑的笑,眼角眉梢都在笑;
某年夏天,他们去天鹅湖摘莲子,他们租了农民的小船,驶进荷花深处,任由船儿在水上飘荡,她用荷叶盖住脸,闭上眼睛装睡,他坐在船头,一颗一颗剥莲子喂她;
他还在唱歌,她意识渐渐模糊,她伸出手去,正好触到他伸过来的手,十指紧紧交握。
清晨醒来,秦小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她就看到曾子歌,他睡在旁边,还是昨晚的位置,姿势扭曲,神态酣然,像是唱着唱着就睡去的样子,他们的手,神奇地仍然握在一起。
她抽出手,才感觉手臂麻木,十指僵硬。
她晃晃手,挪挪脚,利索地坐起来,脚踝像是消肿了,痛也没那么痛了。她没有立刻起床。她平视前方,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雪白墙壁。
她听到他的呼吸。
她扭头注视他。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男人,我很爱他;
第二个念头就转了折,变成:这个男人,他玩弄过我伤害过我欺骗过我,我该原谅?还是反击?
“小狐,你能原谅我吗?”曾子歌恰恰醒来,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如果让我也伤害你一次,原谅你这个目标,应该不难达成。”这句话,亦真亦假,她挑衅地看他。
他没用任何表情或行为做铺垫,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似的,说:“我愿意。”
他还补充强调:“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秦小狐只说:“我要回学校。”
曾子歌送她回去。
学校的林荫道上,吃得神情痴懒的秦小狐,被灵珊搀扶着,在做消食运动。
灵珊步态翩跹,而小狐一颠一簸。灵珊听秦小狐讲了她的老屋生死历险记,灵珊思忖片刻,说:“也就是说,你们又要在一起了,但你的任务很单一,就是伤害他,而他的任务同样很单一,就是被你伤害。”
“差不多吧。”
“我咋才现在才发现,你们都好变态啊!”灵珊激动地挥着手加强效果。
秦小狐按住那只激动的手,说:“稍安勿躁,其实吧,现在不用到处找他,招之即来,呼之即去,那种感觉呢,真是,爽歪歪!”
“变态!”可爱的灵珊义愤了。
义愤是短暂的。灵珊很快就勾画她自己的爱情蓝图,继续接触唐宋,多多挖掘一些穆清秋的信息,这样才能了解他的需要,然后她就投其所好,把他弄上手,预防夜长梦多,她要早点跟他结婚,已结婚就生孩子,越是年轻,身材越容易恢复……
她说得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十分地陶醉。
但秦小狐没有认真在听。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以伤害曾子歌为目的,而与他从头相爱,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
不过眼下迫切的现实是,她要尽快完成毕业论文。
完成论文需要去图书馆查阅、摘抄、复印很多资料,还需要网上查很都细节,然后整理,疏通,用自己的语言来描述,这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作。
秦小狐常常忙碌到深夜。专注和疲劳使她忘记了一切,曾子歌,伤害,谎言……这感觉真好,就像麻醉,当年也是一样,为了考大学而没日没夜的奋战,她就忘记了一切,哥哥,哥哥的死,不能跳舞的无奈悲伤……
有时候,她头晕脑胀地抬起头来,望着桌上的台灯,它的明亮,使得四周的黑暗,更显浓厚幽深。这一点点的灯光,是不足照亮全部黑暗的,但是于她,却够了,足够了。
曾子歌的意义,类似于此。
他给了她一片阳光,她的整个世界都随着辉煌灿烂。
她去校医院换药时,李美然打电话来了,说她生日,请秦小狐一起吃饭。
这是无法拒绝的,她决定带伤前往祝贺。
林东也来了,当然该来的,老婆生日嘛。他们一起开车开接她,看到她一瘸一拐地,他们问:“咋回事?”
“在卫生间摔了一跤。”
林东说:“卫生间地板很滑,你要小心呀!”她笑笑。
自从撞破了李美然的秘密,再看到夫妻二人扮演和谐美好,她觉得看不下去。
吃饭的中途,李美然扶她去洗手间。出来时,李美然正挽起衣袖洗手,衣袖挽得很高,手臂与手腕上,一团团的青紫。
“李姐,你的手怎么弄的呀?”她随意问。
“林东打的。”回答也很淡然。
秦小狐心里狠狠一震。她不明白这夫妻二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人前和谐美好,人后满目疮痍。她更疑惑,李美然为何要将疮痍展示给她看?
她压制住自己的震惊,说:“那不如离婚吧。”
李美然潦起冷水,轻轻浇在一团淤青上,对着镜子凄然一笑:“他不爱,又不肯离,我就像被他软禁,曾经有个人,他差点救了我,但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