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沉黑下来,轰然滚卷的雷鸣声压得人们心头窒息,连云山庄仿佛被罩上一层恐怖的瘴气,恐惧之感渐渐蔓延开来,堡中无论老少纷纷聚作几堆,交头接耳,显然下午出现的一众陌生人在他们心中种下十分不详的种子。
在少庄主居室后面有一间十分隐秘的暗室,这便是连云山庄的藏宝库,平时除了少庄主和对连云山庄忠心耿耿的韩管家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密室。可是今晚这个地方却变成公众随意出入的博物馆,室门洞开,室内众人满头大汗,翻箱倒柜,凡是能动的东西全都翻动过,就差没把地板和天花板给撬开。
芙蓉和栀子坐在一张红檀木桌前,身前堆满了画轴,想来老庄主生前甚是喜爱收藏书画宝墨,珍藏极丰,茉莉甚至怀疑这些藏珍来路不明,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上哪能收藏到如此之丰的书画砚宝?当然这是题外话,在此不作赘述,现下最主要的就是在午夜前把那幅施下毒咒的凶图找到。芙蓉和栀子逐张仔细翻看画轴,身材肥硕高大,衣着光鲜,相貌平常的少庄主顾智涉、韩管家以及连云山庄管理外部事物的李管事把堡中所有房间收集来的图画纷纷搬到芙蓉等的面前,藏宝室里便由着茉莉、莫学贤和蛊王叭嘎在那里四处翻拨搜寻。那少庄主平日极是谨慎小心,把藏宝库打理得干净整致,而且从不让人接近这片地方,如今为了保命,即使这帮人把库里所有的财宝扒光亦无所谓。在性命和金钱面前,没几个人愿意选择后者,这是所有生物生存的准则。
“唉,”茉莉抹去额头的香汗,坐下身来,锤着后腰,叹道:“都找了两个多小时了,还没看到那幅画,会不会已被顾天岳那老滑头一把火给烧掉了?”
芙蓉抬起头道:“不管如何,咱们先要排除所有的可能性。万一那幅画藏在那个角落没找到,那就太危险了。”
“不是说此画如果不展开来便没有危险么?”莫学贤道。
“如果不展开确实没有危险,”栀子打开一幅画轴边看边道:“可是画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人是活的?”莫学贤疑惑道。
茉莉解释道:“栀子的意思是说,还有一个吹箫之人也在找此画,若是他找到此画,便是这个连云山庄厄运降临的时刻了。”
“是的,不管怎么样,先把所有的画看一遍,但愿当年顾天岳已把此画给烧了。”芙蓉道。
“可你别忘了,吹箫之人仍在,此人不除连云山庄仍有灭门之厄。”支子花开道。
“这就不是我们能帮的了。”芙蓉叹道,“我们总不能永远守在这里。现在能作的只是尽尽人事而已。也许这也是报应吧,谁叫当初顾天岳逆天行事,犯下如此不义的勾当来呢。”
众人在室里谈论着,没见到室外少庄主眼含热泪呆靠在墙边,报应、报应——这个报应来得太猛烈、太惨烈!
黑幕沉沉,铅云压赘,雷电卷噬,暴雨陿着狂风卷进连云山庄,把满桌的书画刮得四处飞扬,室中众人无心去理那些名贵字画,脸色阴沉地围做一圈。唯有蛊王叭嘎漫不经心地在室内四下踱步,东翻西找。
“堡中所有图画都在这里了么?”栀子看完最后一幅画,显然这幅也不是。
少庄主点头道:“这是最后一幅了。”
“一幅冼通海的画也没有,难道你父亲当年真把冼通海所有的画轴全处理掉了?”芙蓉自言自语道。
“冼通海死时我们少庄主尚年幼,这些事不可能知道。”韩管家道。
栀子和芙蓉低声耳语了两句,对少庄主道:“我们想在连云山庄各处转转,不知堡中意下如何?”
“各位不要客气,但凭你们吩咐。”
一干人等便在连云山庄四下走动起来,挨个房间堪察着。既然所有的画都已经检查过了,为何还要如此仔细检查呢?这个问题闷在少庄主和韩管家包括莫学贤心里,茉莉同样也有此疑惑,只是她对芙蓉甚有信心,觉得她认为该做的事情总有其道理。
连云山庄是栋四层楼的庞大建筑,房子由很大的山石磊砌而成,每层楼面都有三米多高,在森森夜幕下,即使点着火烛,感觉还是那么空阔暗沉。七人走到三楼过道中,隐约听到一阵戚戚切切的悲啼声传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芙蓉转头看着韩管家。
韩管家摇摇头,显然不知何事。
少庄主道:“这是我们堡的一个厨子死了,他的家人在哭。”
“花厨子?”韩管家诧异道:“三天前我带人离开连云山庄到冼家集时他还为我们备了酒菜饯行来着,怎么突然就……”
“前天早晨他到镇子里去采购,一直到中午还没见其人影。”少庄主道:“找他的人在去冼家集那条山道边的溪沟里发现他的尸首和马车,想来是马车失控翻进溪谷里后淹死的吧。”
“唉,可惜。”韩管家叹口气道:“蛮热心的好人,就这么去了。他驾车的技术满娴熟的呀,怎会?”
“我们能去看看他的尸体吗?”栀子道。
“可以,”少庄主点头道,“各位跟我走。”
“又来了。”茉莉走在最后,嘴里咕噜道:“看尸体都看出瘾来了,这么恶心的东西有啥好看。”
众人跟着少庄主走到三楼走道顶部的一间房间,推门而进。房内有数人咽泣着围坐在一具身覆白布的尸体边,见到少庄主进来,纷纷立起身来。
“诸位大叔大婶请节哀顺便。”少庄主道,“这几位是冼家集过来的,听说花大叔的事情,特意赶过来看看。”
芙蓉和栀子与房中众人点头招呼,那些人也知趣,腾出地方来让她俩人走近尸体。栀子掀开尸首覆面的白布,尸首略呈青白色,额头有两条擦伤的痕迹。栀子低声对芙蓉说了两句话,芙蓉点点头,回过身对少庄主道:“能否请他们回避片刻,我们想察看一下尸首。”
李管事和韩管家把房中众人请了出去。
茉莉不悦道:“咱们到这里是来捉鬼的,可不是来看尸体,你们怎么有干起这种肮脏的事来了。”
“是啊,芙蓉姑娘,现在时间紧迫,已经快到午夜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看这具尸首。”
“这人死得有些蹊跷,咱们来时经过那条溪谷,根本就不深,人跌下去最多就受点轻伤,哪有那么巧便跌死呢。”芙蓉转首对栀子道:“你摸摸他的头部是否有重伤。”
栀子仔细地摸了一遍花厨子的头颅,特别是后脑勺,摇头道:“没有骨折的迹象。”
“那是否会跌到溪谷里被淹死呢?”少庄主问道。
“这么浅的小溪能淹死人?”芙蓉狐疑道:“恐怕你自己也不相信罢。”
“也许跌下去便晕过去了,被水淹死也有可能。”
芙蓉沉吟道,“若是被淹死,肺中必定灌满了水。栀子,你看他肺中有水么?”
栀子掏出她那把随身带着的小刀,也不管那被褥床单是否会弄脏,挥刀剖开花厨子的胸腔,茉莉吓得花容失色,跑出房外,抱着肩膀缩在墙角抖嗦起来。她和芙蓉栀子三人来到这大衍山腹地,竟然已经第三次与平时她最厌恶的尸体打交道,心中如何能不烦腻。
“尸体肺部无水,不是溺水而亡。”栀子道。
众人面面相觑,深感意外。
“难道是谋杀?”韩管家惊疑道,“可是花厨子平日里人缘极好,没听说有甚结怨,有谁会想杀他呢?”
芙蓉和栀子互望一眼,心中同时冒出同一念头,凶手开始行动了。
“连云山庄一共有几个厨子?”芙蓉问韩管家。
“厨房里有五个人,主厨一个,就是这花厨子,其他几个都是帮工。”
“那今天的晚饭是谁烧的呢?”栀子问少庄主。
“这,我不清楚。平时我对厨房里的事从不管。堡中之事平时都由韩管家和李管事在管。不过今晚的菜很可口,想必是换了新厨子了吧。咦,李管事呢?”
众人向四周望去,果然刚才一直陪着他们的李管事已不在房中
“韩管家快带我们去找那今晚烧饭之人。”栀子急切道。
看芙蓉和栀子面现急切的表情,少庄主和韩管事顿时感觉到事不寻常,赶紧带着众人往一楼厨房跑去。
厨房在一楼东侧走道尽头,是个很大的房间,厨房里还有两个杂役在打扫,见到堡主带着一群男女跑了进来,愕然停下手中活,诧异地望着他们。
“今晚的饭是谁烧的?”韩管家沉声问那俩杂役道。
“是新来的厨子烧的。”杂役答道。
“这个新来的厨子什么时候到咱堡里来的?”
“是昨天下午李管事从冼家集新聘来的。”
“那他人现在哪儿?”
“不知道,烧好晚饭便见他出去了。”
场中七人面色骤变,同时意识到最糟糕的事情恐怕已经发生了。茉莉打个哈哈,道:“大家别紧张,咱们都没找到那幅画,难道他就找得到?”
“如果顾天岳还把这幅画放在堡中咱们没找到的地方呢?”栀子肃容道,“咱们找不到,但他却能很容易就找到这幅画。”
韩管家骇然问道:“为什么他找此画很容易呢?”
“因为他身上带有冼通海的怨魂,那怨魂和图中的闪魂是有感应的,藏得再严密也隔不断这种邪咒的感应。”茉莉道。
“为今之计得赶在他找到画之前截住他。”芙蓉疾声道,“少庄主,你赶快命令堡中所有的人行动起来,搜索那个新厨子。”
“好。”少庄主跑了出去。
“韩管家,你马上找到李管事,把那新厨子的来历问清。”
“好的。”韩管家答道。
“还有……”芙蓉叫住韩管家道,“吩咐女仆赶紧做些可以塞到耳朵里的蜡丸。”
“蜡丸?要这东西干么?”韩管家疑惑道。
“若是让那家伙抢在前面发动邪咒,这些蜡丸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栀子道。
韩管家跑出厨房。余下众人除了蛊王叭嘎还是一副悠闲神情,其余人等皆是阴沉着脸。众人沉默半晌,茉莉问道:“接下来咱们干啥?”
“准备应敌。”芙蓉道。
这将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战斗,在场众人除了蛊王外,其他人都意识到这点。由于各个门派的施咒手法不同,其后出现的状况也不同,根据她们所掌握的魔法知识所说,血咒是一种非常凶猛的咒语,其最终的效果得视施咒人的魔法能力来定。当年的冼通海魔法道行倒底有多深已经无从知晓,而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以画为媒介的闪魂是何等一种情形,以芙蓉等三女这般年轻的资历见识都非常浅薄的法师来说,更无法想象得到。
如若换做是一个多月前碰到这种事,别说是茉莉,就是胆大如栀子恐怕也会躲开这种麻烦。但这两个多月,自她们三人经历“四重门”和“死亡沼泽”前的两次历险后,魔法技能和经验都迈上一个台阶,胆量和阅历更是非比从前,面对这种未知的恐惧,也有了更坚强的心理准备。
“茉莉,”芙蓉问道,“你知道多少有关于闪魂的知识?”三个魔法师中茉莉是专学幻术的,对这种幻术系魔法自然比芙蓉和栀子熟悉一点。
茉莉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秀发,秀眸四下瞄了一圈,半晌方道:“以血咒施的闪魂如果是些幻影就比较容易应付,只要对那些幻影视而不见,堵住耳朵不听幻影发出的声音就行;可是如果是实体就十分麻烦了,这种闪魂很难缠,这次没叫上冼牧师实在是失策,以神的祝福就可以降住这种邪灵,咱们魔法师就只能靠魔法和它们周旋。火系和光系魔法据说可以奏效。”
韩管家在此时走进来,神色肃然道:“李管事已经死了,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发现他的尸体。”
“什么?”众人一惊,芙蓉问道:“是怎么死的?”
“身上没有伤口。脸上表情很难看。”
“走,咱们去看看。”当下众人跟着韩管家赶到一楼走道的尽头,推开一道门,便看见一条黑暗的甬道向下延伸,身材肥胖的李管事便横尸在甬道口,周围站着两个堡中的堡丁,神色煞是难看,好像意识到今晚即将大难临头。
虽然有火把,但这里的光线还是十分阴暗,甬道深处飘来一阵阵湿腥气。
“茉莉,借点光。”芙蓉道。
茉莉掣出魔杖“粼辉幻影”,念道:“唏喝啦——”。魔杖上顿时白光耀目,把这里的晦暗之气压了下去。
芙蓉和栀子同时俯身勘察那具肥胖的尸体,栀子抬头道:“人刚死,身体还是温热着,但尸体呈青白。显然和那厨子是同一死因。”
“这个李管事难道和那凶手是同伙?”
“即使不是同伙也是得了他的什么好处。只是没想到会把自己的命送掉。”
芙蓉看着那条长长的向下延伸的甬道问韩管家:“韩管家,这条甬道通向哪里?”
“下面是地窖和堆没用东西的杂物间。”
“李管事死在这里又是为何?”芙蓉问道:“地窖里会有冼通海的画么?”
韩管家摇摇头,道:“地窖里一般都是放些腌制储存的事物,杂物间全是放着没用的东西……等等!”老管家眼中精光暴炽,肃容道:“老庄主难道会把那些画放在杂物间里?”
“快下去看看。”
众人疾步沿着长长的甬道跑到地下室前,这里共有两个房间,韩管家推开其中一扇门当先走了进去,众人跟着进去,这间杂物间许是很久无人进来过,房间里灰尘甚厚,屋中堆满了各种破烂杂物,破木箱、坏损的农具、篮子等。
“看这里。”巡林客莫学贤指着此间最深的角落道。
芙蓉和栀子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只深色木箱敞开着,显是刚打开。三人越过积满灰尘的杂物爬到那只木箱前。
这是一只香樟木小箱子,箱子里豁然放着几幅已经摊开的画轴。栀子把那几幅画取出,和芙蓉逐幅细看起来。越看到后面脸色越是阴沉。
“都是冼通海的画。”芙蓉冷声道,“但咱们找的画已不在了。”
显然这是众人最不想听到的消息,那俩个堡丁也意识到可怕的厄运将要临头,更是腿脚打颤,险些支持不住。
“午夜快到,大家赶快上去做准备。”栀子沉声催道。
众人疾速跑出地下室。正逢少庄主朝这里跑了过来,远远见到他们高声喊道:“发现那家伙了。”
“他在哪儿?”
“有人见他跑到顶楼去。”
“顶楼是做什么用的?”芙蓉问道。
“顶楼是间大房间,以前是我爹习武地方,”少庄主道:“他老人家故世后就一直空着。我对武功没兴趣,所以没去用它。”
茉莉脸色煞白道:“他要找块空旷场地施法。”
“趁他现在还没出来咱们一定要把他和闪魂堵在顶楼。”栀子凝重道。
“对,”芙蓉沉着道,“不能让他们下来。韩管家,你吩咐堡中所有的人马上用蜡丸塞住耳朵,把眼睛蒙起来,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睁开眼睛。还有,把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着,听清没有。”
“听清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少庄主,你带我们到顶楼去。”
少庄主带着众人飞速地爬上楼梯,在顶层的一间房门口停下来,面无血色的看着身后众人。栀子做个手势,示意他离开这里,少庄主如获大赦,飞快地跑下楼去。
茉莉、芙蓉、栀子和莫学贤深深地互望了一眼,每人脸色都很严肃沉重。巡林客莫学贤深吸一口气,伸手向那扇门推去,门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吱嘎”一声移了开来。反倒把茉莉等人吓一跳。
茉莉首先把手中魔杖伸进房门,莫学贤跟着探头向里望去,这是一间非常宽畅的房间,一灯烛辉在此间的另一端清亮着,昏黄的光芒左右摇曳,灯前有一白色身影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立着,身形并未因门被推开而动丝毫。
“各位来得真快啊。”那白衣人没有转身看他们,眼神始终盯着挂在眼前墙上的一幅长轴仕女图,幽声道:“我一直在奇怪,冼通海的这副血咒那么隐秘,居然还有人识破。而且还能追查到连云山庄来,此人的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绝不简单,只可惜你们还是比我慢了一步。”
栀子走前两步,沉声道:“当年杀害冼通海的只是冼箬谯、顾天闽、冼雄和顾天岳四人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了他们便是,为何还要牵累那么多的无辜性命?”
“哼,无辜性命?他们无辜么。”那白衣人冷笑连连,“他们如今过的锦衣玉食生活,还不是冼通海的命换来的。”
芙蓉走到栀子边上,问道:“你和冼通海是何关系?据我们所知,冼通海并无遗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