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忽然飞起来的眼风,让嫂子平白年轻了好几岁,我哥嬉笑着凑上前,“收拾完厨房,收拾我妹,你还真不嫌累。”
嫂子啪地一巴掌打在我哥背上,“帮我把地拖干净,我再来收拾你!”
看到他们夫妻俩耍起花腔,我便回到客厅跟父母聊天。
一会儿,小侄子要吃冰激凌,让我去厨房替他开冰箱。我磨不过他,只得挪去厨房。还没靠近,便听见低语——
我从没听过嫂子用那样柔的语气说话,声音软得像一朵云,氤氲堆积的全是薄薄的水汽。
我稍走过去一点,正好看见嫂子伸出一只手贴在我哥脸颊上,眼神竟比平日里亮了许多。我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便仰起头大笑,那只贴在我哥脸上的手,便稍稍加重了力度拍下去。我哥也不躲闪,吃了她一掌,便作势要打回来,嫂子一边躲,一边回身看他——笑意蔓延进她眼睛里,酒窝哗啦全绽开了。
忽然间,我仿佛又看见当年站在桃树下春天一般的嫂子。
有多久没有看见嫂子这样笑了?
是因为婚姻生活太过沉闷?还是这样的她,已经只愿意被我哥一个人看见了?
我不知道,我唯一清楚的是,此刻谁也不能去打扰他们。
回家路上,天色居然晴起来。鸦翅般的云翳被风一吹,淡薄许多,慢慢露出大半轮月亮。黑墨墨的天,因了这稀淡的月光,竟然变得活泼起来,连乌压压的云层也染为冰蓝色。
家里热闹温馨的余韵,连同月下浅淡的影子,一路伴着我,让我忽然忘了何为孤单。
这便是家,不管你行至何处,它总在那里,孤单时给你慰藉,无助时给你支持。
我掏出钥匙轻轻旋开门,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洒进来,照出一室清寂。
连桂花的暖香味都变凉了。
“致远?”我轻轻唤。
半晌,花园里才传出响动,“在这里。”
那声音也空荡荡的,像今晚的月色,清清泠泠,不带烟火。而烟火是生命,是凡人的喜乐。那声音连喜乐都拒得远远的。
我脱了鞋,赤脚走过去——小花园里一片死寂,连虫鸣都仿佛哑了。白藤椅上坐着没头的白衬衫,一双人字拖没精打采地瘫在地上,看见我也没挪动一下,地上还扔着几罐啤酒,却是空了。
呀,我忘记了!在这个属于家的节日里,有家不能归,会特别的寂寞神伤。而这个人,明明活着,却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在他家人心里,他已是墓园里尘土下那不会呼吸、不会思考、不会想念的一捧灰了。
我忽然鼻头就有点酸,忙深吸口气,挤出笑容,摁亮玄关处的灯。
“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我故意大声嚷嚷,想让我从家中带来的快乐在这个空静的房间里流转,“一个人也搞得这么浪漫?”
满室清寒被我的声音和灯光一搅,温度直线上升。
“我只是在享受孤单。”阮致远刚刚还能呵气成霜的声音,这会儿已经开始回暖。
“孤单的人是可耻的。”我大步跨到他跟前。
“我带了月饼,你吃吗?正宗的云南酥皮云腿月饼哦。”我扬扬手里的月饼,“这可是我的最爱,一般人我不让给他。”
“呀,我恰恰不是一般人。”白衬衫的袖子竖起来,往空荡荡的领口比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