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三的拉面是比较正宗的兰州拉面,只见他一只手抓住面头,另一只手快速的拉动着面团,很快面团变成了两条、四条、八条,渐渐的变成了可以像发丝一样细的细面,也可以如柳树叶一样宽的薄面,揪掉记头往锅里一甩,开水瞬间让面条从水底飘上来,用筷子捞出来轻轻的放在大片白萝卜配上薄薄牛肉片的面汤里,上面撒上一把细碎的葱花,可以配上辣椒、香菜和醋,这浓郁的味道往往让饥肠辘辘的人不等面条入口,口水便沁了出来。食客们大口大口的将面条吞进肚子里,胃里瞬间温暖和充实,汗从额头上冒出来,他们顾不得说话,顾不得擦汗,直至面条全部吞进肚子里,还要端起碗来将面汤喝个精光,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然后拿起一张纸巾来擦擦头上的汗和嘴边的残渣,夸赞曹老三真是好手艺。
最近几天晚上曹老三都会提前给薛扬活好一团面让他自己联系,也不会主动去教他,只说“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便扬长而去,薛扬本是个文艺青年,虽然灵巧却对这拉面的手艺着实不上道。这面条拉来拉去,粗的粗,细的细,总是不得要领。时间长了,薛扬有些气馁,他把手里拉的失败的面剂子往案板上一摔,说:“这个曹老三真是个鬼东西,这点儿破手艺抓在手里吃咱们的,喝咱们的,从来就没想过要把手艺教给咱们!”
曾妙仙有些埋怨的说道:“是啊,一早就提醒你,你偏不听!”
薛扬口气有些生硬的说:“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曾妙仙听得薛扬有些生气便不再说话了,她走到面案子旁边,轻声说:“要不我拉一个试试?”
薛扬抬起头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拉去呗,反正也是个拉不成!”
曾妙仙看了薛扬一眼,说:“那可没准儿!”说完上手拿了一个面剂子,左手撑开,右手一拉,折回来再拉一遍,手法轻巧,虽然拉的不是很均匀,却比薛扬拉的好上百倍。薛扬看曾妙仙拉的熟练,不由得站起来赞叹起来,他这个人写东西,讲个道理行,修车,做个家具也行,可是这拉面的活儿他就是弄不了,练习了半个多月还不如曾妙仙每天看几眼的功夫呢。
这曹老三一看曾妙仙会拉面了,可高兴坏了,薛扬拉面的时候他不是蹲在外面抽烟,就是坐在桌子旁边喝小酒,如今殷勤的很,只要有客人来,他就招呼曾妙仙过去拉面,自己站在旁边指导,一会儿拉一下曾妙仙的手,一会儿摸一下曾妙仙的腰,还不停的用身体去蹭曾妙仙,曾妙仙对曹老三这样的行为厌恶感倍增,她甚至不想和曹老三多说一句话,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自从曾妙仙学会拉面以后,曹老三也不得不交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和面。这拉面的好坏完全取决于和面,和的好了拉的轻松、拉的均匀,活不好拉出来的面就是粗的粗细的细,一不小心就扯断了。曹老三和面完全是凭手感和经验,一大铝盆面,用手抓一撮拉面剂进去,倒上一些水,便使足了力气去和,尽管曹老三力气大,一盆面和下来也是黏头汗颈的,待一个个面剂子揪好搓圆,抹上油盖上塑料薄膜醒上,他必定是要坐下来抽上一颗烟歇一歇的。薛扬倒是细心,他买了一杆小称,将曹老三和面的面量和拉面剂的剂量都数量化了,同时还观察了曹老三加水的瓢里水的深浅,即便是如此,薛扬和曾妙仙还是不得和面的要领。每次薛扬和失败了,曹老三就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说:“师傅领进门,学艺可是在个人啦啊,哈哈哈哈!”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薛扬认定了曹老三肯定还留着一手,就像当年他的同乡去学做豆腐一样,几进几出,都不得要领,必定是师傅没把最精确的也是最关键的步骤传授与他。薛扬白天夜里的琢磨着这和面中间的门道。这天早上,曹老三双手绞在背后,嘴里叼着烟进了帐篷,他把手里的拉面剂放在面案子上,深呼吸了一下坐了下来。薛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面案子上用透明袋子装着的拉面剂,突然间,他心头一动,难道这悬念和关键就在这里?他暗自思付了一下,笑着和曹老三寒暄起来,说了一阵子话,他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出去一趟!”曾妙仙最不喜欢和曹老三单独相处,每次薛扬不在,他就会占曾妙仙的小便宜,大约是吃定了他们夫妻学艺的心思,却因为还有些忌惮薛扬,加之曾妙仙不曾给她好脸,他也不敢有别的想法和行为。
薛扬出门便直奔曹老三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希望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误,曹老三的院子在镇里的北边,从大门望去,就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光棍汉的味道,院子里灰突突的,晾衣绳上凌乱的挂了几件没洗干净的衣服,随着风一摆一摆的,甚是荒凉。薛扬从家门口看了一眼,往旁边不远处的垃圾场走过去,他捡了一根木棍,开始翻垃圾,一个透明的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果然没错,薛扬的心因为激动而颤抖了一下。薛扬小心翼翼的把这个透明的袋子捡起来,用卫生纸把它擦干净,然后叠的整整齐齐的塞进了衣服兜里。
晚上曹老三一走,薛扬就把曾妙仙拉到身边,说:“我就知道曹老三留了一手,一直也琢磨不透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今天上午他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袋拉面剂,我突然意识到他给咱们的都是整袋儿的,他自己拿过来的都是开口的,我就觉得不对,上午去了一趟他家,然后找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服兜里的塑料袋子展开给曾妙仙看。然后吧放在面案子上的拉面剂拿过来说:“你看,两个袋子没啥区别,但是他给咱们的都是蓝色的字,他家附近的拉面剂袋子是红色的字。看后面。”他一边说一边把袋子转过来,说:“你看这个红字的袋子后面写了一个适用于硬度高的水质。你明白了吧?曹老三这个家伙用的是红字袋子的拉面剂,带过来的时候故意倒进蓝字袋子里来迷惑咱们。”曾妙仙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
薛扬接着说:“今天的面咱们别用他给咱们的那袋拉面剂和了,你就用他剩下的这点儿!如果能和成,明天上午我去趟居宁市,去添加剂贩卖中心那儿找找这个拉面剂去!”夫妻俩说完便动手和起面来,果不其然,用剩下的那点儿拉面剂和出来的面,和曹老三和下的面一样好拉,这曹老三嘴里的“全靠手上功夫”不过是用来吹牛的把戏,有了这红色字体的拉面剂,这拉面的手艺就算学成了。薛扬和曾妙仙激动的一夜都没睡好,早上天一泛白,薛扬就匆匆忙忙的爬起来去车站赶第一班班车去了。
眼见着国庆节到了,国庆一过这天气就凉了许多,陶林县本就处于辉腾锡勒的半山腰上,春天风大,夏季极短,刚过立秋早晚就凉了,夏天买个半袖没等穿就不能穿了,中秋节一过随着秋雨的一场接一场,很快这天气就开始上冻了。国庆节过后帐篷饭店的摊主们便开始撤摊,没几天,前些日子还一片热闹的帐篷饭店就撤光了,剩下扫的光洁的一块一块的被人们踩得分外瓷实的地面,被风吹上一阵,被雨淋上一阵,很快就和周边稀松的土质又一样了。
曹老三这一季可挣了不少钱,每天收入他分走百分之六十,却分文不掏,不论是吃饭、抽烟、喝酒还有帐篷所需要的面钱、水费、电费他一概不予理会,坐等着薛扬去解决,自然攒了不少钱,这回学聪明了,办了个存折存了起来,撤摊之后还笑着和薛扬约定明年继续合作的事儿。薛扬乐呵呵应承了下来,可是这心里早就有了谱儿,明年断不会和他继续合作了。
薛扬用买回来的拉面剂和曾妙仙在家里潜心研究起拉面的事儿,同时也进了一些小菜去大街上叫卖,虽然挣不了多少,却也能维持吃穿用度。冬天过去春天来临,街上的帐篷饭店和小草一样随着天气的日渐暖和渐渐地探出了头,曹老三早早的就去薛扬家里商量合作的事宜,却被薛扬拒绝了,曹老三不高兴的说:“离了师傅你还能跑的转?我等着看你的好戏!”他怎么能知道薛扬早就阐破了他的压箱底秘密,那还想继续受他的气呢?薛扬呵呵一笑,说:“人家都是合作,我和你那是合作,完全就是雇了一个老板,你这大佛啊,我们小庙可是容不下喽!”摊子搭起来那天,曹老三还特意去看笑话去了,当他看到曾妙仙熟练的拉着手中的面剂子,长叹了一口气,说:“果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然后带着一丝不满意摆摆手走了。
薛扬两口子就顾着做生意了,虽然发觉了孩子们有些不对劲,却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关心他们,所以,当他们看到薛佳敏和穿着奇装异服的胡婷婷搬着桌椅板凳出现在帐篷里,一时间都愣了神。
薛扬缓了口气,问:“你这是干什么?”
薛佳敏有些抱歉的说:“我不想念书了!”
胡婷婷看形势不对,又一次抛弃了薛佳敏仓皇而逃,和当年她们相约去河槽薛佳敏被挨打那次一样决绝。
薛扬一边炝锅一边说:“那你把东西放哪儿吧!”他心里很难过,此刻他知识分子的情怀又一次从心底蔓延出来,他多么想大声的理直气壮的对薛佳敏吼叫,让她赶紧滚回去念书去。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和曾妙仙因为两个孩子的学费而犯愁。薛安敏没有考上大学,补习班的学费一千块,薛佳敏高二这一学期的学费是八百,光靠他每个月60块钱的工资和他们做生意挣下的钱完全不够两个孩子的学习费用。做豆腐欠下的钱还没有还清,今年的生意也不是特别好,连去年的一半也赶不上,从哪里给孩子们付学费。他恨薛安敏不成器,不好好学习没有考上大学。他恨自己没本事,给不了孩子们基本的生活保障。所以此刻他沉默了,什么也没说,他想冷静一下,就薛佳敏退学的事情和学费的事情好好考虑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曾妙仙喊了他一嗓子:“糊了糊了!”
他回过神来将手中瓢里的水哗的一下倒进了锅里,锅里冒出了一股焦烟,伴随着一股死葱气味扑面而来,站在一旁的薛佳敏知道,自己让爸爸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