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此生共饮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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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此生共饮一杯酒(1)

苏多酒量极好,他时常一个人坐在尔朵酒坊里,从傍晚开始,坐到打烊,一言不发地一杯接一杯喝酒。

尔朵酒坊并不像它的名字一样温和喜乐,相反,它黑暗,暴力,热闹,并且笑里藏刀。

不过这里所有的人,道上的,不是道上的,都知道苏多的名字。

知道他现在是道上的红人,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心机很重,却极重情义。

这些从他对他的兄弟就看得出来,再者,他们都知道一个像传奇一样的关于苏多的事。苏多,在等一个女人。

央加听人说他不过20出头,可是看他的位置,再看他的眼神形态,都觉得远远不止。他有点沧桑,过于深沉,一个漂亮又痴心的等待,让他看起来格外深情。

很多女孩爱他,可是他从不带她们回家。

央加想,他大概是爱着那个在他最孤独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的女孩子吧。

真像是一段小说里迤逦又悲伤的爱情,央加知道,故事里的女主角,是一个8岁的小女孩,名叫绵饮。

大家都知道,可是,央加却知道得不仅如此。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容她艰难地回忆一下绵饮的样子,她那么瘦小,脸上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如果没有那块胎记,她一定是分外美丽的吧。起码她笑起来,灿若星辰。

不过,她也知道,像苏多那样的传奇人物,爱情其实跟人物美丽没有关系。因为那爱情,本身就美丽,不需要其他东西的附加。

喂,小姐,你这啤酒到底卖不卖啊?

央加的思绪被打断,她慌张地回过头来,露出她的招牌笑容,目光又望向角落,流连了好久,才回过神。而这时,好友茉莉被一个胖男人往外拖着。

这是尔朵酒吧习以为常的事了,不会有任何人出来抱不平。

作为啤酒小姐这样对于这个酒吧来说最下等的职业,她们活该被各种男人刁难。茉莉因为欠了那个胖男人的钱,一直没办法还上。到了最后期限,那男人索性要拖她去“偿债”。

茉莉便哭,连哭都小心翼翼的。

“老板,我明天一定把钱给您还上!一定!求您了!”

央加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茉莉的胳膊,央求道:“求求您!老板!再宽恕一天吧!”

那个胖男人借着酒劲,就势抓住了央加的胳膊:“再宽恕一天可以啊……那不如你跟我回家?”

语罢,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

不知几时出现在身后的苏多,一把将央加拽了回来,敛眉说:“陈老板,这些姑娘可以做您的女儿了。有点父亲的慈悲,再宽恕一天不是大事。”

那胖男人自然也认识苏多,知道他是道上极狠辣的角色,惹不起。于是怏怏地松开手,赔着笑脸说。

“既然您这么说,自然要卖您一个面子啊。”斜着眼瞥了央加一眼,心中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连对女人都无情的苏多,竟会为一个丫头片子出手。

茉莉感激涕零地望着她的恩人,抹了抹眼泪说:“我不知该怎么报答,让我跟您回家吧。”

他却摆摆手:“如果帮你摆脱了一个男人,又让你陷入另外一个男人。这样子,帮你又有什么意义。小姑娘,回去洗个澡,早点睡觉吧。”

央加望着苏多,在所有人都当苏多是魔的时候,央加却觉得,如果世间真有伸张正义的神,一定是长他这个样子的吧。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他忽然像鹰一般锐利地盯着她。

没有,没有。

她慌乱地掩饰。

我要怎么告诉你,我认识你的绵饮。但是我又怎么告诉你,她……哎。

央加踌躇地走进了面馆,叫了一碗白面,连雪菜肉丝儿都没有的白面。

这一顿吃了,下一顿该怎么办。

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她的面前,上面盛满了颜色让人垂涎欲滴的牛肉片儿,她猛地抬头,老板,上错……却看见了苏多的脸。

苏多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沉静得像是海底安眠的睁着眼睛的鲸。

央加的话噎在嘴边,一时懵了。

其实苏多早就注意到央加,也许那也不叫注意,叫习惯。他在尔朵喝酒,习惯身边有这么个女孩晃来晃去,她的眼睛很漂亮,声音软软的,落在他坚硬的心上,竟是一种久违的温柔。

让他想起绵饮。所以他这几天未看到央加,便问起了曾蒙过他的恩的她的小姐妹,那女孩告诉她,央加的父亲欠了一屁股债,央加被波及,过得相当不好。

他当时只是皱了皱眉头,他也不是济世英雄,心肠也没那么柔软,并没有萌生要帮她的冲动,只是觉得心里有无限叹息。

未想到,在面馆里,却碰到了拮据地买一碗白面,头发乱糟糟的狼狈的央加。

她抬起眼来的两汪清亮眸子,让他怔忪了一刻。

“吃吧。请你吃的。”

饥饿啮噬了她的坚强,苏多是最有效的催化剂,一句话竟让央加落下泪来,埋头苦吃。

面馆外头,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冬天是穷人们最揪心的季节,因为捉襟见肘,所以寒冷会爬满皮肤,逼人就范。

央加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外头套着的外套,更是可怜得薄。

没有带伞的央加,跟在苏多的后头,发着抖。

苏多骑一辆摩托车,此时也派不上用场,出租车在这种时候,基本上是不可能叫到的,于是他问店家要伞,只剩下一把了,便递给央加。央加却低着头不肯收。

于是他撑开伞来,朝她招手说,过来,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吧。

苏多话少得可怜,央加因为怕尴尬,找很多话题,他却只是淡淡地回答一个字。嗯,或者,哦。

不过央加却还是觉得很开心,曾几何时,她觉得他是躲在玻璃罩里的人,谁也进不了身,可她此刻离他这样近,躲在一把伞下,几乎可以感到他的体温,哪里还知道冷。

可惜的是,她的家,太近了。

快走到家门时,央加的爸爸突然从角落里扑了出来,佝偻着背,压低声音叫央加的名字。

“爸爸,下雪了,你怎么在外头不回家?”央加问。

于是才知道,追债的人已经到了家里,不过央加的爸爸也不担心,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走的了,不过是个空壳。这几年,他早已在各种赌局里,输掉了一切,包括尊严和上进心。

央加面上绯红,这是多么让她羞愧的一件事,父亲却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并且肆无忌惮地将目光在她身边的苏多身上扫来扫去。

“这位是……苏先生啊?”

苏多的眼睑低了一低,他方才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还是有必要帮央加这个忙,于是将伞递给她,我过去一下,你们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那天,苏多在他们的家里,央加却连茶都不能泡出一杯,她急得要哭了。他们的恩人苏多啊,爸爸拍上最好的马屁,可是他依旧那么沉静,像是一场大雪覆盖下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

央加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说,央加,你想不想再饿肚子?不想的话,跟我混吧。

她愣在原地,直到看到他的脚印消失在雪地上,一长串,像是雪中黑色的泪滴。

那天晚上,央加依旧在为欠下的大笔债务而烦恼着,苏多帮了她一次,可是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爸爸忽然凑到央加身边来,眼珠子转得飞快,闺女,这个姓苏的小子,在这一派可是很有势力,混混们都怕他怕得很呢。

央加有点心烦意乱,敷衍说,大概是吧。

爸爸抓住她的肩膀,说,闺女,听说他也是天佑孤儿院出来的孤儿,我还听说啊……哎哟,这个痴情的小子,一直在等一个叫绵饮的小姑娘。年岁……跟你相仿……不如……“爸爸!”央加厉声打断他的念头,“不可以,怎么可以!”

“闺女!你要替爸爸着想啊,爸爸欠下那么多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你好点的生活吗?”他忽然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虽然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显得荒诞可笑,可是她还是心软。

是啊,若不是他,她到如今,也许无枝可依,也许,和绵饮一样……早就去了天堂……一想起绵饮和苏多,她就忍不住心痛。

央加和苏多的关系并没有过多的转变,有空的时候他依旧在角落里沉默着,像是一帧影像。

只是央加听说,苏多费了很大的心血,却依旧在寻找绵饮的事儿上一无所获。这样的绝望让他颓唐下去。

央加那样纠结沮丧,捧着一口心头的血,犹豫着。

苏多,告诉我,如果你知道了绵饮不在人世间,你会不会……因此太伤心?

是的,她也曾是天佑孤儿院的一员。那是她试图遗忘的一件事,如今却必须被牵扯出来。父亲是养父,在天佑孤儿院遣散前,将她带走。待她,算是好,起码对于央加而言,是给了她一个家的。所以她不愿苛责他任何事。

那时候,苏多已经走了。绵饮话很多,天马行空,连央加都不知道她说的话,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想。她说着苏多,而在央加当时以为,苏多也许是她幻想出来的一个男孩子。因为在绵饮眼里,苏多是个英雄,他无所不能。

绵饮其实不是死于那次发烧,她是在一个雨夜,忽然站起来,跟央加说,我感觉到好不安,央加,苏多可能会出事,我要出去找她。

她逃出孤儿院,那天的大雨越下越大,央加裹着被子等着8岁的绵饮回来,窗外的雨却越下越大。

大概没有人知道,那一天,远在北方的苏多,因为偷窃被超市主人发现,将他打得奄奄一息,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不会知道,遥远的城市,8岁的绵饮哭着在雨里漫无目的地找她。

绵饮回来后,一直高烧不断,喃喃自语,天佑孤儿院那时候一团糟,没有人管得了一天比一天虚弱的绵饮。而央加,只能一边哭,一边不断地给她换着毛巾。

在她看来,这个脸上有一块紫色胎记的女孩,是她唯一的朋友,是美丽的天使。

只是绵饮还是跟这个世界告别了,她只是把一把羊角梳交到她的手里,跟她说,如果苏多回来了,把这个给他,不要告诉他我死啦。他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那把羊角梳,现在躺在央加的抽屉里,是最宝贵的东西,也是让她如今寝食难安的东西。她将它取出来,发了很久的呆,回忆像潮水,令人变得异常忧伤。

那是每年既定的日子,绵饮的生日。苏多想醉,便能真醉。只一转瞬,便昏天黑地。

这样的感觉对于苏多来说是好事,混混沌沌,只想着年少时的相依为命,是难得的,能醉的理由。

喝的是从央加那里买下的啤酒。央加顺便送上了一壶梅子酒,是自家酿的。味道青涩爽口。

央加在干完手上的活后,却迟迟没有离开。她跟着跌跌撞撞到小巷子的苏多,生怕他出一点差错。

她知道,这个城市有许多人想取苏多的性命,他平日里总是警惕,这日却喝得那样醉,让她担心得不得了。

苏多俯下身呕吐时,央加递出一张纸巾,那把羊角却不慎从袖口掉落时,苏多像是被闪电击中,瞬间清醒过来,抬起头来,目光如炬。

“绵饮,真的是你吗?”

央加愣在那里,羊角梳的伎俩是父亲的主意,可是她犹犹豫豫,不忍骗他。对于央加来说,苏多是那样神圣的存在。

却这样巧合地掉落,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

她热爱他,又觉得与他隔着千山万水。她自不当骗他,用这样的方式来接近,便是捷径。一箭双雕。可是……她又怎么能撒下谎来,骗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她此刻不冒充绵饮的话,她要怎么告诉苏多,绵饮已经不在人间的残忍事实?她要怎么解释这把羊角梳?她要怎么打碎他的欣喜若狂?

而苏多并不等她承认,拥她入怀,热泪盈眶。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了吗?”

央加在那一刻意识到,她马上,就要开始一段爱情了吧,冒名顶替另外一个人,于是所有幸福会是假的,会是内疚的,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子,她连爱情,连幸福,也许都不会有。

19岁的央加,已经陷入了一场迷恋之中,那就是那一个,迷恋着记忆中的绵饮的苏多。

她在心中编撰着精致的谎言,苏多没有多心。他找她费了许多精力,如今辗转相遇,已是福祉。他何必,要知道得那样多。

她说她脸上的胎记,因为太过骇人,因此父亲领养她后,便找了医院替她消去。那时候,他还很有钱。

苏多便笑着,伸出满是老茧的不像是青年的手来,揉揉她的头发。

除了那个胎记,你并没有变。

苏多比她想象中,更爱绵饮。他替她的父亲搞定了所有的欠款。大家都知道,苏多有一大笔财富。

央加的父亲从此无债一身轻,奉苏多为自己的财神爷,祝福央加,一定要守口如瓶。

苏多甚至为央加新找了一处住所,装修如梦如幻。

苏多带她到达那间房子时,央加几乎呆住,听得苏多在背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