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草样年华4:盛开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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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表白计划(2)

军训结束后,一到周末,校园里就会出现一些军人的身影。他们利用好不容易等来的部队休假时间,来看望那些一直和他们鸿雁传情的女学生。吴萍就是不停往部队写信并收到部队来信的女生之一,在分别两个多月后,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小教官。

难得来一趟,这个年轻的军人自然不会空手来,他给吴萍带来的礼物,和男生送给女生的礼物不太一样,他的礼物充分展现着他的身份——子弹壳做成的玫瑰花。当他把花举到吴萍面前的时候,吴萍受宠若惊,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收到花,而且是绽放着金属光泽的玫瑰花。这一枚枚子弹壳,坚挺而有序地拼接在一起,传达着一个少男对一个少女的爱意。吴萍接过了花,然后这个年轻军人,终于鼓足了勇气,借着夜色,拉住了吴萍的手。这一刻,让吴萍等候多时。

魏巍和朵朵凑够了学费,去大学报了到。魏巍学的是计算机,朵朵学的是经济管理,但是这两个专业跟他俩的理想相去甚远。朵朵不想毕业后当个会计,就算是去世界五百强公司当个前途无量的会计,她也毫无兴趣。她的理想是当个个体户,想几点出摊儿就几点出,想几点收摊儿就几点收,挣钱多少不重要,至少是为自己服务。为了这个理想早日实现,她已经开始练手了,他们学校外地学生多,她就去北京那几个有名的批发市场进一些学生日常必需品,洗发水、香皂、电池、袜子、内裤、胸罩等,在校园里贴小广告兜售。八块钱进的,要十块,对方一砍价,八块五就卖,不为挣钱,就为将来自己练摊积累经验。

魏巍的理想是当个作家,他认为与其一生编写只能改造人类物质世界的电脑程序,不如编写可以改造人类精神世界的文学作品。魏巍虽然语文成绩不好,但一直以来就对文学有热情,工人体育场的橘红色大铁门上,就有他初中的时候给北京国安队写的诗:

你们每次把球踢进对手的大门,每次都带给我欢乐,让我知道了世界上除了老师留的作业,还有这么多美好,我不能每次都来这看球,只好留下这些字让它替我为你们呐喊,见证你们再一次把球踢进对手的大门它会替我快乐。

魏巍和朵朵,与其说是上学,不如说是在过日子。可以不去上课的时候,魏巍就在家写小说,问他什么时候能出版,他说不着急,先写废一百万字练练手再说。写累了,魏巍就出去买菜,顺便观察生活,等朵朵回来做。朵朵上午去进货,下午去学校卖,傍晚回到她和魏巍租的房子,给魏巍做饭,吃完饭,晚上两人再一起看会儿球,然后睡觉。

在邹飞看来,以上这些人的生活未尝不是另一种病,但是怎么都感觉自己的病比别人的严重。邹飞问老谢:“你说咱俩谁的病先好?”

老谢说:“既然都有病,就别比了,好好养病吧!”

想看见一个人很容易,摸准她的作息和课表,和她一起出现在食堂或教学楼就行了;不想看见一个人也很容易,摸准她的作息和课表,不和她一起出现在食堂或教学楼就行了。

现在邹飞尽量躲着佟玥走,他不希望看见佟玥以一种他不希望的状态出现在眼前,但有一次还是撞见佟玥在食堂正和几个女生低头吃饭,邹飞不等佟玥抬头,转身就去了另一个食堂。

佟玥也曾找过邹飞,有一次邹飞踢球回来,听老谢说佟玥给他来过电话,说《九故事》看完了,让他回电话,但是邹飞没回,换上拖鞋拿上毛巾就去洗澡了。

天渐渐冷了,冬天来了。

大学的冬天,和中学的冬天不太一样。中学的冬天,在邹飞看来是温暖的,不知道是自己那时候不怕冷,还是中学的教室暖气给得足,让人感觉不到冬天的存在,直到春天来了,才倏然发现:原来冬天来过。

而大学的冬天,就跟冰冷、黑夜、干燥、无聊联系在一起。不知道是暖气和光线、表走得慢等原因,还是心境的原因。

元旦的时候,班里开了一个联欢会,跟校务处申请了一个教室,简单布置了一下,然后用班费买些花生瓜子橘子香蕉,大家边吃边表演一些节目,邹飞突然觉得这些事儿挺傻的,没有中学开联欢会那种温馨而可爱的感觉了。那时候也有同学唱歌跑调,跑得越严重,听得同学越高兴,还起哄“再来一个”,现在觉得,调跑得这么严重,有必要上去现眼吗,甚至觉得,这联欢会有必要开吗,是开给学校的,还是开给自己的,是不是被中学的制度给管坏了,只有开这么一个联欢会才算听了学校和老师的话,就像及时交了作业?

联欢会一完,新的一年就来了,期末考试也跟着来了。

对每个人而言,学生阶段最惧怕的就是考试。当然有一类人除外,就是尖子学生,每到考试,也到了他们体现人生价值的时候了。生活是公平的,为每个人都提供了可以牛叉一下的机会。

以前老师常用一句话教育学生: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对很多学生来说,执行起来都成了“考不考都玩”,而尚清华却能做到“考不考都不玩”,他说:“我也没不玩,跟知识玩玩不是也挺好的吗?”

没有一分耕耘,就不会有一分不劳而获。那些平时过得滋润的学生,到了考试就抓瞎了。虽然不及格可以补考,但也不是所有科目都可以不及格,如果学分通过率不足本学期所修学分的一半,将被试读,两次试读,就可以离开学校了。而即使可以无限制地补考下去,最终要想让学校用毕业证给自己埋单,还是要通过考试的。所以想跟学校一刀两断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该考的试都过了,想继续跟学校套点儿近乎都不可能了。

这时候,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教室和复印室。复印室都是印笔记和往年试卷例题,光邹飞就霸占了复印机一个多小时,印了一个学期的笔记,装在书包里沉甸甸的,然后拎着暖壶,带上饭盒、泡面、清凉油,奔赴教室,通宵鏖战。

每到考试周临近,学校就会将一些教室通宵开放,这样一来,就有很多学生平时不学,考试前再突击。为了杜绝这种现象,学校曾经关闭了通宵教室,结果发现不及格的人数骤增,于是只好吩咐锁门的工人不要锁了,也管不了学生掌握知识是否扎实,先保证有更多人及格再说。

对付考试,每个人都结合自身情况,想着对策。有能力及格的,就尽量把分数考得高一些,争取拿奖学金。没能力及格的,就想办法让自己及格。中国人这一生,如果想做个有文凭的人,则很大一部分精力要用在和分数的较劲上。

面对浩如烟海的公式,范文强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记不住。听说吃核桃补脑,在他哀叹着自己记忆力有限的时候,发现了老谢揉的那对核桃,也没打招呼,拿起来就给砸了。

傍晚老谢回来,想揉核桃找不着了:“我那对核桃呢?”

“砸了,皮怎么那么硬啊,砸得那叫一个费劲。”范文强抱怨着。

“……我那核桃是把玩的,你给吃了?”老谢第一次骂人,急了,“你知道我多少钱买的吗,够你一个礼拜的伙食费!”

“你当我是鸟啊,喂俩核桃仁就饱了,我一个礼拜伙食费一百多呢!”范文强故意多说了点儿,那时候学生一个月花在吃饭上的钱五百就不少了。

“那够你俩礼拜的,我那对核桃三百呢!”老谢气得脸都白了。

“你有病啊!”范文强理解不了用两个礼拜的伙食费换俩破核桃。

“我是有病,你要看医院证明吗?”

“我说你脑子有病,买对核桃花三百!”

“你脑子才有病,愣把我三百的核桃砸着吃了!”

“我承认我砸了,但是我没吃!”

“那仁呢?”

“里面压根儿就没仁,就两片儿蔫巴的干儿,我一尝还是苦的。”

“……那说明我揉得好,从我有病没多久我就揉,都揉了三年了!”

“反正我也砸了,你说怎么办吧?”

“不怎么办,我就纳闷儿,你为什么砸啊?”

“不为什么,我就是砸了。”

“你为什么不砸别的,非砸我的核桃啊?”

“行了,你别磨叨了,等考完了我再给你买对三百块钱的核桃。”

“不是核桃的事儿,也不是钱的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

“那对核桃我都揉三年了。”

“你再揉三年不就完了?”

“不是那回事儿,我有病。”

“你到底想怎么着?”

“三年!”

“你烦不烦啊!”

“三年!”

“等你想好要说什么,我再跟你对话,我去教室看书了。”范文强拿上东西,离开了宿舍。

只剩下老谢一个人逆光呈剪影状坐在宿舍的窗前:“三年啊!”

考试期间所有学生都会往教室跑,邹飞在这里很容易碰见佟玥。自打在通宵教室驻扎下,邹飞的生活就乱了。那天熬了一宿,早上邹飞回宿舍眯瞪了一小觉儿,然后刷完牙洗完脸去小卖部买吃的,准备再大战一天。

买了自己吃的,邹飞向教室走去,路上又想起什么,返回小卖部。

“再给我来几根火腿肠。”邹飞冲着小卖部那个黑洞洞的窗口说道。

“这是早饭还是午饭?”这时候佟玥出现了,一个人,也来买东西。

几根火腿肠从窗口里扔了出来,同时伸出一只手,把邹飞的钱抓了进去。

“不是给我买的。”邹飞回答着佟玥。

“英语复习得怎么样了?”英语是全校都要考的,统一时间。有日子没见了,佟玥见到邹飞并不陌生。

“复习完了,我已经开始看制图了。”邹飞特意说了一个自己系的专业课,和佟玥拉开距离,“我先走了。”

“《九故事》我看完了,你拿走看吧!”佟玥说。

“现在也没空看,等考完的吧!”邹飞拿上火腿肠走了,把佟玥甩在身后。

在看见佟玥之前,邹飞还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陌生的书本里,回到教室后,他的脑子里就开始闪现佟玥的影子:她为什么还要提那本书,她到底看没看见里面夹着的纸条,是不是没看见,所以那天才没有赴邹飞之约,而那个男生或许并不是佟玥的男朋友,只是他的同学,那天两人不过碰见了,走到一起——想到这里,邹飞突然激动起来,这件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后,他第一次这么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生活还有什么可郁闷的。这时,书上一个艰晦的知识点出现在邹飞眼中,之前看了三遍都没明白,这会儿眼睛一扫,竟然化解了。

邹飞顾不上趁热打铁,继续多掌握点儿陌生的知识,起身去了别的教室察看佟玥是不是一个人在上自习。

转了一圈,没找着。太阳升起来了,暖和了,学校里的那几只流浪猫跳到楼道的窗台上晒太阳。邹飞拿来火腿肠,隔着窗户喂它们。

“原来你是给它们买的。”佟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邹飞身后,看样子像刚从卫生间出来。

“我自己也吃。”邹飞说着咬了一口火腿肠,然后又掰下来一块儿喂猫,猫们津津有味地吃着。那时候还是只知道瘦肉,不知道瘦肉精的年代,各种体现着人性有多黑暗的事件还没被查出来,或者说即使查出来了也没公开,人们还没体会到世界竟这么丑陋,买东西还可以无所顾忌。日后,当邹飞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有点儿对不起那几只猫。

“你还挺有爱心。”佟玥够着胡噜胡噜猫的小脑袋。

“闲着也是闲着。”邹飞说,然后问佟玥,“你在哪个教室?”

“那边倒数第二间。”佟玥指着楼道的一侧说。

佟玥所说的那间教室邹飞刚才去看过,没看到佟玥,想必是她刚好去卫生间了。

“你一个人复习呢?”邹飞问。

“对啊!”

“正好我有几个英语翻译不会,你帮我看看?”

“行啊!”

“那我一会儿拿着题去找你?”

“好啊!”

其实邹飞没有什么可问的。学习这事儿挺奇怪的,越是学习好的人,问题越多,而像邹飞这种考试前才把书从头开始看的人,到考试那天能把书看完一遍就不错了,更不要说发现问题了。即使有问题,也有人帮他答疑,这时候大家都团结在以好同学为核心的教室周围,为好同学占座,为他打饭,给他买水,以便能在复习阶段得到他的帮助。比如尚清华,在这几天得到了皇帝般的待遇,除了厕所是自己上,觉是自己睡,别的事儿都不用他亲力亲为,总被一群学习差的男生包围着。此时,尚清华的身份不是尚清华同学,而是尚清华老师。所以,这时候要想找人,只需找到他们班学习最好的那个人,在他周边五十米的地方,必然坐着要找的人。

邹飞回到自己刚才的教室,罗西和范文强正包围着尚清华,他们周边是班里的其他同学,占据着半个自习室,邹飞拿起英语书又要出去。

“哪儿去?”罗西问。

“佟玥在那边的教室。”邹飞美不滋儿的。

“你可真有闲心。”范文强两眼通红,说完又低下了头,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坐着睡觉。

邹飞如愿地坐到佟玥身边,找了几道题问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坐在佟玥身边看书。表面上两人互不影响,邹飞心里却被佟玥严重影响着,眼睛在书上,心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九故事》你要是看完了,就给我看吧。”邹飞终于决定往那个话题上引。

“你不是说考完才看吗?”佟玥掏出书。

“换换脑子,老看英语也累。”邹飞打开书,假装翻,其实并没把文字看进去,继续引导话题,“这书你怎么才看完?”

“那天放宿舍以后,就被同屋的同学拿走看了。”

“哦。”

“后来我看完,给你打过电话,你们宿舍一个姓谢的接的,我让他告诉你书我看完了,你可以来拿,他没跟你说吧?”

“可能是他忘了吧,他有病,脑子不好使。”邹飞冤枉着老谢。

“你是不是在书里夹了一张纸条?”没想到这事儿被佟玥主动提起。

“好像是吧!”邹飞等着佟玥后面的话。

“好几天以后,我同学看到那页的时候才发现,告诉了我。”

“哦。”邹飞觉得自己真够背的。

“不过那天我还真去礼堂看电影了,你看见我了吗?”

“是吗,你坐哪排了?”

“坐前几排了,那天正好我一个高中同学来找我,拉着他一起看的。”

一切水落石出。邹飞心里阳光灿烂,而且他坚信,那个男生肯定不是佟玥的男朋友,否则她不会说上述这番话。

这时候,他俩前排的同学转过身说了一句话:“同学,都期末考试了,你俩就别在教室聊天了,要是平时你们聊就聊了,我也不来教室,都这时候了,你俩不着急我还着急呢,本来我就看不懂,听着你们聊天我更看不下去了,我谢谢您了!”说完回过头继续看书。邹飞和佟玥相视会心一笑,这一刻,邹飞觉得生命有种重新开始的感觉。他一直渴望那么一个世界,简单、纯洁、美好,安静。它可以是一幅画,可以是一张照片,也可以是一张姑娘的脸,凡是长了这种脸的姑娘,邹飞都认为她们能给他建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佟玥就有一张这样的脸,眼睛清澈明亮,剔透晶莹,总让邹飞想起小时候玩的玻璃球。眼珠时而乌黑,时而又在阳光下显现出棕褐色。每次眨眼的时候,邹飞总能看到她眼皮上牛毛般纤细的血管,它们隐藏在皮肤下面,竟然是淡紫色的。这是一张未被尘世沾染过的脸,或者说是不屌尘世的脸。

这张脸,让邹飞考试周的后半程过得十分愉悦。换句话说,一个人对世界的感受,会因另一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但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改变他人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