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的对象当然有多种多样,采访者所处的采访情境也相隔遥遥,那些在几分钟之内就能顺利获得他所要的信息而且成了采访对象亲密朋友的人是幸运的,更多的记者面对的是尴尬、紧张、对抗。学会应付恶劣的采访情境,以强硬之道表现出独立不羁的风格,是所有记者应该接受的技能训练:“任何环境——除非身体受伤——都不能真正阻止意志坚定的记者采访。时间刁钻古怪?我全能适应。你迟迟不露?我耐心等待。你厌恶采访?我激发你的好奇心。你藏身浴室?我用麦克风。甚至一次条件不佳的采访——翻译布下了五里雾,面目可憎的新闻发布官莅临现场——记者只要足智多谋,随机应变,也可以使之转而有利于自己,进而使本来可能死板无味的稿件变为探幽发微、不落俗套的报道或电视、广播简讯。”“不屈不挠的记者面前无障碍。”
这样执行新闻采访的“铁汉子”、“铁女子”在新闻传播史上并不罕见,奥里亚娜·法拉奇、迈克·华莱士、丹·拉瑟、雷克斯·里德……是他们中的典型。他们意志坚强,善打“恶仗”,提问尖锐,表情严肃,速度极快,穷追猛打,总能在万分困难的情况下为受众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或提出重要的问题。他们的每一次采访更像是一场持久的谈判。
硬性采访当然有它的适应空间。它往往用在采访那些以难缠著称的政治人物身上,或者某些态度极为恶劣的采访对象身上。也可能用来追问一些人们不乐意谈论的问题。它是记者与访问对象逆向关系中的克敌之道,充满了强对抗的力量感。
这种手段无疑与深入采访相关联,是深度的采访。泛泛而问的采访用不着强硬之道,只有那些已经触及内里动机的谈话才需要强硬之道介入。默尔·费希尔称这种近乎冷酷的采访、这种直接展露自我目的的方法为“追根究底的精神分析术”——“如果你接受过精神分析疗法的话,就知道医生往往故意保持沉默,让你自己说。他只当一个被动的听众,一张白纸。有时候,他会提一个诱导式问题以引出对方的辩解,用这个办法像剥洋葱皮那样揭去你的外表,你的自我形象。在‘洋葱皮’剥光以后,就会原形毕露,或者至少对于某人的真相有概括的了解。这样,就能开始触及实质性问题了。”
这种深入的“人生访问”的确是困难的,我们来观照它。
1.强硬的态度里去掉恶毒
强硬式采访是在双方心理战剧烈的状态下发生的,它极易在对抗中引双方入恶意的陷阱。一些记者在见到采访对象之前就已
喜欢他们了,因而,他们的敌意使他们在剧烈的交锋中走向片面、恶毒。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揭示社会状况,也不是为了立体全面地报告一种资讯,而是为了证明采访对象是有罪的。这当然是危险的,它遮住了记者的双眼,给记者一种限制性选择,违反了新闻采访的本质。1944年夏,“中外记者代表团”访问延安,带着国民党当局委派的任务,“中央社”记者张文秋在延安四处寻找鸦片,捡到一些野花野草则以为是罂粟而欣喜若狂。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节目主持人萨利·奎因说许多记者采访她的意图就是挑剔她,进而证明她是有罪的,他们的第一个问题就有几分发难的意味——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走了红运?在电影演员濮存昕拍摄广告的问题上,许多记者反复追问这位红星的问题是:你拍广告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的表现值得警惕!
2.坚持自己十分重要
记者不能轻言放弃,一旦他认定了一个问题的重要性,就应该坚持它。但坚持的手段却大相径庭:奥里亚娜·法拉奇最为突出的是连问7次,直到对方回答完整;洛厄尔·利姆帕斯碰上对方彬彬有礼而毫不退让地表示“无可奉告”时,他就有意惹怒对方,甚至直接侮辱对方,作孤注一掷的努力;许多记者则寄希望于反复采访,直到满意为止;还有一些人更愿意采用试错法,让错误的信息激起对方纠正的强烈欲念,他可能就此滔滔不绝,说明真相;有一些记者索性地与采访对象展开辩论,将采访变成一次澄清,这很危险,但只要能像法拉奇那样巧妙控制,也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罗伯特·詹宁斯的故事说明了另一种坚持是如何展开的。《花花公子》杂志派他去采访剧作家坦内西·威廉斯,他发现这位剧作家内向、复杂,具有抑制着的诗意。在威廉斯的《小玩意的警告》一剧演出结束以后,记者在后台见到了作家,起始时剧作家是热情的,当詹宁斯谈论那出戏中剧作家本人出演的角色是否拙劣时,威廉斯用“恶毒的眼光”盯着他,突然变色道:“你是什么人?”然后走远!在他们第一次共进午餐时,威廉斯迟到了45分钟,而且不道歉。詹宁斯事先了解到剧作家常喝葡萄酒,就问他是否喜欢冰镇的干白葡萄酒。剧作家看着菜单,连眼皮都不抬,厉声说:“这得看我们吃什么,是不是?”到了第三天时,古怪的剧作家一反常态变得热情、坦率、优雅、殷勤、风趣,他邀请记者同机飞往新奥尔良,随后有了6天的采访。最后写成的采访记甚至破天荒地披露了威廉斯同性恋的隐私。
3.艺术地转移与过渡
对于那些心存疑惧的对象,不必硬来,而应该更巧妙。奥里亚娜·法拉奇就是一个十分懂得巧妙转移的记者,例如在她1972年6月采访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时,就巧妙地在海尔不快时置换问题,最终让他跳人她所设计的“陷阱”。海尔在他的两兄弟政变失败后,将他们的尸体在绞架上悬挂了8天。为了提及这个碰不得的话题,法拉奇先提出一个显然无关的问题。“陛下,如果您不愿意谈论某些事,那么还是再向我谈谈您本人吧。据说您极其喜爱野兽和婴幼儿。我能否请问您是否也同样爱人呢?”他回答说只喜欢有勇气、有尊严的人。于是,法拉奇抓住这个机会提出关键问题:“陛下,那次政变的两位领导人也同样有尊严、有勇气。”巴巴拉·沃尔特斯也以一句“总统先生,我们已经谈了您的家庭,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困扰美国人家庭的问题吧”,从而实现了她采访尼克松有关越南问题看法的意图。这些当然要求具有高超和精明狡猾的技术。杰西卡·米特福德将之诠释为“从和气到残酷”的手法一一只需让采访对象对自己的事想谈多长时间就谈多长时间。然后在他实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不知不觉地提出实质性问题。精神病学者约翰·里奇说:“在
涉及那些伤感情的问题时,就好像一只航船在遍布礁石的海峡里航行,必须找到一条航路。有些礁石一目了然,可以避开。对那些暗伏水下的,可以测量水深,预先发现它们,当海水突然变浅的时候要改变航向。从不同的方向连续接近险区,就有可能绘出那些浅水区,以适当的精度预见水下危险礁石的位置。当记者从不同的角度探讨每个隐蔽的难题并由此找出全部敏感的问题时,他采用的就是同样的技巧。” 4.讲求一定策略 采访世界的确精彩,我们只能找到它的可能性空间,至于具体的行动却要凭天赋去实践。
在不和谐的状态中,一种建议是先设法让对方平静下来,然后再提出尖锐的问题。例如换个环境、改变时间等。另一种建议是仔细研究资料,找准关节点。也有记者认为,当对方拒绝提供一条消息时,立即换个话题继续谈下去,就像已经如愿以偿那样。最终,谈话还是会回到设定的目标上。
我们来看奥里亚娜·法拉奇的精彩表演:
(1)法拉奇绝不允许任何人先开始谈话,她要抢占先机。
(2)法拉奇喜欢刨根问底,显得很无情。
(3)法拉奇的倔犟使她偏爱冲突激烈、对话精彩的戏剧性场面。
(4)法拉奇从不放弃自己的见解,她常常在采访中与采访对象争辩。
(5)法拉奇总是将问题渲染得十分突出,例如:“我们从哪儿开始呢?要不就从您和两手沾满鲜血和罪恶的阿明的友谊开始吧。”或:“为什么您,一个自称是正义和自由的斗士的人、一个要为受压迫人民斗争的人,会善待和庇护猪狗不如的阿明呢?”
拉奇会设法使对话充满张力。例如: “基辛格博士,如果我用手枪指着您的脑袋,命令您在阮文绍和黎德寿之间选择一人共进晚餐……您会选谁呢?”结果,这位号称难缠的政治人物一再哀求她别再抓着这类话题不放了。
(7)法拉奇也使用从一般到特殊的手段。访问基辛格时,她先泛泛地问他任职期满后会做什么。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她便提出一个可能性:“您会回到哈佛去任教吗?”当她凭直觉发现了基辛格的弱点后,便提出了一系列问题,采访出现了高潮。法拉奇用恭维的口气提出问题,这表明她确信基辛格的弱点是自高自大。
(8)法拉奇会毫不迟疑地打断对方的谈话,她永远要控制整个采访。当卡扎菲宣称自己深受人民爱戴时,法拉奇指着他身后为数众多的保镖,问他为什么需要这样严密的保护。卫兵们搜查每一个想接近卡扎菲的人,门口甚至停着一辆坦克,坦克的炮身指着街道,卡扎菲本人也住在军营里……“您相信真主吗?”听了这个问题的卡扎菲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他嚷嚷了足足有10分钟,说自己便是福音、教义、绝对真理。法拉奇抓住一个合适的机会打断他,说了一句恰到好处的警言妙语:“停!停!您相信真主吗?”卡扎菲回答:“当然,您为什么问这个?”法拉奇说:“因为我认为您就是真主。”法拉奇似乎特别地组织着采访,总在恰到好处时出面来控制一切。她扮演着导演的角色,让对方永远在她掌控之中。
(9)法拉奇追逐真相的游戏里总有自己的烙印,她的激情介入使整个采访充满了个性特色。“法拉奇不愿成为一名机械的重复者,也拒绝被定义为一个解剖社会的新闻医生或是历史事件的无动于衷的记录者。当她努力发掘有意义的真相时,采访就不仅成为一种权力研究,而且成为她本人的画像。它们是她的思想、气质和耐心的奇怪混合物,这些因素驱使她提出一个个切中要害的问题,使她的采访深刻、生动。这位记者显然知道如何提出正确的问题,并适时地刺激采访对象,让他们在激动之下吐露真情。法拉奇就像一个剧作家,她不断地为自己编写剧本并在每次演出中都出演主角。”就此而言,她其实十分圆满地示范了硬性采访记者的一切行为举止,在所有对抗性采访中,主体都不可能像客观报道那样悄悄隐去,他们总是那么突出,那么显眼。
(10)法拉奇交给她的读者两样宝贵的东西:勇气和自由。而这一切的凸现,最明显的要数她所精心设计的问题,这可能是让许多人常常忽略的——她的勇气常常会让读者在激动中忘却问题设计的尖锐性、对抗性、挑战性。但问题的精心谋构却实实在在地支撑着每一次采访行动。
法拉奇的采访神话的根本问题,源自她的人生认知与生命体验。她蔑视政治家及当权者,她更加看低仿如章鱼一样有眼无珠的民众;她有的是一种个人英雄主义的反抗与斗争品格,她欣赏苏格拉底式的悲壮;她的激愤弥漫在她的每一言行中,也与她个人的一生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孤独、勇气、正直、悲悯。
法拉奇在采访史上的地位早已超越了人们的估量,她就是挑战权威、独立不羁地奋斗于荆棘满野的人生社会的侠者,她手法高明且符合道德规范。她就是硬性采访的化身。
5.注意到可能出现的麻烦很有必要
事先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麻烦是解决麻烦的唯一方法,在硬性采访中这一点可能更重要。强硬之道的实质当然是这样的:为了一句答话,不惜牺牲融洽关系。那么,事后的各种麻烦会接踵而至。
法拉奇的态度颇为典型。几乎一切让被采访人恼火的访问记发表后,这位人类历史上杰出的记者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骚扰:
另外一些记者则尽可能地从多方核实采访所获得的资讯,务期言行公正、至尊至圣。
在艰苦环境里所做的采访实在是一种心力、智慧、人性的大拷问,是一种苦差使。许多情况下,它不是报喜鸟,只能是乌鸦的警告,费力又不讨人爱,但它却是长远眼光的一种兢兢业业的操劳,需要稳健与睿智的健全的精神与勇毅的行动意志!
(第七章 采访行动:具体沟通)
仅仅做好人际交往是不够的,新闻采访要求在此基础上做好进一步的交谈、提问、倾听、观察、记录等工作,因为新闻传播从来都是大众传播,每一位采访者都要为更为广泛的受众提供信息服务。
新闻记者不仅是去交流,而且,他们必须深入地与访谈对象沟通,打捞那些不易为普通人所注意或设想的信息,记者的主要工作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