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市长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又步履维艰地往上攀。我担心梁市长的身体,紧随其后。奇妙的是,无论我们是在山脚下,还是在攀登过程中,大佛的“眼神”始终双目垂视,眼神睿智,慈祥地跟随着我们,关注着我们,当我们渐渐靠近大佛时,大佛的“眼睛”仿佛在微微开合,靠的愈近,眼睛就睁得愈开,嘴角似笑而未笑,欲言而未语,诸多嘱咐即将出口,使人顿生崇敬之心,倍感亲切,引发种种遐想。仿佛耳畔梵音袅袅,经声曼妙,眼前瑞霭低垂,佛光普照。越靠近大佛愈需仰视,湛蓝的天空中祥云悠悠,让人产生佛在“动”的感觉。大佛周围信众云集,焚香顶礼。
我发现大佛的大拇脚指的高度与人的身高差不多,梁市长登上莲花座已经累得像是虚脱了一样,可是他连口气也来不及喘,便一头扑向大佛的大拇脚趾头,将厚厚的嘴唇吻在了大佛的大拇脚趾上,只听见“哎哟”一声,烫得他捂着嘴一个劲地转圈圈。他忘了大佛是由铜板焊接而成,烈日炎炎,手摸在铜板上都烫得受不了,更何况嘴唇。然而,梁市长的嘴唇已经被烫得秃噜皮了,血糊糊的。
我和高严没敢如法炮制,只是用手摸了一遍大佛的十个脚趾头,刚摸完,高严的手机突然响了,高严接听电话,我赶紧去搀扶累得直打晃的梁市长,站到一个稍微阴凉的地方,然而信众太多,莲花座上地方有限,根本找不到坐的地方,此时梁市长脸涨得通红,眼睛像得了甲亢一样看着我,直嚷嚷头疼,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
就在这时,接完电话的高严神色慌张地走过来,将嘴凑在梁市长耳畔窃窃私语了几句,梁市长不听则已,听了之后口吐白沫,身子后仰,一个仰八叉摔了下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和高严吓傻了,幸亏梁市长的头先磕在高严的脚背上,高严疼得下意识地一抽脚,才又磕在了地面上,否则梁市长怕是要魂归西天了。
我手足无措地埋怨道:“高严,你跟梁市长说了什么?他怎么听了你的话,一下子就昏倒了?”
高严小脸吓得煞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大嫂被双规了。”我气得用手指指着高严想说:“你好糊涂啊,就不能瞒着下山后再说。”可是我又气又急,一时语塞。心想,就怕梁市长听了这个消息受不了,一路上我都瞒着,要是可以告诉梁市长,我早就告诉了,还能轮到你在大佛面前多嘴。
这时围上来的信众提醒了我,“还不快打120急救,他怕是中暑了!”
我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大约二十几分钟后急救车才到,在众人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梁市长抬到救护车上。
告别众多好心人,我和高严像囚徒一样上了救护车,救护车的警笛尖锐地响起来,一路上都在重复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路上我惴惴不安地给市委书记夏世东打了电话,汇报了梁市长出事的过程,夏书记听了以后长叹一声,嘱咐我和高严务必护理好梁市长,随时保持和他联系,他立即派人赶到无锡。
二十一
专案组领导,接下来的事情你们比我清楚,因为当天傍晚你们就派人赶到了无锡市人民医院,我和高严当场被实施双规,跟随专案组的四位领导回东州,你们留下两位领导专门护理梁市长。
我被双规以后,尽管心里非常挂念梁市长的病情,但是始终没有得到他是死是活的消息。直到一个星期前,专案组两名领导找我谈话时,才向我透露,梁市长没死,但也没醒,已经住进了清江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据两位领导透露,医生说,梁市长怕是永远要睡下去了。我听了以后,心情非常沉重,之所以如此沉重,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本来驻京办和大圣集团合作的事是梁市长一手促成的,圣京公司走私的事只有齐胖子和梁市长能说得清,我虽然名义上是董事长,但仅仅是挂个名,走私具体怎么操作的,我根本没参与,但眼下齐胖子跑了,梁市长成了植物人,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应该感谢我现在写的这篇自白,这篇自白让我理清了思路,更看清了我自己和我的爱情。上一次专案组领导找我谈话时,向我透露,杨厚德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不仅恢复了自由,而且还恢复了工作,现在是东州市驻京办副主任并主持工作,我能想象得到,不久的将来,杨厚德会取代我,为驻京办主任。如此一来,杨妮儿那个小妖精的全部目的都达到了,她现在很可能正依偎在习海涛的怀里说着贴心细语。我现在被关在这坟墓一样的房间里只能靠幻想和回忆打发每一天,尽管我不能被判死刑,但我的心已经死了。即使我真的死了,杨妮儿,我知道你不可能像寡妇一样悲伤,更不可能在我的坟前站一站,献上一束鲜花,但是你也不可能将我忘掉,一辈子都不可能将我忘掉,早晚有一天你会良心发现,对自己在我身上干的那些卑鄙勾当感到恶心,我已经听到你在梦中凄惨的尖叫,噩梦才刚刚开始,从今往后,我会像鬼魂一样在你的梦中缠着你,直到有一天你进行忏悔,从这一点上说,你和我仍然是一体,别想甩了我,杨妮儿,你和我的故事并没有完。我之所以将我们的故事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我的灵魂,也包括你。为此,我没有掩饰任何东西。我希望我写的这份东西,不仅专案组领导能看到,更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看到,我已经体会到你看见这份东西时的神情,这绝对是一面镜子,但不是你平时照的普通镜子,而是一面魔镜,绝对能够照出你这个小魔女的灵魂。
故事讲到这里,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想着我了,然而,我错了,那天专案组领导说有人从澳洲专程来看我,我冰冷的心顿时温热起来,我老婆,不,只能惭愧地说是我的前妻,领着我女儿泪眼涟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们母女,即使我现在在她们面前长跪不起,也赎不了我对她们的过错,她们却不计前嫌,在我人生最最需要温暖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我的身边,我还能说什么……
专案组领导安排我们见了二十分钟,我老婆和我女儿哽咽着说不出话了,尽管没说什么,但是我什么都明白了。她们恋恋不舍地离开我时,我透过窗户像孩子一样,呜呜地大哭起来,我生来从未流过这么炽烈的眼泪,我感到泪水像刀片一样划过我的脸,流到我的下巴上,引起阵阵灼痛。我知道,这是忏悔的泪水,流得越多越能洗涤灵魂。终于,我的鼻子也被堵塞了,憋得喘不上气来,然而我感觉我的灵魂却开窍了!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模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