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我——”刘如阳轻唤她,低沉的嗓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退后一步,与刘如阳拉开距离,淡淡开口:“刘总时间宝贵,我们尽快开始采访,以免耽误您的工作。”
说完自顾自转身,快步从他身侧走向客厅,她飘起的裙角掠过他的指尖,似彩蝶轻轻停驻,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温柔,只是手指慢了半拍,停在空中。为了掩饰尴尬,他抬起手腕,边装作看时间边走过去,可是林文静根本看都不看他,将茶杯放在细脚茶几上后,便拿起自己的采访本。
刘如阳坐在她侧边的沙发上,两人成九十度角。刘如阳的视线自落在她的身上后就没离开过,她看完问题,抬头撞上他深邃复杂的黑瞳,似湖水般柔软无波,似有无尽的话语欲诉还休,又似深潭吞没了一切的犹豫踟蹰充满势在必得的决心,林文静心里咯噔了一下,将视线抬至他的额头,错开与他相接的目光。
“请问刘总是如何取得今日的成功的?”语气一贯的平静无波。
看着她始终没有一丝表情的素颜,刘如阳凝视她的目光冷淡下来。如果你不想与一个人对视,那就看他的额头,这样既礼貌得体又不失风度,礼仪课学得还真好!
“顾记者对人一向都这么客气礼貌?”他冷冷讥问。
“刘总的创业史是大家都十分关心的问题,您能谈谈吗?”林文静避开他的挑衅,换以职业性的微笑正视着他。
刘如阳看着杯中的君山银针慢慢下沉,卷缩的叶缓缓舒展开,清冷的眸子幽光一闪,看向林文静,“如果我说,我今日的成功都是为了你——”,他顿了一顿,似乎回想起当初那段艰难的时光,表情显得克制和压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你信么?”
林文静怔了一怔,瞬间又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既然当日已经决绝的离开,今日又何必旧事重提?她想笑,笑自己当初那么傻,可是看着刘如阳似极力克制着悲伤的表情,她竟莫名其妙地想流眼泪。
刘如阳看向她微微闪着泪光的双瞳,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或许你并不想听我的解释,可是我无法释怀——”林文静打断他,“刘总,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文静,你——”
“希望刘总明白,我们只是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关系。”林文静将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划清。
看着她依旧冷淡的表情,刘如阳忽然作了一个决定,“既然顾小姐喜欢公私分明,那么我们就公事公办。”他客气道。
“那自然再好不过。”心里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一丝疑虑,可是林文静并不多想,眼前完成采访,与他毫无瓜葛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采访很顺利地进行,刘如阳没有过多地刁难她,有问必答,侃侃而谈,那张熟悉的俊颜上的自信光芒一度吸引了她,但她不会再回头,或者说已回不去,过去的风景再美也只是曾经。
采访中刘如阳到阳台接了一个电话,她从对话中听出对方是一个女子,看着他接到电话时瞬间柔和的表情,她心里竟然泛起微微的妒意,转而嘴角扯开一抹弧度,他如今怎样与她又有何关系?
采访完毕已是晚间九点钟,漆黑的窗外有些许小区花园里的路灯投射到空中的光亮,可惜了明朗的夜色无人欣赏,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林文静开始整理采访稿,主编杜文方办事向来讲求效率,摸清主编的脾气,两年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才使她今日如此受主编的器重。她并不是事业心强的女人,只是如果连工作上的骄傲都没有了,那么自己的人生也就真的一塌糊涂了,如果说是为了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那么她也愿意承认,谁不要面子呢,况且面子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不是别人能给的。只有自己变得坚强独立才不会让自己受伤,她不想自己如花一般娇柔,被风雨一打,便零落满地。
刘如阳走出楼梯口,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男子,面容隐在橘黄色灯光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待那男子走近以后,刘如阳觉得他很面熟,却叫不出名字,没想到那人竟然和他打招呼:“刘如阳,好久不见了!”
“你是?”刘如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噢”那男子自己敲了一下脑袋,笑道:“是我唐突了,我忘了你不认识我!”他微窘地笑笑,接着自我介绍,“我叫张泽远,文静的大学同学,说起来我们也是校友。”
“是么?这么晚了还来找文静?”敏锐如他,很快就将话题引向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张泽远提了提手中精美的礼盒,温和地解释:“刚从海南出差回来,捡了些贝壳带来给文静。”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兴奋。
那表情引起刘如阳一阵无名火,“这么晚了,不怕打扰文静休息么?”
“呃……这点我倒是没想到,多谢刘总提醒,我送了东西就回去。”张泽远的语气里隐约有些愧疚,像个犯错的小孩,看着张泽远消失在楼梯间,刘如阳才转身离去。
坐在车子里的刘如阳,森冷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他发泄一般踩下油门,车子瞬间加速,两侧的路灯飞快地往后退去。从刚才的谈话中,对于张泽远和林文静的关系,他已经猜出八九分,想到张泽远眼里的欣喜和文静面对自己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心里就一阵烦闷,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得握紧。
(一)
(一)
张泽远知道林文静和刘如阳之间的那段故事,那时他们两人的爱情在校园里传为佳话,他甚至没勇气在偶遇林文静时和她打声招呼,只是假装没看见高傲的从她身边走过,后来他俩突然分手,令所有人愕然。
本来打算毕业就回家乡就业的张泽远,突然就决定留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对于这个城市,除了那些略微熟悉的街道和待了四年的校园,他几乎一无所知,可他还是说服父母让他留在这个城市,因为他听说,林文静留在了这里。心里还是有一点念想的,或许他认为这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如果还没有开始,就此错过,那么一生的遗憾要怎么弥补?
他可以和其他人要到林文静的联系方式,可是他不知道如果电话接通了,自己要怎么开口,要怎么解释无缘无故打电话过去的原因,他甚至不确定,林文静是否记得他的名字。他害怕打电话过去造成彼此的尴尬。或者,他希望制造一次两人浪漫相遇的场景,即使以后不能在一起,至少还有共同的美好回忆。
很多时候人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了解自己,张泽远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可自从他知道了林文静在景心大厦上班后,就天天在那里的公交站等车,希望能巧遇到她,可是等了三个月都没有遇见过她。他甚至怀疑自己一时眼花,林文静可能根本就不在景心上班。
张泽远心情有一点点激动,随着脚步越来越靠近六楼,心竟跳得越来越快。
坐在台灯下的林文静,无奈地看着桌上那一堆材料,烦躁地揉揉额前的碎发。对于刘如阳,或许太熟悉了,那些恭维溢美之词她竟一个字也写不出,什么“帅气多金”、“英俊潇洒”、“冷酷不羁”,每一个词都在挑逗着她的神经,让她不断地回想起两人的过去。
“客人到了,客人到了……”可爱的童声门铃突然响起,瞥一眼电脑屏幕的时间栏,这么晚了会是谁?
从猫眼里看见是张泽远,林文静松了一口气,打开门视线便落到了他手里的礼盒上,“你这是?”
“我刚出差回来”,张泽远把手里的银色礼盒提了一个高度,递向对面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林文静,“给你带的礼物。”
“你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林文静还没来得及推辞,他就已经转身,流星般离去。
拆开一看,是一个个精美别致的贝壳,形状各异的贝壳在灯光下泛着天然色泽,显然没有进行加工过。把贝壳靠近耳际,海风的声音清晰可闻。苏朝夕知道她有收藏贝壳的癖好,每次去海滨城市出差,都要给她带一堆贝壳回来,泽远是怎么知道的呢?
周一把稿子交给主编,主编看了一眼便问:“文静,你的图片呢?”
“啊……图片?”林文静拍了一下脑袋,自己竟然忘记拍照了,怎么办?
“噢,主编,我马上让他传近照过来!”文静说完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竟忘了用敬称,这话未免显得和刘如阳太亲密了些。
“看来你和刘总交情不浅呐……”主编会意地朝她笑笑。
文静不知道怎么回答,尴尬地附和着笑笑,合上主编办公室的门,文静径直朝茶水间走去,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又似乎和往常一样。
安然正好也在接水,顺便递了一杯给她,“怎么样?对刘总的采访结束了?”
文静轻轻抿了口杯里的水,一脸疲惫地点点头。
“怎么?刘总很难搞定?以你们的交情……”安然斟酌着词句,低头喝水的林文静突然被呛了一下,她轻咳几声,惊讶地抬头看向安然。安然一脸笑意,“我只是听说你们是大学同学,所以应该——”
“噢,是啊,我们是大学同学,只是不怎么熟。”林文静不知道安然到底知道些什么,但无论怎样,她与刘如阳早就没什么交情可言了。
安然又是了然的一笑,那笑似乎可以洞察一切,令林文静感到不安。
路过周筱筱的办公区,林文静敲瞧桌子,示意筱筱抬头,“打电话给刘总,请他发一张近照过来,作这期的杂志封面。”
阳天总裁办公室里,一身正装的刘如阳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飞舞,徐洋敲门进去,他停下来,将桌上的一张照片递给徐洋,“去查一查。”他顿一顿接着道:“以后林文静打电话过来,直接转给我。”
徐洋掩饰着心内的惊讶,一脸谦恭地退出去。
几分钟后,筱筱顶着一张苦瓜脸,敲开林文静办公室的门,“怎么了?谁惹我们可爱的筱筱了?”坐在办公桌后的林文静抬头。
“还不是刘总的那个忠心秘书!他说刘总的照片不能随意对外发布,死活也不给!”筱筱噘着嘴抱怨,“真是个老古董!”
看着她那张气得通红的小脸,林文静不禁打趣:“可是据声音判断,人家可不怎么老喔!”
“文静姐,你怎么也拿我开玩笑!我肺都快气炸了!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别叫我了,再跟他说下去,我更年期都快提前了。”
林文静看着那张纯真的脸,不禁灿然一笑,轻声说:“好啦!我来处理,你去忙吧!”
周筱筱剁了一下脚,才走出去。
“喂,徐助理你好,我是《时尚丽人》的林文静——”林文静还没说明缘由,徐洋就礼貌地打断她,“顾小姐请稍等,我帮您转接给刘总。”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分钟,接着传来刘如阳慵懒随意的嗓音:“喂,你好……请问顾记者找我有事?”语气里透出淡淡的疏离和客套,令林文静怔了一下,不过随即她淡淡回应:“周六的采访我忘了拍照,你能不能传张照片过来?”
刘如阳正要说自己自从和她分手后就没拍过照,门外敲门声响起,“请进!”徐洋走近把一份文件递给他,他将文件签完字递过去,见徐洋还站着,便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就说,徐洋将日本公司的情况报告完毕,面色为难地说,日本那边有一份协议需要总裁亲自去签署。
刘如阳略一沉吟,“你去订机票,我下午就过去。”
林文静在电话里隐约听闻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办,忍不住唤一声:“刘如阳……”
“我现在有点事,照片的事稍后再说。”林文静一听刘如阳那严肃的语调,直觉他要去办的事情可能一刻也不能耽搁,可是杂志也不能推后啊,她正要说话,电话里已只剩嘟嘟的忙音,再打过去,好久才传来徐洋的声音:“顾小姐,很抱歉,刘总已经离开了公司。”
“这么快?!”林文静语气里满是怀疑,“那能麻烦你给我一张刘总的照片吗?”
“顾小姐,据我所知,刘总回国前从没照过相,更别说在公开的媒体前露面了,他能接受采访我也十分不解。”
周筱筱端了一杯茶进来便要出去,放下电话林文静叫住她:“筱筱,去告诉主编,刘总出差了,照片可能要缓几天,不过我会尽快联系他的!”
“可是——杂志就快印刷了,耽误不好吧!”周筱筱说出自己的顾虑。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只能这样了。
(二)
“筱筱,还是不用去了,照片我想办法!”林文静说完拿起椅背上的浅色外套挂在臂弯,便快步出去,留下筱筱一脸疑惑的呆站着。
上班时间乘公车的人很少,林文静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手机里调出张泽远的号码:“泽远,是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听文静说完,泽远很干脆地答应了,并约好午饭时间见面。
文静回到家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其实她知道两人的照片在他们分手时已被她全部毁掉,只除了桌上那一张两人的合影。可是她还是希望找到一张其他的照片,那张合影她舍不得处理,此时泽远已打电话来催,文静心一横便把桌上的那张合影塞进包里,匆匆出了门。
赶到约定的餐厅时,泽远已经坐在那里笑着朝她招手,桌上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文静落座后,要了一杯牛奶,拿出照片给泽远。
泽远看到两人幸福甜蜜的笑,身体僵了一下,但还是笑着问道:“你确定要把照片处理成刘如阳的独照?”
文静的眼神黯淡了一瞬,状似轻松地点点头。
泽远将她表情的变化收入眼底,凝视着她,“你……真的舍得?”
文静轻叹一口气,柔声说道:“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她轻轻搅动着杯里的牛奶,自顾自地讲起照片的故事:“那还是我们刚刚交往时拍的,那时大家都说情侣不能去西山游玩,如果去了就会分手,我们都不信,趁没课的周末挤了一早上的公交,终于到了西山。照片还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请一个路人替我们拍的,只是没想到……那样的传言真的会灵验……”
文静低着头,长睫微颤。
许久,她抬起头来,吸一吸鼻子,假装轻松地笑笑说:“但是这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明明心里如被针扎一样,一阵阵痛细小而绵长,但还是得笑着,至少那样别人不会因为她而难过。可是她不知道,看着她努力掩饰清瞳里透出的悲伤,泽远更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