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没有身份证。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的照片、证件,所有能证明我是我的东西,我都不能带在身上。”
“因为要保密是吗?”我问。
“对!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为何?连你家人也不能?”
“是。他们早就以为我在事故中过世了。在认识我的那些人心中,我已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的人。我早就是一捧灰了。”
“嗨——”我忍不住伸手按在他肩头,“对不起。他们为什么要对你这么残忍。我是说你的研究所……”
“原因我不能说。”他说,“有些事情,知道少一点更安全。当然,我的事情,你只要不告诉别人,就绝对安全。”
我点点头不再问。
我猜,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告诉我。比如,他为何甘愿冒着被人揭穿的危险,也一定要住在这里。但他不说,我绝对不问。
我知道,以我倒霉透顶的运气,要想从这样一个巨大离奇的秘密里全身而退,装聋作哑是最安全的。
但——我真的能全身而退吗?不知为何,我全身的汗毛忽然奓了起来,像一只猫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尾巴。
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当儿,门铃响起来。
我默默转头看了白T恤的领口一眼,想象那里也有一双眼睛在回望我。我习惯与人对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些都有助于我更深层次地读懂对方的话,包括没说出口的那些。
但面对阮致远的“空白”,我的眼睛忽然便丧失了更高层次的存在意义。
“放心,绝对不是来探访我的人。”白T恤的声音略带笑意。那笑意像从轻微上扬的唇角溢出,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我还是能听出,那唇角上扬的弧度里带了些微的自嘲。
“那么……”我没把话说完,只指了指突兀地杵在半空中的衣裤,还有那双浑身上下都透着慵懒的人字拖。
“我回避!”白T恤的半截袖子举到空中,摆出一个彻底投降的姿势,然后便跟着人字拖的啪嗒啪嗒的节奏,飘进了他的卧室,咔一声,锁紧了门。
“嗨,对不起,我尽量快地结束这个探访。”我抱歉地敲了敲他的房门。
“没关系,别在意我。我已经习惯躲开。”阮致远的声音透过门嗡嗡地传到我耳朵,木质的门板将他的声音震动得分外落寞。
门铃亢奋地尖叫着,穷凶极恶地颤动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容不得我对阮致远表达更多的歉意与同情。
我打开门,看到举着一个大购物袋的皙敏弯着一对月牙眼站在门口。
果然是她。只有她会以这种不依不饶的方式,将门铃按得咄咄逼人。
我想代表阮致远发怒,可是看到她那两弯月亮一样无辜的眼睛,我又只能代替阮致远原谅她。
皙敏长得并不好看,且为人算不得聪敏。正因为她样样都普通,那双月牙眼便成了她全身上下最显赫、最讨人喜欢的招牌。因为她的单纯、跋扈和那些藏得深深的柔软,以及没心没肺的欢快,都是通过这样一双生动的月牙眼,不动声色地传递出来的。
“进来吧,顺手关门。”我举着包成粽子似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