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暮秋的冷风吹得人心慌。
我驱车前往近郊的一座陵园。
阮致远坐在我的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像这样长时间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已经非常少见。
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我应他的要求,陪他去扫墓——扫他自己的墓。
前天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我狠狠地难受了一把。
他说,过两天便是他的忌日。那个研究所报备给他的亲人们的忌日。这一天,他家里所有的人都会来陵园为他送上一束鲜花,整理一下墓地,烧上一打元宝纸钱,点几支蜡烛,慰藉他这个活着的人的亡灵。这一天,也是他唯一可以偷偷摸摸看看家人的日子。
他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却只能隔了生与死的界线,遥遥相望。我怎忍心拒绝?
此刻开车行驶在冷飕飕的路上,行道树飞速后退,令人莫名地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墓园,四周还很安静。时间尚早,这里还是死人的地盘,活人还没有侵入。
接待处的花店,正在忙着装货,一大车各式各样的花卉:绿的菊、黄的康乃馨、白的玫瑰、粉的百合……被工人一捆一捆搬进店里。
我买了一束白玫瑰。花苞密密实实团着,凝着晨露,新鲜得很——却已经夭折了。
卖花的老婆婆平静地看着我,“来这么早,家人刚过世吧?慢慢就好了,慢慢你就会来得越来越晚,到最后,也许就想不起来了。”
我点点头。活人尚且容易被忘记,何况死人?
墓地中低矮的青山静得好像会呼吸。而我,正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并肩穿行其中。这感觉很怪异。
“你买花做什么?”阮致远在我耳边偷偷问。
“送给你啊。”我说,“我不是来扫墓的吗?”
“你是来气我的吧?”他闷声说。
“我是来悼念过去的你。”我说,“毕竟这里埋葬着你的过去。”
我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身边的空白。
他叹了口气,居然没有和我斗嘴,“是呀,从那以后,我和幽灵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那从今天起,你不要吃饭了,我每日给你上三炷香,元宝蜡烛管饱,你看够吗?”
“看来你真想把我供起来瞻仰了。”他笑了一下,笑声里的沉郁似乎散了一些。
他将我领到半山坡一块素白的大理石墓碑前。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阮致远静眠。
“我以为最起码会有感谢你为科学捐躯之类的话。”我将那束玫瑰放在墓碑前。
这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身边那个鲜活的人,忽然间就住进了这个冷硬的水泥冢里,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家人没你那么俗气。”身边那个看不见的人忍不住反驳。
“你别说话了,免得等下有人听见,真的以为闹鬼呢。”我白了他一眼。
最先来的,是阮致远的前未婚妻宋懿。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整个人像裹在一团愁雾里。
宋懿放了一束白菊花在阮致远的墓前,又拿起我放的白玫瑰仔细看了看,四处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我身上。
我有些心虚,慌忙对着隔壁的墓碑躬身,做悼念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