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佑唉声叹气起来,然后站起来说,不行,为了你俩,我必须再去搞一张票来!你等小柔,我去问胖罗借钱,再不买,真没票了!
最后的两张票,被交到我和小柔手里。而何天佑却骗小柔说,那种文艺东西,我看了也看不懂,少浪费钱了!
他没让我告诉小柔,他是真的捉襟见肘,连第二张票,都是借来的。
我知道,他是怕小柔担心吧。小柔确实善良,如果知道了这事儿,她是死活都不会要这张票的。
可是,在话剧上演那日,小柔却把那张票给弄丢了。
是在排队进去的时候丢的,检票口的小柔急得快哭了。
而何天佑站在几米开外,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他点着一根烟,预备在门口等我们。
如果他知道我们当中有一个看不成话剧,得有多伤心。
一想到这,我便轻轻推了推小柔,将票递给她,你去看吧。然后我扭头问检票员,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
于是,我缩在那扇门的阴影里,像被封闭在一个小匣子里,从暗处,偷窥明处等待的何天佑。
他时而皱皱眉头,时而点起一根烟,对着天花板的灯开始放空。
那时候我会在想,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何天佑,你想的那些东西里,是不是有我的一份子呢?
是怎样的一份子,最浓墨重彩的一份子,还是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撇呢?
怕都不是吧。与你相伴数年,我自知自己不是你忽视的那一个,却无奈,怎么都不会成为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你喜欢杨小柔,从你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了。我那样了解你啊何天佑,又怎会错过你的几个眼神的周转,掩饰的心慌呢?
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你偷偷喜欢的那个人,也偷偷地喜欢你。
然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这种美好的局外人,却觉得无比地悲伤。杨小柔在大剧院里看着话剧,而你在外头百无聊赖地等待,而我只能躲在阴影里,像是你们之间的一道门,最悲伤的一扇门,却不敢轻易打开。因为一旦打开,便不会再有门,存在的必要了。
小柔信守承诺,没让何天佑知道我并没有看成话剧。但是她私底下却觉得万分抱歉。
何天佑却问我演得如何。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拉过杨小柔,让她说。
杨小柔便声线柔软地把话剧复述了一遍。我听得津津有味,心里也不无遗憾。
何天佑却悄悄地对我说,死丫头,你压根没看对不对?
在我了解何天佑的同时,我差点忘了他也很了解我。
在我说我不小心把票给弄丢了的时候,何天佑朝我发了脾气。
“你怎么能弄丢呢!我好不容易……”他当时没告诉我,这钱是胖罗从他爹口袋里偷偷拿的,东窗事发后,还不知有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丢都丢了。”我心里有委屈,可经过喉咙却化作忿忿,“你说我有什么用。”
何天佑终究被我激怒了:“你怎么这么狼心狗肺啊你这孩子!”
杨小柔被我俩的争吵给吓懵了,上来拖住我的胳膊:“灵犀,你别这样……”
我也不知我在小心眼什么,只觉得满腹委屈,统统在她的一句“你别这样”上发泄了,于是我狠狠甩开杨小柔,迈腿就走。
杨小柔终究是脸上挂不住了,我这样不甩脸,让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何天佑跳起来说,宋灵犀!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啊!小柔惹你了吗!
怎么没惹我?就是她惹的我,你们一起惹的我。可是我非但没回头,反倒是拔腿就飞奔。
何天佑,我又怎么敢告诉你,我没看桃花源,我看了你在寂静中的表情,数了很久你身上的伤疤,发现你很坏,我却很喜欢你。
我很傻是不是?
是谁说的喜欢就是一场痴迷,弄不清楚为什么喜欢,才是最深的喜欢。
我下决心要跟他绝交。在心里骂了很久何天佑重色轻友。后来闹明白,不是因为他重色轻友,若我是色,我巴不得他重色轻友呢。只是他若重了别人,我永远都不会开心。
可是何天佑这混蛋次日下午便到我家门口巴巴地等我,开口便要求我去跟杨小柔和好,他偏就这样软言软语地劝我,小柔昨天哭得呀,眼睛跟核桃似的,她还一个劲儿地跟你说对不起。你看人多大度,明明是你犯错误耍脾气,反倒是她道歉。
这个稀里糊涂的何天佑,已经以为小柔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了。我心里发酸,却也觉得小柔确实没做错什么。统统是因为我自己的小心眼,把情况给恶化,酿成了一场鲜明对比,我是恶,她便是善。
“和好就和好。”我开始穿鞋,何天佑巴巴地从我家冰箱里拿了两支冰棍,递给我一支,我正要接,他却又收回去。
“不行,你好像是这几天来大姨妈啊……”然后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算是闹明白了!你干嘛这两天脾气这么差!”
我是一个人跑去找杨小柔的,她一脸歉意地看着我,我正想跟她说其实没必要这样子的……我这种人就是嘴硬心软,已经准备了满腹的和好台词了,却在她身后闪出一个人来的时候愣在了那里。
我终于明白杨小柔干嘛要这么歉然地看着我了。
我从旁边停着的那辆宝马X6以及这家伙身上露出的戾气认出,他就是杨小柔口中的混蛋富二代男友。早在两个月前,我就以为杨小柔已经跟他撇清关系了,此番看到他,我震惊无比。
那家伙一脸不耐烦地对杨小柔说,走不走啊。
那态度让我忿忿,于是狠狠地将不争气的杨小柔扯到身后。
“才不跟你走呢。”
他一看我一小姑娘敢跟他叫板,嗓子眼里冒着酒气道:“你谁啊你!”
这个喜欢喝酒又没啥酒品的家伙,听说上次酒驾被拦,费了好大劲才不需要关进牢房,他的富一代老爹差点儿没收了他的车。因此在我说:“你这种人就该酒驾被关个十年八年!”
他忽然反应过来,瞪着我说:“上次就是你报的警?”
嗯!我真当是单纯,完全没有看到危机四伏。这个富二代就这样一拳打在我的脸上。
眼冒金星的同时,感觉到口中一片血腥。
杨小柔尖叫地推开那打人的家伙:“你怎么打人啊!”
“打她这么一拳算是轻了!让她以后给我小心一点!”他摇摇晃晃地爬上他的坐骑,故意滑过一个水坑,溅起一地的污水飞到我们的身上。
“你没事吧?”杨小柔关切地问我。
“唔……”我从嘴里吐出半颗落牙,惊呆了。
杨小柔吓坏了,她立马拿起电话要拨给何天佑,我瓮声瓮气地阻止她。
“别……就说我摔了一跤……要是让他知道你跟那个混蛋还来往,他会伤心的。”
杨小柔的眼睛垂了下来,心事重重地抱了抱我。
“傻瓜。”
那颗带血的牙齿,一直都在我的手掌心里,嘴里原本麻木的疼,渐渐清晰起来,血腥气令我不断作呕。
何天佑在杨小柔垂着脑袋骗他我摔了一跤后,半信半疑。
因为实在没有钱,于是只得打电话告诉老宋。老宋何等了解我,我一口咬定是走路给跌了。他只冷冷地看了一眼我和何天佑,便将杨小柔给拖出去严刑逼供了。
可杨小柔口风也紧,死活不肯说。然后死里逃生地回到我身边。
这时候何天佑在替我到处跑着挂号,急诊室里的人都那样多,我有些害怕,如果我的门牙就这样了,该有多惨啊……然后小柔回到我身边,灵犀……都怪我不好。他是真的喝醉了……没喝醉的时候,也没那么可恶……何天佑这时忽然从角落里跑出来,我和小柔都大惊失色。
然后他瞪着小柔说,到底是谁把灵犀打成这副鬼样子的?
尽管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允许何天佑替我报仇,因为杨小柔告诉我,那个叫郑南的富二代,有涉黑背景,人又泼皮,根本不是好惹的主。
可是何天佑骗了我。他冲过去,将郑南从那辆X6上拖了下来,打掉了他的两颗牙齿。然后狠狠地警告了他不许再骚扰杨小柔。
我不太清楚,这样的报复,究竟是为了杨小柔,还是我的牙齿。
我只知道,杨小柔哭着跟我说,她再也不会和郑南来往了。并且,她送了一辆摩托车,给天佑。
那辆摩托车价格不菲,根本不是杨小柔能出得起的价格。她悄悄告诉我,她兼职做家教老师,教一个千金小姐弹钢琴,预支了工资。她还说,其实我该给你也买份礼物的,灵犀,你对我那么好。
我好吗?她的这声感慨让我惭愧极了。我曾,或者说如今还是那样地嫉妒她。
而笑纳那辆摩托车的何天佑却转手就将车子让胖罗给卖了,然后把钱还给了小柔。
当时我的烤瓷牙和我还不太契合,笑起来总觉得自己特别好笑。小柔站在我的身旁,有点闷闷不乐。何天佑你多狠心,她那样用心地用第一笔工资给你买礼物,你却不收。换做我,我一定抽你一个耳光。要你知道你的拒绝,有多讨人厌。
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笔钱,竟是那个叫郑南的。那家伙被何天佑打得住了院,发了狠地托人找我们。
这个城市其实那样小,我和杨小柔被郑南的人逮到一个废弃平顶房。三楼高的平顶,没有护栏,我听到杨小柔急促的呼吸声,她哀求郑南,把我给放了。
其实我不会走的,即便当时他们只要抓小柔一个人,我也会义不容辞地跟她一块被绑起来。
这些江湖义气和匪气,统统是跟你和老宋学的。
何天佑,你赶来的时候,我们两个被人将手绑在背后,小柔脸上挨了郑南的一个耳光,我想去跟他拼命,可是我怕把局面弄得更糟。
在他的谩骂里,我才明白了。原来是小柔从他那里拿了钱,给何天佑买了摩托车。原本他不会知道的,偏偏你让胖罗把那辆车给卖了。买主,正是他的朋友。
这让他觉得屈辱,加上两颗牙齿,旧恨加上新仇。他一定会置我们于死地的。
何天佑,你站在离我们五米远的地方,目光如炬地看着我和小柔。
小柔开始哭了,郑南坐在一张椅子上,等着看一场好戏。
他缓缓开口:“姓何的,亏得这俩妞对你都够义气,听说你管她俩都叫妹妹是不?到底是妹妹还是情妹妹呢?我倒是喜欢看这样的选择。”
然后他的目光掠过我和小柔。
“今天,只有一个你可以带走,另外一个,必须从这里跳下去。你自己怎么选呢。”
你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要往前冲。这时候郑南笑了,指示了一下抓住我和小柔的人。
“你要是乱来,她们俩,都得跳。你懂的,只要轻轻一推……这游戏,真好玩。”
其实也不是很高,死不了。三楼的高度,跳下去,也许不过就是个残疾,可是我的脚也在发抖。杨小柔已经顾不上哭了,她回头看向你。那眼神温柔得让人痛心。
我没有回头看你。何天佑,我怕看到你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如此。
我真怕你做选择,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我心上剜着。
你站在那里,我猜你的表情一定很挣扎,像当初挣扎那张票的归属。可是上一次有胖罗可以借钱两全,这一次,却不是那样了。
这一次,你会选谁?
对不起何天佑,这一次我得替你做选择了。因为无论你做怎样的选择,都会让我很难受。于是我头也没有回,只是侧过脸对杨小柔说:“要是我失忆了。你千万别在我醒来后告诉我我这么****过。”
然后我顾不上她的惊诧和惶恐,迈出了我的腿。
我想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倒霉也最幸运的人了。从三楼掉下来,我没失忆,却也没残废。
于是我永远记得我的“****行为”,但却一直都没有后悔。
我醒来的时候,杨小柔在我身边,何天佑却不在。我的眼睛搜索了一番,佯装没有失落地跟杨小柔说话。这时候门推了进来,何天佑抱着一个保温瓶进来。
“我第一次做粥啊……丫头,估计挺难喝的。”何天佑的脸上写满了惭愧。
我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说,我真担心我没摔死,会被毒死呢。
死丫头,别给我乌鸦嘴!何天佑骂我。
小柔忽然站起来,告诉我说学校还有事,得先走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支开自己的。
这时候我和何天佑却尴尬起来了。
直到他开口说:“喂,灵犀,你以后再这么冲动地当烈士,我再也不跟你做朋友了。”
“其实我是失足……”
“真的?”
“骗你的。”我笑着又喝了一口粥,其实也没有说得那么难喝啦。
“你老爹把郑南那堆人后来吊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早知道老宋这么有本事,我们就不该自己单枪匹马地上。”
“废话……”老宋虽不是警察局局长,可当年好歹也是个黑社会老大。
何天佑望着我手臂上的一条长长的疤:“幸好不在脸上,否则麻烦了。”
我终于也有了一道,与他有关的疤,真好。只是我还是在想,当时如果我没有跳下来,何天佑到底会做什么选择?
可是我没敢开口问,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那碗粥发呆。
“喂。你是不是想问,我那天的选择会是什么?”何天佑忽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
“跟你认识那么多年了。你想什么我难道不知道吗?你不就以为我喜欢杨小柔还可劲儿撮合我们吗?你那点小伎俩,摆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还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呢……连我不吃葱都不记得。”
我愤愤不平地说:“我那是装的!”
“那你知道那天我的答案是什么吗?”
“肯定选杨小柔!”我气恼地道。
“对。”
他的回答让我心里一寒,紧接着何天佑笑着说:“我一定会选她,然后我陪你一起跳下去。当然这是最蠢的办法。我本来是打算一脚把郑南给踹下去的!喂,宋灵犀……老宋说,你的脚要是好不了了,就打断我的腿……让我们做一对残疾夫妻……我觉得,这法子也不错,只是会有点疼啊……要不还是做正常人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