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张泽远的身旁,林文静竟然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她打量着张泽远,一身米色西装式外套,内穿一件淡绿色竖条纹衬衣,一条米色的西裤,身形挺拔修长,透出温文尔雅的气质。张泽远的五官线条柔和,不似刘如阳那样轮廓分明,线条坚毅,并不属于特别帅气,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类型。大学时他俩在同一个学院,只是读不同的专业,张泽远学广告设计,而她学的则是广播影视学。她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两人除了偶尔在社团里参加活动有过交集外,其他时候很少碰面。只是记忆中有这样一个人,好像偶然遇见,而他似乎常常将视线久久停留在她的身上,当她有所察觉时,他又迅速将视线移开。不过这一切只是她自己的感觉而已,对于不确定的事,没必要深究。
张泽远好像一个孩子般纯洁,可是在她需要保护时,却又能勇敢地牵起她的手,就向现在她看向他,他一脸清澈的笑容,令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仿佛他对她别无他意,只是在她需要时伸出手的一个朋友或是——亲人。
两人闲闲地聊着,张泽远说他也在景心大厦上班,是益宣广告公司的文案策划,以后下班的话可以一起回家,林文静便开玩笑说:“好啊,我还能顾个免费的保镖!”张泽远也温柔地笑,望着她说:“钱不是问题,只是你别开除我就行。”林文静听出他话中有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笑而不语。
站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到达自己居住的小区枫丹小筑,张泽远陪她一起下车,步行至她住的楼下,她邀张泽远上去坐坐。
张泽远温和地笑笑说:“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去。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好好休息!”
“真的不去?那我上去了。”林文静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走进光线略微昏暗的楼道。
走进家门,林文静踢掉高跟鞋,将包甩在沙发上,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脚心传来一阵阵冰凉,给自己泡了杯绿茶,走到落地窗边,掀开淡紫色的纱帘一看,张泽远还站在楼下,正抬头看着她,他没说话,只是暖暖一笑便转身,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背影勾勒出一层金色的光环,交织在婆娑的树影里。
林文静心里的烦躁渐渐消散,曾经想要轰轰烈烈的爱情,殊不知那只是昙花一现的幻影,母亲一直念叨她,年纪也不小了,有合适的人就别再犹豫了,人这一辈子,没什么过不去的,找个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人,比什么都强。现在想想母亲的话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好好对她,她愿意和他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么?或者,她还能再相信那些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么?
或许,自己早已经习惯一个人的日子。一个人的世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冷了,自己加件外套;饿了,自己做顿饭;病了,自己去看医生。没有别人的关心,亦不用担心自己会是别人的负累,如凋零的荷塘中寂寂绽放的一株睡莲,单调,寂寞,又美好。
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林文静摇摇头,试图赶走脑海中凌乱的思绪,起身向厨房走去。
自和刘如阳分手,她三天没吃没喝,哭得没有力气,大病一场之后,她就决定不再跟自己过不去,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值得;用自己的错误惩罚自己更是愚蠢。无论多累多难过,她都会让自己吃好睡好。
既然刘如阳要求周六采访,那么她得尽快写好采访提纲了。对于成功男士,广大女性最关心的问题莫过于——婚恋状况、创业史、身价,某些比较花痴的类型更关心他会喜欢哪一类型的女子。林文静在纸上一一列出这些问题后,才发现这些问题不管于她或是他,对于两人的那段过往来说,都太过敏感。她又重新修改,尽量显得委婉而又不能让读者失去胃口。
第二天下班,张泽远果然在公交站等她,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还当真。
张泽远远远地看见她走出景心大厦,就迎上去,“现在有空吗?”
“干嘛?”看着一脸认真的他,林文静好奇地问。
“你先说有没有空?”
“有啊……要去哪里?”她话还没说完,张泽远就拉着她的手上了一辆出租车,“带你去吃饭。”
林文静不禁莞尔,“吃饭还不如去我家自己做,外面餐馆既不卫生又有添加剂。”
张泽远神秘地看她一眼,“到了你就知道了。”说完又对司机说:“师傅,去景福路。”
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样子,林文静心里的期待也如波浪漫上海滩般慢慢卷上心头,她像个孩子一样,禁不住问道:“会是惊喜吗?”
“但愿不会让你失望。”什么回答嘛,说了等于没说,林文静被勾起的兴致又淡下去。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条巷口停下来,张泽远带她沿着巷子走进去,大约走了十分钟,到达一家古典风格装修的店,店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是用深灰色漆写的店名——竺心阁。从店门口望进去,里面整齐摆放的雕花红木桌上铺着浅色碎花桌布,覆盖一层透明几净的玻璃,每张桌上都摆着一套陶制的茶具,地上铺着用细麻编织的地毯,干净朴素而又不失清新典雅。
张泽远拉着她走进店去,一个二十多岁略显成熟的男子拍拍张泽远的肩膀,熟络地和他打招呼,“你小子怎么有空过来?哟,还带了个美女!”
林文静礼貌地冲男子微笑了一下,算是问候。
张泽远高兴地作介绍,“林文静,我的大学同学。”又指指对面的男子,“阿航,我从小的玩伴。”
(四)
张泽远带她到楼上,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见屋后院子里浓绿盛茂的紫藤萝,和地上星星点点的光影。
“这店是你朋友开的?”想不到在这个闹市中还有这样清雅安静的地方,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林文静问坐在对面的张泽远。
张泽远还没开口,抬着一叠点心上来的阿航抢先答道:“这店是阿远开的,我只是在这里帮忙而已。”
“你开的?”林文静惊奇地看向他。
张泽远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当然!阿航很喜欢做面点,我又一直希望能开一间古典格调的中式餐厅。”
张泽远把一本深蓝色的线装书递给她,“想吃什么随便点,各种传统点心和各地特色小吃阿航都会做。”
“美女,要不要来我最拿手的核桃燕窝酥?我请客,保证你吃完以后天天想吃!”
林文静看着夸夸其谈的阿航,扑哧一声笑出来,“那我要天天来,还不把你吃穷了?”
“没事没事!这点钱嘛我还是有的,况且有老板付账,阿远你说是不是?”阿航把话题引向张泽远,“是了是了……别耍嘴皮子,赶紧拿出你的真功夫来!”张泽远打发他。
“好好好…不妨碍你,嘿嘿……”阿航转向林文静,“等着啊,马上就好!”
“你这个朋友很不一样。”林文静并不反感,只是有些不习惯别人这样称呼她。
“文静……”张泽远第一次这样温柔地唤她。
林文静怔了一怔,恍若回到很久以前,久到她都快忘记的时候,刘如阳也是这样唤她的名字:文静,在校门口等我,我带你去吃你最爱的鱼香肉丝烩饭;文静,跟紧我,人这么多你走丢了,我去哪里找;文静,在与缘咖啡屋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张泽远伸出手在林文静眼前晃了一晃,林文静回过神来,飘忽的视线对上张泽远探寻的眼神,不禁开口问道“什么?”
张泽远凝视着她,柔声说道:“其实,我在大学时就喜欢你了,你知道我老家不在这里,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在这里。”
因为我?张泽远温柔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白皙的双颊染上一丝绯红,她低头看着桌上的茶具,试图转移话题,“这茶——”张泽远打断她,“我每天在公交站等车,只是希望制造一次与你的偶然邂逅,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文静,我希望做那个可以给你肩膀依靠的人。”张泽远一口气说完,放在心里很久的话,仿佛轻松了很多。
“泽远,我——”曾经深深伤过的心,再也找不回昔日的完整,在自己还没有完全考虑好自己未来的归属时,林文静不想,随意做决定,这也是她两年来一直单身的原因。
“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如果你有答案了,再告诉我。”张泽远其实不希望说出这句话,那意味着他将每日在难熬的等待之中苦苦挣扎,并且很可能等到的是令他失望的答案。
“泽远,我希望我们做朋友。”林文静很委婉的一句话,如一盆凉水,瞬间将他心存的一线希望浇灭。
“泽远,我不想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希望你能——”林文静声音有些沙哑,被深爱的人伤害有多痛她都明白,只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知道,最后还是要分开,最初就不应该放任自己随意开始。
张泽远沉默地望向窗外那一片紫色的花墙,许久,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等你。”
后来几天,林文静都没有再遇到张泽远,也好,彼此都不会受伤。
周六,林文静整理好采访提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家里,吃过晚饭后,她提前洗了澡,打算电话采访完刘如阳,就开始写稿子。
林文静双腿盘坐在沙发上,边用毛巾擦湿头发,边从手机里调出刘如阳的号码,那个号码她终是没有删,即便删除也依然记在心里,何必费神。
林文静刚刚按下键,门铃就响起来。她光着脚丫走去开门,打开门一看,赫然对上刘如阳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她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来,他穿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的纽扣敞开着,一条深色的西裤,令双腿显得修长。
看到林文静怔住的表情,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并不迈开步子,反而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她穿一身纯白色的睡裙,光着脚丫,棕色的头发被毛巾包裹着,被他一惊,蓝色的毛巾松开,长长的卷发倾泻而下,微弯的发梢还在滴水,啪嗒一声水珠打在木地板上,她的脚趾不由得动了一下,刘如阳看她的表情变得温柔,嘴角拉开一抹弧度,突然想把她拥入怀中,只是抬起的手在林文静冷冷开口的瞬间,僵在半空中,“你怎么会来?”
刘如阳忍住心里的闷气,一脸阳光灿烂地笑道:“你不是正要约我么?”说着自顾自地推开门走进林文静的家,林文静关上门,回身发现他正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喂,你要去哪里?采访在客厅就行了!”林文静没好气地叫住他。
他懒洋洋地转身,眼角的余光落在她的床头柜上,上面放着他俩第一次去爬西山时的照片,那是他俩的第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两人坐在一棵银杉下,周围是碧绿的草坪,林文静靠着刘如阳的肩,刘如阳也侧头靠着她,两人笑容清澈纯净,一如雨后荷塘中悠悠绽放的洁白睡莲。
刘如阳径直走向沙发坐下,林文静走到他身旁,礼貌性地问:“刘总要喝什么?”
刘如阳把玩着玻璃茶几上的记事本,并不看她,在她转身时,淡淡道出两个字“随便”,“刘总一向这么随便吗?”林文静冷冷地回一句。
“你知道的,我一向对人认真,对事随便。”刘如阳终于抬头看她,林文静在心底嗤一声:你是对人认真,认真到让我义无反顾地相信你,可是结局又如何?
林文静打开存储柜,看见那瓶许久没动的君山银针,那还是上次过年回家亲戚拜年时送给她的,只是自己不爱喝黄茶,就把它塞进了橱柜。
林文静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倒了些许茶叶在里面,心想:索性泡给他喝,搁着也是浪费。
她将开水往杯里由疾而徐倾倒,再往杯子里看时,杯中的茶叶都齐崭崭地悬空竖了起来,就像一群破土而出的春笋。过了一会,又慢慢下沉,似雪花坠落一般。忽而觉得耳边有温热的气息,微微侧首,刘如阳竟站在她身后,她对两人如此之近的距离感到十分不适,刚要迈开步子,刘如阳淡淡道:“我记得,你说过君山银针茶色太黄——你不喜欢……”语气里充满了肯定。
(五)
他的这一句话好似在提醒林文静,她还记得他喜欢君山银针,他以为她还没忘记他?
那是一个周末,两人路过一家风格典雅的茶具店,林文静被玻璃橱柜里陈列着的各式各样的茶具吸引,便拉着刘如阳进去,正好看到一个衣着素净的女子在泡茶,只见她将杯子预热后,把少许针状的茶叶放入明净的玻璃杯中,再迅速用开水冲泡,盖上严实的杯盖后,只见芽竖悬汤中冲升水面,悬空竖立,然后徐徐下沉杯底,形如群笋出土,又像银刀直立。
刘如阳一动不动地看着杯中翩跹起舞慢慢舒展开的茶叶,林文静好奇地问那女子:“这是什么茶?”
那女子显然精通茶艺,不徐不疾地将那茶的名称、特征以及冲泡的方法一一道来。
那茶叫君山银针,是黄茶的一种,由未展开的肥嫩芽头制成,芽头肥壮挺直、匀齐,满披茸毛,色泽金黄光亮,香气清鲜,茶色浅黄,味甜爽,冲泡时芽尖冲向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
两人看着杯中起伏的茶叶,刘如阳感叹:“好像人生……”,林文静却同时说出“人生——”,刘如阳柔声问:“你要说什么?”林文静唇角微弯,说道:“人生不也如此?”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刘如阳目光变得悠远,似有一种不可阻挡的自信光芒,他说,纵使人生沉浮,也要乘风破浪。林文静笑他:“你不是最讨厌文绉绉的话,怎么自己也说出来了?”
从那以后刘如阳似乎爱上了这种茶,而她总嫌君山银针茶色不如普洱绿茶般清亮,她总是偏爱清雅素净的东西,茶也一样,总觉得绿茶茶色清新,能闻到自然的味道。相比之下,君山银针茶色浓重,适合父母那一辈的人喝。他却说,茶是要慢慢品的,像她那样看颜色喝茶,那还不如喝水来得实在。只是林文静一直没有养成品茶的习惯,她把原因归结为工作太忙,想想自己从来都是把茶当水喝的,这么多年还真没品出什么况味来。
“文静,我——”刘如阳轻唤她,低沉的嗓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退后一步,与刘如阳拉开距离,淡淡开口:“刘总时间宝贵,我们尽快开始采访,以免耽误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