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够沦落吗?赵苏苏想,时常逃课跟那帮坏小孩打游戏,打架的传闻里也总是大名鼎鼎,上课基本上只是睡觉,跟女孩子说话那样轻佻……只不过成绩依旧那样的好,高分跟沦落难道不能划等号吗?
相反,她反倒可以称得上是沦落了。成绩不上不下地处在中游,也终究是认了自己没有一颗聪明脑袋瓜的命。
不公平,真是不公平。一而再,再而三地输给那个朝她示威宣战的人,这让赵苏苏的自尊心,大受折磨。
上高中的时候,卢阳的爸爸已经是市里有名的富商,而她的父亲,依旧是给他开车的司机。只不过,卢爸爸添了好多司机,她爸爸,成了司机之一。
家里的生活并不富庶,却阴差阳错地以擦边球的成绩挤进了卢阳在的班级。
那是一间富人居多的学校,名牌包包各种首饰漂亮手机盛行,她跟自己暗示不能去比较,可十几岁的姑娘又有几个不在乎?
只能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不去看卢阳新换的各种新手机和名牌包。
上高中后,卢阳总算跟她说了第一句话。
依旧是话里带刺的一句“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哪。像你这么笨的女生,也能考进A中?”
她选择不理,可是班里狗腿子那么多,谁不知道卢阳家境富庶,郊区新添了好几幢别墅。才入学没几天,就有好几个男生认了他做大哥,他卢阳看不顺眼的女生,显然是四面楚歌了。
其实赵苏苏也不算差,虽算不上大美女,可一六五的个头再加上姣好的身材,也是翘楚者了,可她命不好,偏惹了谁都不高兴惹的卢阳。
有时候便有男生在后头有事没事地闲话她。
大多是忍了,可心里总是忿忿。不就是钱吗?不就是有钱吗?你要是有本事两袖清风地别给那几个臭****好处啊!不就是带他们吃了几次喜来登去了几趟市里最好的网吧吗?至于吗!
可是不得不说,卢阳除了待她,竟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的。卢阳算不上温和的人,可待人接物还是有大家风范的,毕竟是卢阿姨亲手教出来的小孩,虽然半路失教,却也歪不到哪去。
偏偏对她,如同仇敌一般,一副恨不得饮她血的样子,赵苏苏又无奈又愤慨,只得敬而远之。
可敬而远之又能如何,命运总是会时不时地开她一个玩笑,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栽在他的手上。
钢笔又钝了,即便蘸了足够的墨汁写字还是断断续续的,她有些恼火,用力地甩了一甩,便听到后排的卢阳发出一声厉吼。
这教室里坐着那么多人,何况卢阳又不是正正当当地坐在她的身后,而是偏角的斜后方,而属于她的那片墨汁,却毫无疑问地甩到了他的衬衫上。
“对……对不起……”她红着脸跟他道歉,虽然这道歉极不情愿。
“哎呀,这墨汁怕是洗不掉呢!”旁边多嘴的男生幸灾乐祸地朝她眨巴眨巴眼。
不过是一件衬衫而已,卢阳却仿佛大动肝火,在使劲地擦,却将它擦得更加蔓延后,双目如炬地望向赵苏苏。
赵苏苏有点不满了,不就是一件衬衫嘛!他不就是又要借机找茬儿吗!
“我赔你就是了!”
“你赔得了吗?”一声怒吼惹得众人侧目,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发生源。
被吓了一跳的少女有些呆住,神色委屈,眼睛里的泪死活不肯落下。
幸灾乐祸的那个家伙阴阳怪气地附和了一句:“卢大少爷的东西,哪样不贵啊,你赔得起吗你!”
赵苏苏忿忿地站起来,朝着那个挤眉弄眼的家伙吼道:“你不拍马屁会死啊!你拍了马屁他卢阳会娶你吗?”然后她也瞪向那个因为恼怒而脸部充血的卢阳,一字一句道。
“不管要多少钱,我都会赔的。我是没钱,不过不代表我没有做人的底线!”
而卢阳的反应却让她吃惊,他的眉头展开来,朝着她,悲伤又无奈地说。
“不用了,这件衬衫,你真的,真的赔不起。”
后来,赵苏苏在阿玛尼看到了这款衬衫,价格果然惊人。
她积攒了整整三年的零花钱,统统用在了这件衬衫上,并不觉得心疼。
心已经不疼了,她的自尊心被卢阳踏在了脚底下,她哪怕花一切的代价也要将它赎回来。
他看不起她是吗?
她也看不起他。
那件衬衫却迟迟没有能拿给他,那日之后,他们的关系再次被冻结。倒是那几个往常总是要对她冷言冷语几句的男生,在见识了她的雄威后,不敢再招惹她了。
而赵苏苏的生命里,出现了两个很重要的人。
第一个是巫倩。
巫倩亦是大小姐,巫家是市里有名的实力雄厚的家族。不过巫倩并没有小姐脾气,倒是非要热脸贴冷屁股地要跟她做朋友。赵苏苏不知为何,却也受宠若惊。后来知道,竟是因为卢阳。
巫倩是这样跟她解释的,卢阳班里的女生她可没一个喜欢的,各个都一脸花痴,提到卢阳都狼见了食物似的。卢阳会看得上她们吗?你不一样啊……你跟卢阳,好像一点可能性都没有。而我又需要一个人让我有借口常常来你们班看卢阳……所以,你就委屈下自己嘛。
她倒是直接,也不怕伤了她刚修复好的以为被人看上做朋友的自信。不过巫倩在后头加了一句。
“苏苏,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我也不理解卢阳为什么对你那么凶。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仇啊?”
赵苏苏沉思了一遍,抬头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我以前作文课的时候,曾说他的作文不真实。”
好像最近的,也就只能追溯到这里了。如果还有的话……“小时候拿圆规扎过他。”
“踹过他,把他打哭过好多次。”
“前段时间把他的一件很贵的衬衫给毁了。”
“好像没有了。”她吐吐舌头。
“那也不至于……”巫倩却还是为他开脱,“他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嘛!肯定是你有遗漏的!你再想想!”
她再想了想,然后抬头说。
“也可能是因为我太穷了,不配跟他玩,跟他说话吧。”赵苏苏豁然开朗地笑了笑。
这,才是问题的根结吧。
和巫倩做朋友是一件令人表面风光实际痛苦的事。
她是那样注重生活品质的一个姑娘,连支圆珠笔都要用无印良品的,花钱自是如流水,赵苏苏看着虽不羡慕,可总会因为她回头的一句“你要买一支吗?不贵呢,才50多呢!”时捉襟见肘地感到忧愁。
而自己本来觉得会辱没桥梁的使命,毕竟她和卢阳的关系那样糟糕,巫倩却自有一股魅力跟卢阳从朋友做起,倒是化解了她的不少尴尬。
虽还说不上几句话,可总算他不会敌意到拿眼神剜她了。
冰霜并没有溶解,虽总是出现在一同的场合里,可难得的几句对话,还是能够置对方于死地。
幸好,出现了高远。
面临爱情的第一刻,赵苏苏的心底想法就是,如果高远不是富二代该有多好。
可她的生命里却总是碰到富二代。
第一个是卢阳,第二个是巫倩,后来是高远。
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是要垂怜她吗?一个恨她,一个成了她的好朋友,而另一个,绞尽脑汁地对她好。
巫倩便怂恿她,高远多好啊多好啊!你看他送你的这个包,可贵了……vivienne westwood的诶……她又背不了。可还是感动的,倒不是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是有一个人能够在卢阳的冷言冷语下,替她温和地挡,不需要她拿自己的满身的刺去回应。
她的刺,有一半已经被折断了,早已负荷不了。
那就,在一起吧。
因为做了高远的女朋友,卢阳作为兄弟,也不便再对她横眉冷对了。
只是鸿沟依旧存在,两个人之间都有不可言明的互不顺眼。就连赵苏苏也说不上来,她为什么这样讨厌卢阳。
大抵,是因为他这样对她吧。
他这样讨厌她,贬低她,看不起她,将她当做是自己父亲公司手下的女儿,是啊,我爸爸要对你爸爸俯首称臣,点头哈腰,就代表我要吗?
她不服,她恨死他了。可总会在他低眉的那一瞬间,想起那个曾温柔待过自己的亡人。他们的眉眼那样相似。
如果他不说话,或者说不要跟她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也觉得他挺好的。
巫倩生日那天,邀了一大伙人在市里的ktv唱歌。
她攒够了钱,终于给她买下了一个价格不菲的名牌包包。
那时候可真是心疼,可不像给卢阳买衬衫的那一刻的心情。
为什么她在别人面前可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到了卢阳面前,提到钱就会跳脚呢?
哎,她也说不清自己的自尊心为什么这么泾渭分明,能屈能伸。
可是拿出那个包包的时候,卢阳却在旁边冷冷地来了一句。
“不错嘛,A得挺好的。”
赵苏苏立马怒了,变色说。
“卢阳你他妈地把嘴巴放干净点!我打工一个月买的这个包,凭什么说它是A货!”
“随便一猜。何必那样。”卢阳伸了个懒腰,好像剑拔弩张的气氛跟他无关。“何况名牌不名牌有那么重要吗?虚荣。”
他为什么要说她虚荣?
凭什么说她虚荣?这些东西,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强调,不是他一直在强加给她,她也许就不会有那样浓烈的情绪。可如今,他竟还像圣人一样地指责她不该如此?
成长的岁月里,因为有了卢阳这样的参照物,让她一路都像揍在阴影覆盖的泥泞里,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众人都喝了一些酒,高远试图拉住发飙的赵苏苏,这一拉,却好像把她的怒气全都给撕扯出来了。
“卢阳,你他妈有什么了不起!你这么多年一直高高在上,其实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践踏别人的自尊!你不就是个寄生虫吗!”
一句话也点燃了卢阳的情绪,他狠狠地瞪着赵苏苏。
“你骂我寄生虫?那你是什么?跟高远在一起,难道不是为了你的虚荣心吗?你喜欢他吗?你问问你自己,喜欢他吗?”
那一刻,那种尴尬的难言,令她几乎将自己的拳头拽出了血。
百转千回的青春啊,此刻全都化作喉头的鲠,她竟真的问了自己这样一句。
而答案竟是,我不知道。
恼怒冲上了脑袋,她几乎失去理智地挣脱高远,将旁边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卢阳的脑袋上。
“去你大爷的卢阳!”
她必须承认的是,她被他说中了。
她不喜欢高远。
但是,她不能忍受的是,他说她因为虚荣跟他在一起。
赵苏苏裹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巫倩原先还怪她砸了心上人的脑袋,到后来见她哭得凶了,也陪她哭起来。
然后赵苏苏一骨碌爬起来,将所有高远送的东西装进一个小箱子,抹了一把眼泪说。
“巫倩,我要快刀斩乱麻。”
那些东西,她连标签都没有剪掉。与此同时,她带上的还有那件,欠了卢阳很久却一直都没敢“赔”的衬衫。她得托高远把它给他。如果不算昨天砸的酒瓶子,这应该是她唯一欠他的东西。
而她受伤的自尊心,她大人有大量,不要他赔了。
高远不在,却在楼道处,看到了下楼买水的卢阳。
两人见面的时候,但因为那根皮筋已经崩断,许是两人都疲了,竟都没有出口伤人。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她先抢白。
“我……”
卢阳低下头,他头一次在她面前低下头,他被包扎得像粽子的脑袋,让赵苏苏觉得愧疚不已,他们一同欲言又止。
“我没讨厌你。我那么说你是因为……”因为吃醋。这话真是说不出口。他自己都挺为自己感到丢人的。
而她终究是说出那句对不起了。
从箱子里掏出那件衬衫,递给他。
“在阿玛尼看到这件衬衫,跟你那件很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很贵的。是真的。绝对不是A货。”
“我那件不是阿玛尼。”卢阳没有接,将头撇到一边,似乎在试图掩饰什么,然后他回过头,笑着说,“赵苏苏,你没忘吧。我妈是裁缝啊。那是她给我做的最后一件衣服。”
原来他掩饰的,是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
“你们好死不死非要同一天有事什么情况啊!”本着虽然高远跟赵苏苏分手但好歹相聚一场是朋友的原则,并且赵苏苏莫名其妙就跟卢阳不斗了这等好事,巫倩非要组织一场远足,却被这两人集体放了鸽子。她不满而怀疑地看着他们俩,可是两个人怎么都不像要合伙去干什么似的。
“我妈祭日。”卢阳说。
而赵苏苏,只是沉默地抿紧了嘴唇。
她每年都会去卢阿姨的墓地,总是会攒钱买上一束百合花。
一定是挑最大最贵的几朵,在这点上,她从来没有节省过。
为了跟卢阳岔开时间,她总是在他去过以后,确认属于卢阳的那一束玫瑰已安放完毕之后才出现。
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卢阳,其实你妈妈跟我说过,她还是比较喜欢百合。不过她最喜欢的是仙人掌,但我觉得搬两盘仙人掌过来看她太不合适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卢阳释然地笑笑,犹豫了半天,却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我是个****。”
他怎么会告诉她,是因为母亲当年是为了去给她取一件衣服。那件衬衫,与他的那一件是同款。可惜,纯白色的一件精致衬衫,被血溅成了三尺桃花。真是巧,而他的那一件,点染了她的墨汁,一切兜兜转转,都与她有关。
他又哪里还会恨她,早明白了一切都是天意。否则,他怎么会那么巧地,在日渐明朗的岁月里,发觉,自己原来那样喜欢她。
这世间上没有那么多不该,却统统都发生了。
比如他当初不该那么恨她,而如今不该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伸出手,递向她。
“赵苏苏,我们一起去吧。不过这次,百合让我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