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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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房子、花朵与河流

房子

我注意到秋雨中的老旧的房子,还有房子后面荫深的院子。细碎的菊花,零零地开在院子的角落和房子的墙根。一棵很老的树斜倚在山墙上,树上已经没有叶子了。这是一棵叶子早落的树,映衬着房子,竟是十分的和谐了。房子和院子,都在老旧的时光里慢慢地沉下去,一点声息也没有。我注意它们,它们却对我漠然。仿佛几百年来,任何一个走过它们身边的人一样,只如同一棵树,一丛花,和一滴露……这是在城市的东边。一条老旧的街道。很多年来,人们一直在这条街道上走动和生活着。没有什么在秋雨中能让这里的人们产生怀旧和倾诉的念头。早年的铺子全部关了,只剩下墙上模糊的字,总不能认出全部。只是自言自语般地猜测。木楼的二楼全然坏得不成样子,窗子也任它开着。从前的狐仙们大概也都早已从窗子里跑了。没有了可人的书生,狐仙们再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它们不可能和这老旧的街道一样沉入昏花的迷醉。尤其在这秋雨之中,连声音都没有。只是静寂——一个人从我的身边过去。除了伞上飘落的雨花,好像连人间的气息也难已闻到。我转过街角,老旧的房子依然在雨中静静地立着。我看见了一些房子的后门。后门外是一条有水的河。秋天的水,静止般地流动着。三百年的光阴,在水中流去,恐怕也仅仅只是一瞬。这条叫龙眠河的河,曾经承载了很多的故事和传说。包括早些年的文人们和他们所乘坐的简陋的小船以及河岸两边浓浓的脂粉香气。现在都已经老旧了……而且在慢慢地沉入,一种看不见的消失正越来越加快着速度。一些事物可能跟上了,一些事物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消失。甚至也包括我的到来。秋雨过后的阳光里,房子和院子的老旧会更加让人感到明亮。因为秋雨,它的老旧有了最后的隐蔽。

一朵花

我如何才能真正的看懂一朵花?这其实并不是我所要和所能回答的问题。一朵花,在我现在所能看见的位置,它是一朵花。因为光线的缘故,它呈现了一种我以往很难看见的美。世界上很多的美的形成,大概都是这样。因为光线,因为所处的不同的角度,因为心中所存的对这一事物所特有的感觉与暧昧。比如诗歌,我们读一首诗时,很难真正地想到作者的意图,更多的是想到自己所处的读诗时的意境。这一如我现在所面对的这一朵花。我在面对它,客观存在却并不在面对我。它面对的是自己的开放,和自己的芳香。当然将来,它还会面对它自己的凋落,而我竟不可能知道了。

广场

我有意识地离开或者避开广场。我并不是要离开或者避开广场上的花坛,和它四周的青草。对这些,我与生俱来的有一种亲切。我是要避开那里的人群与不伦不类的雕塑。我看见一些故作深沉的人,他们在广场上踱步。这个文化沉淀深厚的小城,也许每走一步,都可能撞见一个所谓的学者,或者所谓的诗人与作家。他们行走在各种各样的故居前。在那里沉思,沉默,深刻,无言。而重要的是:他们很少站在那里羞惭。一个缺乏羞惭的城市,它更多地是停滞,而不是反思,或者前进。同样,我更加不能容忍地是:广场上的雕塑。这些年,我走过了一些城市,也看到了很多很多的雕塑。我没有见到过比这广场上的雕塑更为拙劣和让人无奈的雕塑。城市雕塑是城市开放的最美的花朵。它应该是从城市的深处开出,应该散发出这个城市所特有的气息。而这座雕塑,它向上举起的四只头颅,和中间的一个大大的圆球,仿佛一件一开始就失败了的半成品。它不能使我看出一点这个城市所蕴藏的精神。它只是一堆金属。没有谁来赋予它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我从前不止一次地想过:对于这样一个以文化著称,现在又到了必须以文化来推动发展的城市,有一座雕塑是必须的。而且应该有一座真正的有意义的雕塑。或者抽象,或者具象。甚至,就把我们这里流传已久的民谣:穷不丢书,富不丢猪这八个字形象地展示出来,也未免不可。但是,必须是一种向上的,前进的,有文化意义,并且能让人感到是属于这座城市而不是属于其它任何城市的特征。当然,这仅仅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一定有很多的人,热爱现在的广场和广场上的雕塑。而且,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什么。那么,我只好有意识地离开或者避开。除此之外,我生长在城市的肌体中,厌恶并闭着眼睛,一点点依赖并吸吮城市。

河流

现在,我要来说说这条河流了。在中国南方的大地上,这条河仿佛一丝细线,蜿蜒了数十公里,然后汇入了长江。更多的时候,我想在它源头的龙眠山,如同一只蚕,河流就是它吐出的细丝。这根细丝,流着流着,就是很悠远的年头了。我长长停在河边。河流以它的方式,不动声色;而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宁静自守。我想:很久以来,一定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在这河流边发生。但现在,它们都已归于沉寂。所有的喧哗都是短暂的,只有宁静才是永恒的。当年从这河流上漂流远去的乡里的人们,在某一个时刻,他们回来,却不是从前离开时的他们了。无数的风雨剥蚀,无数的人情坎坷,他们从这小城带走的那颗心,磨成了仅仅有一些个印痕的小石头。放在河水里,也仅仅只能是一瞬间的温暖。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南方的小城市,因为这条河流,因为从它上面走过的人和事,它在很长的时间内,获得了广泛的名声与以后的长久的缅怀。在河流上,其实不仅仅走过那些现在我们能够耳熟能详的人物,更多的是一些无名者,一如你我。他们是船夫,是流浪者,是民间的说唱艺人,是弹棉花的手艺人,甚至是遥远的贬谪者,还有偷情者,小贩,偶然的过路人。他们充斥着这条河流,构成了它的整体与丰满的部份。现在,这条河流已经仅仅是一条河流了。它在五十年前,失去了作为河流的一个重要的条件——它不再是一条可以渡人和渡物的河流,而仅仅成了一条单纯意义上流动的水与灌溉的水。船成了它梦寐中的期待。而在它的的整个身体中,它最需要的也许正是船的划动,正是船上的人声,畜声,调情声,呼噜声……因之,这条河流,逐渐被水草所覆盖,逐渐被沉寂所覆盖,也逐渐被满目的荒凉与萧条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