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的话似乎给了我们一线希望,梁市长和高严都虔诚地烧了高香,借他们烧香之际,我向老和尚请教“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是什么意思?老和尚双手合十说:“这是《心经》中的四句咒语,念诵这四句咒,其效力等同于诵读《心经》。意思是‘去啊,依无上妙智到彼岸’!”
听了政言的解释,我不解地问:“大师,都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难道一块石头靠自身的重量沉到了河里,靠念经能让这块石头浮上来吗?”
政言淡淡一笑说:“都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瓜怎么能得豆呢?”
老和尚如此一解释,刚刚在我心中燃起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只是在梁市长和高严面前不敢显露出来。
回来的路上,梁市长的情绪异常高涨,就像临死前的人突然回光返照了一样,他兴奋地让我回去后抓紧订明天去无锡的机票,让我和高严陪他一起去灵山抱佛脚。然后他让我赶紧将车载CD打开,放他最爱听的《大悲咒》,我赶紧照做,很快奔驰车内回荡起法器齐鸣、唱经如仪的歌声。
二十
次日清晨,我去昆仑饭店接梁市长时,一进房间,发现高严正在用电子测压仪给梁市长测血压。我关切地问:“怎么,梁市长,不舒服吗?”
梁市长皱着眉头说:“早晨起来头重脚轻,我估计是血压上来了。高严,多少?”
高严一副吃惊的表情说:“梁市长,血压太高了,高压200,低压110。”
我担心地问:“梁市长,你这么高的血压,能去无锡吗?要不咱们缓一天,先去医院调一调?”
梁市长口气坚决地说:“抱佛脚必须心诚,我没事,吃点降压药就好了,高严,收拾东西,北京的交通到处都堵,咱们得提前一点,别误了飞机。”
梁市长说这句话时,目光扭曲地令人发毛,仿佛一面充满裂缝的镜子,从里面看到的是一团荒诞离奇和不堪的东西,我无法判断这种扭曲的目光中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觉得心里发凉,就像一声颤抖的叹息,让人陷入一种绝望的麻木之中。
登机前,我的手机响了,是省驻京办主任薪树仁打来的,他告诉我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消息,董梅已经被中纪委专案组双规了,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正在省委办事,刚刚听说的。我谢过薪树仁之后,惴惴不安地上了飞机。高严似乎看出来我情绪有点不对劲,问我谁打来的电话,考虑到梁市长的血压那么高,一旦得知董梅被双规的消息非出事不可,便掩饰说是白丽莎打来的电话,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由于梁市长抱佛脚的心非常虔诚,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情绪上的变化。飞机一起飞,梁市长便酣然大睡,呼噜噜的声音引得头等舱几名旅客投来惊异的目光。或许梁市长昨晚没睡好,或许连日来的神经太紧张,太疲劳了,亦或许他相信只要齐胖子抓不回来,一切都平安无事,更或许是他太相信政言大师的话了,以为只要抱了佛脚,佛祖就会显灵保佑,总之,梁市长好像这辈子没睡过觉似的,如果不是如雷的鼾声,谁都会相信他已经睡死过去了。
飞机抵达无锡机场时,刚好是中午,一走出进港大厅,就觉得热浪滚滚,想不到已经是夏末初秋,无锡仍然这么热。本来可以在机场内吃午饭,梁市长不同意,非要赶到灵山素菜馆吃素面,我和高严也只能饿着肚子依了他。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马山镇,想不到半路上梁市长非逼着出租车司机找卖乌龟的市场,出租车司机问,“没有乌龟,有甲鱼可不可以?附近有一个专门卖太湖水产的市场,里面有太湖甲鱼。”梁市长高兴地同意了。我问梁市长买甲鱼干什么?梁市长十分虔诚地说:“到了佛祖脚下,当然要放生了!”我听了以后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甲鱼不就是俗称的王八吗?敢情我们大老远赶来就是给乌龟王八放生的?
到了市场附近,高严买了三只甲鱼放到后备箱里,出租车这才赶路。出城不久,迎面望见烟波浩渺的太湖,梁市长催着停车,要在这里放生,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说:“老板,在这里放生,大佛看不见,还是到灵山园区里去放生吧,那里面有放生池,在放生池你们把三个王八放了,佛祖看得清清楚楚的。”我们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无锡,哪里知道灵山胜境内还有放生池,梁市长一听灵山胜境内有专门放生的放生池,非常高兴,便催出租车司机加快速度。体味着梁市长急于抱佛脚的迫切心情,再想一想他尚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已经被专案组双规了,我的内心深处涌起阵阵悲凉。
灵山胜境就在眼前了,付了出租车费,我和梁市长下了出租车,感觉空气又闷又热,透不过起来,梁市长头重脚轻地晃了几晃,我赶紧扶住他,关切地问:“梁市长,没事吧?”
他摆了摆手说:“不碍事。”
高严提溜着三个缩着脑袋的甲鱼买了三张票,和我一起扶着梁市长走进正门,一面题有“湖光万顷净琉璃”的大照壁,气势恢宏,庄重大气地矗立在眼前。此时灵山之上,巍然屹立的大佛双眉半弯,慈目微闭,法相庄严,平和宁静,梁市长不胜感慨道:“你们看,这里三山环抱,大佛南面是太湖,背倚灵山,左挽青龙,右牵白虎,地灵形胜,风水佳绝,真是一块难得的佛国宝地,怪不得政言大师让我们到这里来抱佛脚,这还真应了赵朴初先生那句诗:‘不意鹫峰飞到此,天花烂漫散吾家’啊!”
一路上我都担心梁市长的身体,想不到他望见灵山大佛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双目放光,情绪高涨,精气神十足,高严建议是不是先去素菜馆吃了午饭,再去抱佛脚,立即被梁市长否定了,他非要先放生,再抱佛脚,等从山上下来后再吃饭。
我和高严面面相觑地摇了摇头,只好沿菩提大道来到祥符禅寺山门前,只见这里的放生池呈对称分布,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小亭,东边的叫善缘亭,西边的叫慧果亭,其实就是用石料围成的一个池子,里面的水是绿色的,毫无生机,水面上不时露出三四个小乌龟的脑袋窥视我们,我心想,这哪儿是什么放生池,简直就是一座水牢,我们买的三只甲鱼要是刚才放进碧波荡漾的太湖,那可是湖阔凭鱼跃,如今放进这个小池塘里,就等于被永远双规了。
梁市长看见放生池很兴奋,连忙从高严提溜的口袋里挑了一个大一些的甲鱼,直奔西边的慧果亭,我和高严只好各捧一只王八去了东边的善缘亭,我一边将甲鱼扔进池塘,一边心里叹道:“这三只王八白扔在这里太可惜了,要是炖成甲鱼汤味道一定不错。”这时,我和高严扔进池塘的两只甲鱼,伸出两只小脑袋,看我们,高严找了一根树枝,一边撩水一边逗弄两只甲鱼,我发现对面的梁市长十分虔诚地捧着手里的甲鱼,念念有词地嘟囔半天,才恭恭敬敬地将甲鱼放进水里,也是梁市长太虔诚了,放生时,甲鱼猛一回头,一口咬住了梁市长的无名指,他疼得顿时哎哟起来,不停地甩手,可能甲鱼也是饿急眼了,梁市长越甩手,甲鱼咬得越不松口,只见梁市长站在亭子里疼得直转圈,甲鱼被无名指提溜在半空,甚是滑稽。
高严连忙跑过去,拽住甲鱼的下半身使劲往下扯,结果甲鱼伸着细长的脖子咬得更紧了,眼见着梁市长的手指鲜血直流,手足无措的高严情急之下,掏出口袋里的水果刀,一下子切断了甲鱼的脖子,甲鱼顿时身首异处,高严连忙将手中无头的甲鱼身子扔进池塘,慌乱中,梁市长也将甲鱼头甩进了池塘内,想不到放生成了杀生,梁市长一脸的晦气,幸亏大中午的没人看见,我们匆匆离开放生池,高严从拉杆箱内取出两贴创可贴缠在了梁市长的无名指上。梁市长一边埋怨高严不冷静,怎么能在放生池里杀生,一边面朝灵山大佛连忙忏悔,折腾了好一阵子,我们才又重新上路,直奔登云大道。
要想“平安抱佛脚”,必须登上这长长的阶梯。从下往上看,只见台阶不见平台,再加上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连我仰望大佛都头晕目眩的,何况梁市长的血压高得吓人,再加上刚才放生甲鱼时受了惊吓,精气神低落了许多,好在他有一颗虔诚的心,仿佛登上这两百一十八级台阶,就脱离了苦海似的,尽管他虚汗淋漓,气喘吁吁,满脸涨红,仍然坚持往上爬,一边爬,一边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这登大道为什么是七个平台吗?”
高严抢嘴说:“是不是‘救一生灵,胜造七级浮屠’的意思。”
梁市长停住脚步一边歇气一边说:“你小子刚才在放生池不仅杀生,而且是当着佛祖的面,罪加一等,一会儿到了大佛脚下可得好好忏悔,请求佛祖宽恕!”
高严狡辩地说:“梁市长,我杀生是为了救生,佛祖不会怪罪的。”说完快步往上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