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由于同北京电机厂有协作关系,为了办一张该厂的工作出入证,需要一张照片,别人催他几次,他才腾出一个星期天去照相。顺路到酒仙桥新华书店去看了看,没想到正好买到一本急需的参考书,便急切地找了个角落读起来了。这样便把照相给忘了。由于照相馆已经关门,他只好乘电车往回走,一上车他又继续读,结果又坐过了两站,下车后,他又利用等车的机会,站在路灯下埋头读起来,一连过了好几辆车,他都不知道,直到他坐过站的那辆车从终点拐回来时,售票员认出他就是刚才因看书坐过站的那个人,便喊了他一声,他才赶快上车回去。这时,天已经很晚了。
一九六七年,罗健夫出于对林彪“四人帮”倒行逆施,摧残科学文化,迫害革命干部、知识分子的愤恨,劝告一些参加造反的青年人说:“跟着人家瞎跑什么,相信党迟早会纠正这个扩大打击面的错误。你们坐下来,读读马列、学学业务知识,别虚掷了青春……”
有人指责罗健夫有埋头业务,不问政治的倾向,他微微一笑回答说。
“那要看你们搞的是什么政治了……”他一如既往,毫不动摇,把学习抓得更紧了。晚上,他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志的休息,常到宿舍走廊灯下,聚精会神地看书。有的同志问他:“老罗,你在这里看书能看得进去吗?”罗健夫说:“可以,在这种环境下读书,也是一种锻炼,只要钻进去了,你就会觉得这吵闹声离你很远很远了。”
罗健夫的学习总是和自己的工作结合在一起的,既重视书本,又重视实践,既有高度的热情,又有严肃认真的科学态度。他们搞超声压焊机所用的锆钛酸铅压电陶瓷换能器,是由中国科学院声学研究所协作试制的。声学所不仅提供了两批不同配方的换能器,还介绍了设计公式和频率特性。有的同志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我们按设计公式干,省事多了。”
“是呀,反正我们是搞应用技术的,既然有现成的公式,用就是了。”另一个同志附和说。
罗健夫坐在旁边,左手托着下颌,摇摇头说:“不,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们还是仔细测试验证一下。”
“那,多麻烦……”
罗健夫耐心地说:“搞科学,哪能怕麻烦呢!”
在他的带动下,组里同志把三十多个换能器逐一编号,按加工过程中的两个主要阶段,对频率特性进行了详细的测试,并绘出四十多张特性曲线图。由于做了这项工作,使大家对这种器件有了较深的认识,掌握了它的特点,在以后装调超声压焊机时,避免了盲目性,少走了弯路。后来,北京电机厂的一位老工程师指着罗健夫画出的一张张曲线图,向几个青年技术人员赞叹地说:“这才叫搞科学研究,严格、严肃、严密,我们都应该学习老罗这种科学态度、科学作风。”
在那动乱的年月,国内虽有许多半导体厂都在试制超声压焊机,但都互不通气。罗健夫他们的设计虽然新一些,可是,机械加工能力较差,工作进展很慢,许多东西还得慢慢摸索,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气力。
有一天下午,机器自动控制部分出了毛病,罗健夫和一位同志查了好半天,也查不出原因,直到天黑以后,他俩才走出车间,到厂外不远的一家小吃店去就餐,他们一边吃,一边讨论,还不时用筷子在餐桌上画来画去。
小吃店要下班了,服务员一边扫地,一边喊着说:“快吃,快吃,我们等着关门。”当他们从小吃店走出来的时候,罗健夫的同伴一边走一边嘟囔说:“才八点钟就关门,关门太早,关门太早。”
罗健夫正在默默地思考,一听对方的话,突然高兴地喊道:“你说什么?关门太早?对了,是关门太早,是关门太早。”
原来“关门太早”这句话启发了他,使他找到了机器自动控制的毛病,问题就出在“逻辑门”的开关状态上。他兴冲冲地拉着自己的战友,在小吃店外的路灯下,就地画图,讨论起来。直到深夜,两个人才高高兴兴地走回工厂。
后来,他们在控制电路上多装了一个电容,提高线路的驱动能力,迫使“逻辑门”提前“关门”。问题得到了解决。
任务是艰巨的,工作是艰苦的。然而,每解决一个问题,攻克一个难点,罗健夫都由衷的感到高兴,而在这时,他也不由得更思念远在西安的妻子和女儿,渴望她们母子俩也在身边,共享胜利的欢乐。
一九六五年当罗健夫要调去北京工作时,他们夫妻两人是完全可以同时调去的,但这时,陈显万已经怀孕,为了不给组织添麻烦,他们默默地忍受了离别的痛苦。从此,两人开始了十二年的分居生活。罗健夫到北京以后,书信便成了他们夫妻生活中的主要内容。工作一忙,有时连信也顾不上写了。一个星期天,为一件事罗健夫给陈显万写了一封信,专程去发。路过图书馆,又不由自主地走进去了,在图书馆看了一天书。不久,陈显万又来信询问,他还纳闷:事情不是已在信上写清楚了,怎么还问?换衣服时,他才发现,信还在口袋里,根本没有寄走,已揉成了一团。
一九六七年,陈显万出差到东北,路过北京,只停留一天顺便看看自己的丈夫,罗健夫正忙着,见妻子来了,高高兴兴地说了一会话,叮嘱一句:“多来信!”就一个心思地又忙工作去了。别的同志抱怨说:“老罗,你这样对待老陈,可有点不近人情。”罗健夫淡淡一笑说:“没关系,她是会理解我的。”简单的一句话,道出了他们之间真正的爱情。为什么陈显万偏偏爱上了罗健夫呢?就是因为在她的心目中,罗健夫是一个正直、朴实、有事业心的人。这样的人,是她理想的人。其实她自己也是一个正直、朴实的人,有着为祖国科学事业献身的强烈事业心。在他们看来,爱情并非是花好月圆,卿卿我我,而是两颗志同道合的心之间自然的相连相通。
一九六八年春节,陈显万到北京探亲。她看到罗健夫还是整天埋头于超声压焊机的研制工作,顾不上多招呼她,并不计较,自己到食堂买饭吃。看到屋里到处堆着没有整理和抄写的图纸资料,她就主动地从早到晚为罗健夫抄写资料,整理图纸。探亲一个多月,两人竟没有出去玩过一次。直到临分手上火车前,两人才匆匆忙忙到天安门广场照了一张像,留作纪念。
经过近三年的苦战,到一九六八年底,罗健夫负责研制的超声压焊机进入了总装调试阶段。当时他们是在排除武斗、停产等干扰的情况下进行的,困难真是大极了。总装调试十八台样机,需要连续两个月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他们只有两个人,每人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还分成两次,一次只睡两小时。有一次,在实验室里搞测试已经很晚了,罗健夫去厕所,一路上,还一直思考着刚才测试中出现的问题,进了厕所,他误以为是到了宿舍,就解扣子脱衣服,直到把扣子解完,才发现不对头,自己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由于他们忘我地努力工作,国家急需的超声压焊机终于研制成功了。
罗健夫在几年中,从超声材料,压电陶瓷换能器到超声压焊机的总装调试过程中,积累了厚厚的一本资料笔记。其中,不仅有公式,推导数据、实验曲线、草图、工艺规范、工艺流程、还有经验体会,十分宝贵。几年后,一位同志参加一个国内组织的超声压焊的攻关会,在工作中对一个公式记不清了,就写信向老罗询问。老罗收到信后,本来,只需把这个公式告诉他就行了,可他却马上托人给他捎去这本厚厚的工作笔记,使这位同志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那位同志一回来,就向罗健夫表示感谢。罗健夫微微一笑,诙谐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知识,是属于人民的,不是属于哪一个人的。古人说,‘学以致用’。放在我这里,不给你们用,就不叫‘学以致用’,要叫‘学以自用’了。”这位同志听了,十分感动,联想到社会上一些技术私有,相互封锁的不良现象,不由感慨地说。老罗给我的,何止是本笔记呀,是他对同志的一片深情厚谊,对祖国科研事业的一片赤诚之心。
罗健夫从牧马人到大学生,从普通电工学实验教师到国防科研尖端设备的研制者,无论从事什么工作,总是全力以赴,呕心沥血,顽强战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九六九年底,他负责的非标准设备研制组又承担了图形发生器的研制任务。图形发生器是用电子计算机控制,制作半导体大规模集成电路掩膜版的专用设备。这种掩膜版,是一种高精度、分辨率要求很高的底版。如果用人工,要放大几百倍,画图、刻版、照相、再初缩、精缩成1:1,制作周期须用半年到一年,且质量无法保证。若图形发生器试制出来,只需要给计算机输入设计好的版图对角两点的坐标,按程序曝光形成图形,几小时后,就可以制出需要的初缩掩膜版。在微电子学领域,其意义是重大的。没有它,要研制和发展半导体大规模集成电路,几乎是不可能的。当时,要研制它,一无图纸、资料,二无样机,不仅需要尽快掌握电子线路、自动控制、精密机械、应用光学、集成电路工艺等多方面的专业知识,而且还要精通计算机。这些对于罗健夫来说,无疑是十分困难的。罗健夫在大学里曾学过原子核物理,后来只搞过电子管稳压电源、超声压焊机,对图形发生器,是很陌生的。况且,所在单位刚从北京搬到陕西临潼,许多人思想还不安定,科研和生产条件很差,又处在那样一个混乱和复杂的年月……。但为了发展祖国的国防科研事业,填补中国电子工业的一项空白,他勇敢地带领全组同志承担了这项任务。
从此,他便踏上了攀登科学高峰的崎岖小路,开始渡过使他生命更加进发光辉的四千个日日夜夜。
许多东西要从头学起。为了挤时间学习,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在宿舍区,人们往往半夜从梦中醒来,看见他窗前的灯光还亮着。清晨,当有些人还没有起身的时候,他已经长跑回来,洗完冷水浴,开始了新的一天的战斗。妻子儿女在西安,他一月半月回去一次。每次骑自行车赶七十里路,一到西安,便不顾天黑人乏,跳下车,先到新华书店或图书馆去看有没有他需要的参考书。时间一长,新华书店科技部和图书馆的同志们都将他认熟了。
为了学习计算机知识,罗健夫不但向周围的同志学,也向自己搞计算机工作的妻子学。从基础知识二进制开始学起,一直学到130计算机的逻辑设计。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凭着一股锲而不舍的钻劲,终于很快熟悉了必要的专业知识。对图形发生器这个新课题,也从初步了解到逐步深入,一直到比较熟悉,业务水平得到了较快的、全面的提高。
学习是为了工作。为了早日拿出这项国家急需的设备,强烈的革命责任感,促使他以比过去多十倍、百倍的努力去忘我的拼搏。他搞设计、装调,也同大伙儿一起焊接、贴图布线。哪里工作最繁琐、最劳累,他就出现在那里。设备控制用计算机所需的十多万个磁芯,外径0.8毫米,只有小米粒一般大小。测一个这样的磁芯,要观察一次示波器的波形,记一个磁通量的数据。这是一项单调、紧张的重复性劳动。许多人不愿干,罗健夫却和几个同志用了两个星期,从其他任务淘汰下来的近六十万个磁芯中一个个测试挑选出来。这十四个日日夜夜是怎样度过的呢?开头七、八天,他一头扎进实验室,竟没有出来。饿了,吃冷馍夹咸菜,喝开水;困极了,在地上铺一块塑料板,便是床铺,和衣躺一会儿,或者用冷水淋淋头,吸一支烟提提精神。
与罗健夫同住一个宿舍的同志,那些日子,非常纳闷:老罗到哪里去了呢?五、六天不见人影。出差?还是回家了?当同志们知道他一直在工作室加班时,都无不为他的精神所感动,称赞他真是一个“铁人”!
前进的道路不是一帆风顺的。就在他们攻关的紧张阶段,当时研究所革委会突然抽走了组里从事计算机试制的技术员。计算机是图形发生器的控制部分,没有人搞计算机,是无法研制发生器的。罗健夫急了,便多次去找革委会申诉理由,加上过去他曾给领导提过意见,结果被认为是“臭老九”翘尾巴,于是大会点名,科室批判,还组织了大批判专栏,画了大幅漫画,专题批判所谓“独立王国的国王”罗健夫。
在这沉重的压力下,罗健夫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他夜不能寐,披衣出门,独自在寂静的黑夜里徘徊着。是要求调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是负重前进,继续干?自己没黑没明地苦干,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思想像大海一样翻腾着。想着想着,他举目仰望那浩瀚的夜空。想起自己曾立志要探索那无边无际的宇宙的奥秘,为什么现在连小小的图形发生器还未搞成就开始心灰意冷了呢?他又想到,自己被批判时,所里的一位老书记,总是去陪着他,一道挨批判,他又是图什么呢?记得这位可敬的老同志曾经说过:“困难的时候,就想一想,自己是共产党员……”于是一股巨大地鼓舞和力量使他毅然决然地走回宿舍,伏案写了起来……。
第二天,罗健夫在大会上作了检查。他抛开独立王国这顶大帽子的是非曲直不谈,真心实意地说:“我是有错误的,我的错误就是缺乏顶着困难上的勇气。搞计算机的同志走了,我为什么就不想着自己顶上去干呢?搞图形发生器,不是为你,不是为他,是为国家的需要。既然承担了任务,就要干到底。”
这短短数语,体现了罗健夫严于责己的博大胸怀,使周围的人无不感动。当时,他组内有个搞光学机械的同志已提出不干了,听了他的检查,心中有所触动,罗健夫又多次找他谈心,终于使这位同志,继续投入了战斗。
一九七一年四月,罗健夫所在的课题组研制的另一项设备,只做好了外壳。研究室个别好大喜功的领导,从所谓“政治需要”出发,下命令给机壳马上装好指示灯和开关,要拿出去当成品展览,向“五一”节献礼。罗健夫不在场,组内其他同志迫于压力就同意了。罗健夫知道后,生气地说:“这不是骗人吗!”有的同志劝他:“何必那么认真,反正就那么回事。又不是你拿去展览的。你才受了批判,弄不好,又冲你来了。”罗健夫严肃地说:“受了批判,要正确地接受教训,不能从反面接受错误的东西。还是照郭沫若同志说的,‘不做浮夸家,两脚踏实地。’实事求是,让我们把双脚站到地上来工作吧。”在他的坚持下,从展览会上撤回了那台设备。
在罗健夫的带动下,全组同志忍辱负重,干劲不减,日夜奋战,四个月就制成了控制用的计算机。又经过两年苦战,一九七二年研制出我国第一台图形发生器,填补了我国微电子学领域的一项空白。为了进一步提高机器的性能,他们于一九七五年又研制出Ⅱ型图形发生器。
一九七六年秋,北京大学设计出了半导体大规模集成电路n沟MOS4096动态随机存贮器的版图。他们走遍北京有关单位,无人承接做版,只好赶到骊山脚下求援。此时,正在预报地震,又盛传临潼附近是“震中”。许多人不安心工作。可罗健夫一听,一口答应下来了。为早日满足兄弟单位的工作需要,他和几个战友,顾不上搭防震棚、考虑个人安危和家属的安全,夜以继日地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