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客户实在难缠。你知道,有一种女人,最擅长把不讲道理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对方开出的条件已经很合理,可是她却贪得无厌,非要对方全部身家才解恨,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为了同她讲明利害关系,我整整耗掉五个钟头。”立辉说这话时,每个字的颜色都是灰的,一种精疲力竭的灰。
我疑心,如果他的声音有形,一定是那种使用过度的抹布,各种颜色、味道混迹在一起,成为一种肮脏的黄灰色,始终洗不干净。也许,他对我的那种不耐烦,便源于此。那些本该对恋人温柔细致的耐性,就这样在他的工作中被慢慢消耗掉了。就像一节电池,用到我这里时,刚好枯竭了。
可是今天,他继续拉扯着他千疮百孔的声音对我说:“避风塘没有打烊,我去给你买份蟹肉粥吧?再加一打奶黄包好不好?早上蒸一蒸就可以吃了。我可以留下来过夜,不过我很早要开庭,但我可以先起来替你蒸在锅里,你醒了就可以吃。”
这声音那么狼狈,如同劫后余生用尽最后力气站起来的两条腿,每个音节都是颤的。可是,它还是挣扎着,想为我再多迈出两步。
“不用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叫了外卖。你别来回奔波了,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再起来打仗。”我听见我的声音故作明快地掩饰着那一丝丝突然袭向我的感动。
那些感动让我觉得浑身无力,像泡在一缸暖洋洋的泡泡浴里,每个毛孔都是妥帖的、舒服的,向外宣扬着幸福。可是,我的幸福还没有彻底张扬开,我就听到电话那头,立辉极轻微地嘘了口气,仿佛千斤重担一下卸掉,整个人一松到底。
“净植,真的不用我过来吗?”他的声音里有点轻松,又有点犹豫。
他是在让自己好好休息一晚,还是照顾女友之间挣扎吧?
我有点失望,但是又颇能体谅他。
如果让我晚上加班到半夜,还要爬到男朋友家去做保姆,我心里估计也要挣扎半天。况且,一开始,立辉并没有给自己偷懒的借口,是我自己将这个机会送到他眼前。这诱惑不小,他有些抵挡不住。
“立辉,没关系。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去睡觉吧。”我听见我的声音无限温柔,仿佛受伤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立辉。
“好吧,如果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多晚都没关系。”他彻底松了口气,但仍然把做男友的态度摆得清清楚楚,仿佛随时可以为我两肋插刀。
但我知道,这口头的担当,并不一定能真的兑现。
立辉果断地挂了电话,去赴与床的约会。
电话的忙音,像一句句揶揄,嘲笑着我的故作大度。唉,做一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友,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多想像皙敏一样,任性地享受宠爱,将男人对女人付出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不过今夜,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怅然很久。我也果断地走出房门,与坐在沙发那头随意按着遥控器的“无头T恤”继续侃大山。
果然——
寂寞的人才容易伤春悲秋。
我同阮致远一聊天,心里那点不舒服的小刺,便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拔掉了。
我们一直聊到彼此都哈欠连天,才各自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