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期,紫怡分别收到了志祥与静宜的来信。
志祥的信写得很短,委婉拒绝前来拜访。信中的语言一如他的人一样,朴实厚道,没有华丽的辞藻。他告诉紫怡,伤势恢复到不影响到工作了,他在万宁找到一份承包果林的工作。他的母亲和妹妹都在果林里工作,现在的收入比以前要好很多。紫怡看完后心里很高兴,她真的为志祥境遇的改变而高兴。
静宜的一切还是老样子,她在信中说,有空会来山庄看望她。静宜还在信里祝贺,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尽管如此,收到来信,她还是高兴了几天。
生活在月夜别墅里,与外界的联系只有瀚海一人。有了他们的回信,这样一来,这世界上,她不是孤独一人,而是与社会有着丝丝联系的人。
仿佛是宣告蜜月的结束,从这时起,对外的拜访不断,对内的访客络绎不绝。他们拜访了瀚海的莫逆之交的老同学。
那位老同学,高越长袖善舞已在市政府身居要职。高越的热忱在第一次见面时,紫怡已经领教过了。今天又一次地领略了他火一样的热情。他那位夫人的热忱却没有他的一半。看见瀚海这位名人时,眼睛里只是一亮,她的目光如蜻蜓拂过水面一样地拂过了紫怡。她勉强的笑容里带着轻慢的骄傲。
家里豪华的陈设是紫怡不曾想到的,连瀚海都为之震惊。
一看便知房子是新近装修过的。曲美的家具,松下电视,西门子冰箱,新疆的手工地毯,青花瓷器,玉石雕刻,名贵的花卉,名家的书画,挂毯琳琅满目,原本宽敞的客厅反而狭小了,待客的茶杯也是镀金的细瓷茶杯,落地窗的两旁垂落着洁白的手工编织的窗幔和流苏。
那位夫人打扮得珠光宝气。葱段似的手指上缀满了宝石戒指,项颈上玉石项链珠圆玉润。那位夫人的脸上僵硬的笑容如宝石一样闪着寒冷的光泽,毫无迷人之处,人工雕饰的魅力减去一半;精心装饰的脸上,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式样复杂,华丽的服饰掩盖不住日渐臃肿的身材,虽有雍容华贵却没有了青春的美丽。
她的脸形很美,鼻梁翘起。她的声音却没有外形带给人们美的享受,生硬而不柔和。她的眼睛,不时的扫过紫怡的面容、手、脚。簇新合身的衣服给紫怡增加了信心。看见那位夫人手上的硕大的钻石戒指,手腕上的珍珠手链,自己光秃秃的手,又让紫怡有点儿灰心丧气。她的笨嘴拙舌也让她感觉丢脸。她高傲的神气中眼角的鱼尾纹,终究抵不过紫怡的年轻。
年轻,毕竟年轻在她失落的心里注入了骄傲的勇气。
瀚海坐在一旁与高越谈起了他们共同关心的,有色行业的发展方向。这期间,高越少不了祝贺瀚海抓住了时机。他身居要职,对金钱的渴望使得他对于自己办企业愿望总是念念不忘。然而要他放弃已经到手的俸禄又是那么的不情愿。
她和那位夫人在一旁唠家常。谈天品茶之中,那位夫人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一种优越感。“政府机关”这个光环仿佛赋予她们高人一等的权力。她的傲慢毫无掩饰之意。面对瀚海时,虚情假意的笑容堆砌了满脸,仿佛要承受不住,笑容互相挤在一起,扭曲了。看上去反而让人心生厌恶。
“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的年轻。”那位夫人脸上堆着雍容的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紫怡报以微笑,心里想道,“她是否还想说,是这样的无知,不谙世事,沉闷、乏味。”
“还习惯吧。这里的海陆风气候很适于生活和居住。”
“习惯,城市虽小,却很宜人。”
“噢,月夜山庄的景色是别处无法比的。”
“确实很美,欢迎有空来月夜山庄做客。”
“我想以后会有机会的。不过,你们的婚宴是否要补请,瀚海可是这里的名人呀!”
“这个,我们还没有考虑。”
“先前的她可是非常喜欢聚会、热闹的。她可是非常的迷人的。”
“噢,大家都这么说,我想一定如此。”
她虚伪地说着这些不经过思考的话。这些话并不是她想象得难以出口。它们轻易地来到她的嘴边。谈论先前的‘她’仿佛再正常不过了。殊不知,此时她的心却被嫉妒折磨着。
“你这么的年轻,将来有什么打算?”
“现在还没有考虑,一切安定后,最终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可是事业、家庭两不误。”
这位夫人三句不离雅琪,处处把她显得微不足道。她想说些什么来改变围绕着雅琪的话题,然而彼此陌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她微笑着不语。那位夫人看见她的微笑,反而更起劲地说起雅琪的事来。她觉得每一句话像是凛冽的北风吹在身上,后来她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里代表着友谊的热情变成了冰块。那位夫人才住了口,方知自己的言语不谨慎。不过高高在上的她很快地摆脱了眼前的尴尬,说起眼前大家关心的股票。
临到告别时,主人再次邀请,看似是那么的热烈,但彼此的客套像是落到了雪地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会再来第二次。
每次的离开,都有点儿像是逃跑,回避那些更令人难堪的虚情假意。飞驰的汽车扬起一阵尘土,一转眼,她的脑海里已忘了那些高贵的夫人们说过的话。她如释重负的偎依在瀚海的身边。
瀚海在礼节性的拜访方面从来不肯通融。他说,商业上的交际应酬是免不了的,有时他觉得她提出的意见不可思议。他还不懂得女性心里微妙的变化。紫怡更没学会女人撒娇的技巧,撅起小嘴,印上一个深情的吻,两句爱情的誓言等等,而获得他的免责。这以后,每次的拜访像是为了完成任务。有时,她像是被他押上刑场。女主人挑剔的眼神,总让她感到,她们把她与另外一个“她”对比。对话之中,“她”时常被提出来,夫人们交口称誉。一旁的她,言不由衷地随声附和,并做出愉悦的神情。
礼节性的繁文缛节让紫怡苦不堪言。她不懂为什么要进行这些活动,瀚海并没有要她打扮成贵夫人或是要让她做一个贵夫人。她在山庄里多数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来生活的。突然间正式的拜访,与达官贵人们的聚会是那样得让她难以适应。这样的生活像是虚无飘渺的空中楼阁一样不真实,她只是巨大的幕布中的一个玩偶。
拜客的烦恼中,迎来了丁香花、紫阳花的盛开。山庄里弥漫着花的清香,紫阳易变的色彩成为蝶恋的对象。画眉鸟的空鸣,往往成为阒然无声的山庄的音乐。这时期,丁香花、紫阳花成了室内摆放的主要花种。紫怡想道,这就是瀚海所说的最美的时期了。
紫阳花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以前都是在画报或是电脑上看见过。大自然赋予它神奇的功能,看见的第一眼就把她迷住了。
她在心里说道,“善变的花朵。它的善变是它迷人的利剑,它的美来源于它的善变,更使它披上了一层美丽的外衣。”
杜鹃、石竹、丁香、紫阳繁花似锦,浓郁的花香,溢满山庄,蝴蝶、飞虫翩跹起舞。月夜山庄最美的时期,迎来大量拜访的人们,回访的客人们结伴而来。除了去年,往年的六月时节,月夜山庄宾客盈门,今年也不例外。
五月阳光灿烂的下午,她和瀚海正在花厅的游廊上品茶,看书。微风送来丁香馥郁的芳香。紫怡手里拿着那本茅盾文学奖之作的《骚动之秋》,细细品读。瀚海悠闲地躺在躺椅上,吐着烟圈。一旁的方桌上摆着桃子、葡萄和茶。卡洛卧在她的脚边。他们想清静、愉快地度过这迷人的时光。
先是卡洛立起了两爪,竖起了耳朵,接着汽车喇叭的喧闹声,传了过来。
“来客人了。”她想道。
不等,李妈领客人过来,瀚海和紫怡已经从花厅穿过起居间来到了庭院。七八位访客,都是紫怡拜访过的客人。
六月的天气,还有什么比室外更宜的人地方!瀚海吩咐把茶桌摆放到丁香树下。李妈和老王端来茶点和甜点,随后又送来的水果。果腹后的人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草地上,有的来到了丁香树下。卡洛追逐着蝴蝶,在紫阳花丛中飞来跃过。她冲着这位微笑,对着那位点头,看着另一位说上句什么。人们七嘴八舌的,她的应答更含糊不清。
瀚海落落大方地与宾客交谈,那么的自如,悠闲。他与生俱来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交谈之中,他的目光时时地看向她。她再一次感到,她站在他们生活圈子的外围。
紧张之中,她额头上的一两绺头发散开了,飘拂在耳际。身上燥热,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当然这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给她增加了魅力,楚楚动人。一位有色协会老总的夫人,郭太太非常健谈,天南海北的叙说,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紫怡暂时得到解脱,她在花丛中寻找着瀚海。花厅的漩廊上的瀚海被一位客人缠住了。她把目光收回来,盯着眼前的茶品。突然间,她觉得人们的目光都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噢,郭太太又提出,补婚宴的事来。
“哦,我们还没有考虑。”她干干巴巴地说道。
“月夜山庄可是这个小地方沙龙的中心。先前的‘她’可精于此道。‘她’带着迷人的微笑穿梭我们中间。‘她’的微笑变幻着,时时带给你不同的享受。”郭太太津津乐道地说着,全然忘记了紫怡是这儿的女主人。忽然间她打住了话头,担心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的目光轻快地浮过紫怡的面颊,看向了远处的紫阳花丛。
“那一定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像深谙其中之道,面带微笑的说道。
“岂止是深刻,而是不能忘怀。时时能想起她身穿金色的连衣裙,像只蝴蝶似的飞来飘去,每一个地方总不能长久的停留。”
“她是位多才多艺的人,给在座的都带来过无数的快乐。她因此也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她听着自己说出的这些恭维的话,像是出自他人之口。“当然,才情方面她是受之无愧的。”
或许郭太太觉得她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性,她薄薄的嘴唇又开启了。令人厌恶的话题重被提了出来。
紫怡向花厅那边看了一眼,幸好,瀚海还在那边。她被众人围住,想听到她的允诺。正当她举棋不定时,卡洛跳起来,狂吠几声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