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耐心地详尽的讲解,温和的笑容始终浮在脸上。他看见她对工厂有兴趣,内心里很高兴。一直以来,他总觉得与她之间存在距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没有找到打开她心灵的钥匙;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流,他们的交谈总是干巴巴的。有时他急于向她倾吐内心里的激动,却觉得她没有兴趣。今天,她的到来,他很受鼓舞。他觉得他们终于有那么一小部分相容到一起了。
瀚海从最基本的开始讲起,以便她能理解。有色金属盐产品从原料到成品的产出,经过的各工序的作用,大致的设备配置,瀚海无不一一细说。这些,对于一个学文的人来说是比较枯燥、难懂的,紫怡的兴趣一点儿没有减少。他的目光流连于厂房与她之间。每当看见紫怡眼睛里流露出欣喜时,他眼里的光芒也在跳跃。当然,看着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厂房,他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
从源头开始至流程结束时,已回到了研发中心。他讲解过程中,她注意到,他的焦躁、反复无常一次也没有出现,他的喜悦之情却随着行程不断高涨。工作中,他的心是宁静的、舒适的、温和的。在这里,他表现得更像是一位主人,山庄里,他倒像是一位过客,有着制约他的因素。
瀚海脸上的晴雨表也就是紫怡的。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蜜月时期的江南小镇。她忘情地偎依在他的身旁。他嘲讽地看了看她,示意下班过往的员工。她从忘情中惊醒过来,看见了路上远远走过来的工人们。
“下班了,你换上衣服,我们一道回。”紫怡羞涩地一笑,说道。
往楼上走时,陆续碰到下班的人群,点头招呼后就工人们离开了。来到三楼,雁诚还在核对着化验单。他一只手拿着化验单,一只手拿着铅笔,眉头紧锁。
“还没有找出原因吗?”
“没有。”
“什么问题?”
“原料中没有铁,产品里铁的指标却超标了。生产辅助原材料里都不含铁元素。”
“反应的介质条件是什么?”
“8%的稀硫酸。”
“会不会是反应器具带进去的,反应釜用的是什么材质的?”
“316L。应该是的,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这种介质条件下,316L是不耐腐蚀的。明天换成哈氏合金2000重新做一遍,对比一下。”
“现在回家去吧,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做。”
“你们先走,我完成试验报告后就走。”
“要不,给山庄打个电话,晚上不回去吃了。你把姗姗接上一起到外面去吃。”瀚海转过身来对紫怡说,“你看行吗?”
“不知雁诚是否方便。”
“还要再等一会儿,你们没意见吧。”
她和瀚海先到市区里的金盾酒店预订包箱,雁诚回去接孩子。车上只有他们俩人时,她犹如重回蜜月时期,紧紧地偎依在瀚海的身边,如猫一样的温柔安静。瀚海打开了音乐,是《爱的罗曼史》。如此美妙的夜晚,此时他倒想只与她一人共进晚餐。
他们安排到二楼的较小的雅致的包厢里。
“想吃点什么?”落座后他愉快地问道。
他让紫怡先点几样菜,他又点了些雁诚和孩子爱吃的菜,要了一瓶红酒和柠檬果汁。等雁诚和孩子时,他俩说起在桂林的那顿晚餐来。
“我以为,那是我们俩最后一次的晚宴。”
“没想到会再重逢吗?”
“没有。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真不敢相信。”
“我不像你那么悲观,只要想见就一定会见到的。”
“那是我没有自信。那晚的桂花雨你看见吗?”
“没有,我没有你那么多愁善感。不过梦里看见你站在桂花丛中,哀怨地看着我,似乎在谴责我远离了你。”
“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推窗望月看见夜色中的桂花雨,你是在梦中看见桂花。无论哪儿的桂花雨,结果都是一样的,是命中注定的。”
“你相信这个,一个唯心主义者。我可不信命中注定这种说法。如果两个人都不走出第一步,这个婚姻是不存在的。我相信的是个人的努力和奋斗。”
“你们男人总是太实际,女人就要多情和浪漫的多。”
“你还是学商务管理的,如此的浪漫,忽视科学,忽视理性,这是管理学中的大忌。切切不可的,我的小不点。”
“感情和工作是可以找到平衡点的。你的观点对我不起作用。”
门推开。雁诚带着一位六岁左右的女孩子进来。
“钟伯伯好,阿姨好。”女孩子亲热地说道。
说完她上前搂住瀚海的头,踮起脚尖在瀚海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瀚海顺手抱起她坐到他的腿上,低下头在她的脸颊各亲了一口。
“伯伯还有这里。”女孩子指着额头调皮地说道。
“哎哟,忘了,我的调皮鬼,想伯伯吗?”瀚海说着在女孩子的额头上连亲了两口。
“想,很久不见你了。听爸爸说,你有了新阿姨,自由时间就少了,不能总陪着我们。是吗?”
“新阿姨你都见着了,告诉阿姨你的名字,好吗?”
“阿姨,我叫周姗,小名都喊我姗姗的。”女孩子转过脸来对着紫怡大方地说道。
“你好,姗姗。以后可以找我玩的。”
“那要等爸爸的安排,我不可自作主张的。”
仨人都大笑起来。孩子天真的话语是多么的可爱呀。
“告诉伯伯,今天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
“学了舞蹈。”
“有进步吗?”
“老师表扬我了,不过有些劈腿的动作不到位,老师让我加强练习。”
“按老师的话练习。今天想吃什么?我点了你最爱吃的奶油香蕉、清蒸大闸蟹、蒜茸菜芯。”
“柠檬蛋挞。”
“噢,补上,这也是姗姗最爱吃的。要小心呀,不要长成了大胖子,跳不成舞蹈了。”瀚海说着点着姗姗的额头。
姗姗却毫不在意的眼睛轱辘转一圈,往上一挑。瀚海哈哈大笑起来。姗姗开心地笑起来,小手拍打着瀚海的胸脯。
“胖了,也是你惯的。”
紫怡看出姗姗与瀚海很熟悉。
从姗姗的眉宇间很少能看出雁诚的影子。五官长得机灵活泼,有着妖娆的美丽。苗条的身材,虽说还小,可也看出成年后的样子。乌黑明亮的杏眼毫不羞涩的正对着你,透出一种率真和自信;珍珠白的脸蛋上那张红蜃微微上翘,自然形成了迷人的微笑;小巧秀气的鼻子像山脊一样的挺立。身穿着银杏黄色的公主裙,外罩一件短披风。脚下是一双方口的黑皮鞋,洁白的丝袜紧绷着优美的腿形。红色的缎带扎着两个羊角辫。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孩子。
她一点儿也没有见生人的羞涩和慌张的样子。姗姗的到来,带来了欢乐,不知雁诚有多么的喜爱她。他的眼睛随着孩子而移动。
姗姗的母亲是一位舞蹈演员,姗姗六岁时去世了。
姗姗是雁诚一个人拉扯着,有时她的奶奶前来帮几天忙或是她的姑姑接去带上几天。女孩子在众多的家庭里生活,小小年纪一点儿也不怕羞,倒是培养出几分的体贴、大方来。现在的她能帮着雁诚做些适当家务活儿,倒茶,端水总是很及时。忙碌了一天的雁诚见到她,疲劳就消失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她像是冬天里的一朵花一样,温暖了雁诚疲惫的心。对亡妻的爱寄托在姗姗身上,看见姗姗就像是看见了亡妻。姗姗现在是雁诚全部的爱。这么多年,雁诚从没想过要再娶妻,他的一颗心系在姗姗与亡妻身上。
瀚海如此地喜欢姗姗,出乎紫怡的意外。他从来没提起过想要孩子的事情。从他对待姗姗的亲密,她知道他渴望着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何尝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还在等什么呢!
吃饭时,他坚持让姗姗坐在他与雁诚的中间。他很清楚姗姗要吃什么,远处的菜他搛到姗姗的碟子里。碟子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伯伯,再这样子,我真要成大胖子了。”
瀚海哈哈笑起来。
“不再谦了,把这些吃完吧。”
雁诚是宽厚的父亲,始终微笑着看着姗姗。孩子的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他看了看瀚海和紫怡微笑着说,“你们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孩子带给你们的乐趣是无穷的。”
紫怡羞涩地低下了头,朵朵的桃花飞入双颊。她还有着少女的情怀,觉得这是些私下里谈论的话题,与外人说起孩子,总有些不好张口。瀚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
“紫怡还年轻,再过几年不迟。”瀚海干巴巴地说道。
“老兄,你可不小了呀!再说,你是多么得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呀。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
他说话时看着紫怡,仿佛在做说客。
“今晚,不说这个了,再不吃,菜凉了。姗姗还想吃什么?伯伯搛给你。”瀚海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打岔地说道。
不知怎么,听见这话,紫怡的心一阵失落。他想要与雅琪的孩子,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刚有的那么一丁点儿的相容一下子全飞走了。他们俩的心彼此不能互相理解吗!为什么两个人都想要做的事情却做不成。中间似乎总是隔着什么东西,阻挠着他们。面对着丰盛的佳肴,紫怡忽然间失去了胃口,她的脸色有点儿苍白。机灵的姗姗又说起学校里的趣事来,一时间逗的人开怀大笑。聪明的她把目标转向了紫怡,阿姨长,阿姨短的,三言两语,紫怡失去笑容的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再给阿姨说一个。”
“今天就说到这儿了,下次见面我再说,不然以后没得说的了。”
大伙齐声笑起来,真是机灵鬼。
姗姗第二天还要上课,没有久坐,提前结束了晚餐。
坐车往回走时,海风习习,月牙形的月亮悬在当空。紫怡喜欢带着点咸味的潮湿的海风。汽车一拐进槐树林荫道,海风小多了,像是温柔的面纱轻拂你的脸。山庄的芳香及时扑进了他们的脾脏,沁人肺腑。黑暗中,瀚海捏了捏紫怡的左手。
“夜色中的山庄喜欢吗?”
“喜欢。”
她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说喜欢,因为她觉得他喜欢夜色下的山庄。
后来他说起要买一辆汽车,供她外出用,这样可以方便些。她不想要,她连驾照都没有。他笑着说,先配一个司机,等她学会了就自己开好了。她倒在他的怀里说,只要他这个司机,任谁她都不要;他不在,她就不出门了。听见这话,他探过身来就吻住她的热唇,隔着他的衣服,她可以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今晚的月亮朦胧如纱,山庄真正的美在这样的夜晚是看不出来的。也许山庄的灵魂是不用眼睛来看的,而是要用心来体会的。汽车驶过林荫道,来到庭院里。庭院里灯火通明,阒然无声。
下车后,瀚海挽住紫怡的胳膊说道,“去看月色吧。”
他们走上了白线似的砂砾小路。瀚海默默无语,心中想着心事。有一阵子,瀚海揽住紫怡的腰,低下头凝视着她,饱满的激情聚集在双眸里。她觉得瀚海就要热烈地亲吻她了,她闭上眼睛,微张着嘴蜃等待着。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等她睁开眼来,瀚海又在眺望远处的月亮,依然的默默无语。寂静中千言万语仿佛是凝聚在那深深的一瞥之中。
她的心里忽然一动,她紧紧地偎依在他的怀里。模糊中她看见他浅浅地一笑,把她拉入怀中,拥抱着她。他的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头上。依然的默默无语。
激情搅得紫怡感到千言万语冲到了她的嘴边,只凝聚成了一句话。
“我是多么爱你呀!你爱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
“那还有假!为什么你总是要问我这句话呢,难道你看不出来,感受不到吗?”
“那就好,我总担心你在山庄里的生活不幸福。你是那么的年轻和美丽,像蝴蝶一样可以轻易地飞走。”
“我爱你,你在想些什么呢!”
“你看,我的感觉犹如今晚的月色,朦胧而又模糊不清。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快乐的,有时我不免觉得你生活的不幸福。这里太单调,又缺乏伙伴,但我想这不是主要的。如果有了爱,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带给我的幸福,是你想象不到的。有了今天的生活,我应该非常感谢你的。有了你,我才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又舒缓,仿佛带着饱满的激情。紫怡的那一句“我爱你”就是那激烈的感情之中最后的一滴水,瀚海心中饱满的感情溢了出来。
说完,瀚海双手捧着紫怡的脸,热烈的吻印在了滚烫的嘴唇上。这是激动人心的热吻,是紫怡盼望已久的热吻,那是早在海南岛就该有的热吻,留在了今晚。
喃喃自语中,紫怡听见他最后的话是,“我太爱你了,以至于害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