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英雄人物时代楷模丛书——栾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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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追求(2)

“可编词典,要有过硬的资历、渊博的学识,你能胜任吗?”北京大学西语系毕业生的声音是温柔的、甜美的。

栾茀的脚步放慢了。“试试看吧。”他转过身含情脉脉地望着妻子的明眸:

“你帮着我——我们一起搞,好吗?”

“我能行吗?”她想,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试试看吧。”

两人拉着手相视而笑了。

为了收集略语,他们真可谓阅破万卷书!一个又一个节日、星期天、寒暑假,都毫不吝惜地进贡给了图书馆。为节省来回奔波的时间,栾茀常常带上冷馍头和萝卜条,中午就央求管理员把他反锁在阅览室里,一直看到晚上。每次出差回来,他首先要做的,也就是从提包里取出包扎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略语卡片。

卡片越积越多,从抽屉移到木箱,又从一个木箱分装到几个木箱。

一次,栾茀带了一部分卡片到某个大出版社,出版社的编辑简直抱住箱子不肯放了:

“您稍加整理,就可出版了,据我所知,还没有人收集得这样全的!”

但他还迟迟不肯出手,他还在努力收集,希望奉献给广大科技工作者的是一本最实用、最完善的字典。

可现在呢?木箱子被当作“四旧”踢翻了,卡片遭到践踏,收集卡片的人被定成了“特务”“洋奴”……

其实,栾茀心里,此刻也在经历着九级风暴。

下午,“造反派”逼问他,“你为什么不去美国留学,要回山西来啃窝窝头?”

他该怎样回答?

是呀,他当时可以有很多选择。高材生,又通晓英、德、日三国文字,如果去美国留学,凭着他的刻苦,他的坚忍不拔,也许已经在某一门学科上有所成就,鲜花和学位会在他面前铺开一条成名成家之路。

但是,人要有人格,国要有国格。为了使外国人不再像观察牲口一样看他的同胞,为了使外国人也用平等的、友好的、尊敬的口吻谈论他的祖国,他回来了。他的最大心愿就是为她贡献自己的知识和才能。

“特务!可笑!他是一个穷学生,父亲是个小职员,家庭生活的拮据使他过早地学会了自立,中学毕业的他,曾经在美国驻台湾新闻处当过三个月临时代理编辑。这就是“特务嫌疑”的全部根据!

审查吧,批斗吧,他只有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不相信党会嫌弃一个从台湾归来的赤子。

于是,尽管白天被批被斗,而深夜回到卧房的时候,仍然是夫妻俩最忙碌与最富生气的时刻。栾茀在书桌、书柜与床之间拉起密密麻麻的铁丝,挂上他心爱的卡片,一面翻阅资料,一面不断地往里补充;坐在一旁的魏蕴瑜,则在外文打字机上替他打印各种书稿。

打字机弹奏出悦耳动听的音乐,卡片不断地延伸、延伸……

但现在,这条吐丝的春蚕已经奄奄一息了。

(六)

接到栾茀病危的电报,工学院党委做出了两项决定:第一,立即向省委有关领导汇报,向各方面呼救;第二,委派化工系党总支书记王玲赶往北京,探望栾茀。

此时此刻,这个垂危的病人在想些什么?会说些什么?作为党组织的代表,见面后又该如何去安慰他?鼓励他?王玲思绪万千,恨不得一步跨到栾茀面前。

看来,栾茀对王玲的到来期待已久,一见面,他黯淡的眸子突然焕发出光彩,苍白的面颊也激起淡淡红晕。

“老栾,党委派我来看望你。”王玲的眼圈红了。

“谢谢党组织。”栾茀低声回答。

“同志们都很想念你。”

“谢谢同志们。”

王玲从提包里取出两个装潢精美的药瓶,并努力露出笑容:“看,组织上让我给你带来了进口药。”

“……”

“还给你带来了橘子、麦乳精,你需要增加营养。”

“……”

“老栾,你要乐观,……”

突然,王玲吃惊地住了嘴,因为栾茀冰凉而颤抖的手抓住了王玲的手腕,同时,他的两片嘴唇抖得像孩子一样,只有伤心欲绝的人才会有这种表情。

“老王,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我活着,来不及做一个党员了。我要求过多次,党说要接受长期考验。来不及了,再考验也只有两个月了。”

“……”

“是党,给了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以理想和信仰,我曾希望能在党旗下宣誓。”

“……”

“我死后,请求组织上审查我的历史和全部工作,我总算追随共产党三十年……”

这个虔诚的“遗愿”,像一团烈火,烘烤着大家的胸膛,多少平凡而动人的事情象奔腾的潮水一样从人们的眼前涌过。

化工系的教师们怎能忘记,在“牛棚”里关了四年的栾茀,上午刚宣布“解脱”,晚上,就给党支部送来了第六份入党申请书!但他哪里知道,这份入党申请书,竟被放到了“牛鬼蛇神罪行录”里。

第二天,他又接受任务,高高兴兴地到北庄农场当食堂管理员去了。为了给大家改善伙食,栾茀经常推着自行车,翻过一道陡坡,到二十多里外的屠宰场买猪下水。他挽起袖子,帮工人们宰猪、推毛、剔骨。于是他受到优待,满载而归。

他给大伙熬骨头汤,撇出浮油炒菜,他把猪下水做成五香肠、猪头肉。这一下,大伙碗里的内容大为丰富,原来要求调到山下的同志现在也舍不得走了。

一天晚上,一个同志走过栾茀住处,只听见里面有个小孩哭得声嘶力竭。他进去一看,原来是栾茀撇下刚接来的小儿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陪着孩子焦灼地等着。快下一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门外有了自行车响声。他急忙迎出去,果然是栾茀回来了,好家伙,他的车把上挂着盛猪血的洋铁桶,书包架上横一根木棍,挂着两大堆猪头、猪肝、猪骨头,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少说也有百把斤。

等车推进房里,这个同志更发愣了,只见这个学者的衣服上粘满了猪血、猪毛,脸上由汗水和泥土画出了一道道“蚯蚓”。

但他却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本来已准备好一连串责备的话,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关了四年“牛棚”的“特务”,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煤大教师张正端这几天失去了平静的心境。他的耳畔老是回荡着老师亲切的声音:

“你们要编《换热器及其计算基础知识》一书,方向是正确的,也符合客观需要,我鼓励你们踏实地前进,我愿与诸位一道学习。”

栾茀的这封信写于一九七三年。当时,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编科技书是有罪的。在困难中,他们几个年轻人想起了母校的老师栾茀。于是,就收到了栾茀热情洋溢的回信,还收到一些资料摘录手稿和《换热器的计算》这本俄文书。

过了几天,张正端去栾茀家,一老一少,就换热器,接连谈了七个半小时。

夜十点三刻,张正端向老师告别。栾茀把他送到门外。

“对了,关于换热器的分类,我还要说几句。”他拉住张正端,在家门口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小时。

他把张正端送到楼下,刚要握手告别,忽然又想起来了:“你们注意,书要写得实用、通俗,让工人们一看就懂,就会用……”想要打断他的话是不可能的,张正端站在楼梯口,又听他讲了半个多小时。

这一次,他们真的握手告别了,互相道了“再见”。但张正端刚走了几步,栾茀又追上来了:“等一等,关于换热器的计算,我还要谈五点。”

午夜一点半。在空旷的马路上,在幽静的路灯下,栾茀在起劲地讲着,张正端在认真聆听,并掏出本子用心地记着。

现在,书已经出版了。但支持过、扶植过、哺育过这本书的人却倒下了。难道我们再也听不到您的教诲,再也得不到您有力的手的帮助了吗?但在我们心目中,您永远是我们的良师益友,做人的榜样。

原工学院老院长赵宗复的老伴,听到栾茀得了癌症,竟像傻了似的,呆了半天,才哭出声来:“真是好人哪!永世难忘啊!……”

是的,她永远不会忘记,工学院的全体党员,也永远不会忘记,就在各级党组织被“砸烂”、“夺权”后的最严峻的年代里,这个普通的群众,毅然挺身而出,把自己的命运和工学院“头号走资派”、“头号反革命分子”连在一起!

那是一九七○年,工学院迁回太原。当栾茀得知赵宗复跳楼身亡,遗下孤儿寡妇生活艰难的情况后,悲愤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