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更多的女孩喜欢罗湛。
罗湛跟吉遥一样拔节,穿着时下最流行款式的衣服,经常塞着一个耳机两手插袋地萎靡不振的样子。不过所有人都说,现在流行颓废。
初二时,审美观确立,而栗原自然成了符合所有人审美的,美少女。
那时候他们都喜欢周杰伦,他看起来很颓唐,罗湛会唱他所有的歌,只是口齿比他更清楚罢了。有一次他把右耳耳机塞进栗原的耳朵里。
里面周杰伦唱着。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
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聪明的让我感动的可爱女人
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她红着脸看着罗湛,把耳机还给他,埋着头不再说话。
然后罗湛说,晚上我请全班唱歌,我生日,你一定要来哦。
那是五月的某一天,是罗湛的生日,恰好也是吉遥的。
其实以前她都会参加吉遥的生日。
与其说是生日,其实除了吉遥妈妈会下两碗面,一碗敲一颗蛋,给她和吉遥每人一碗。
吉遥妈妈做的面,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可是后来,她便很少去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吉遥也不再邀请她呢?
好像就是那次,她迟疑地没有坐上那张虽然被吉遥妈妈擦了很多遍但看起来还是很脏的椅子时。
她以前未曾注意过这些,可是有一天,它们纷至沓来。
那种,细微的不适,像是脚底铬人的小石子。不疼,但是却不舒服。
罗湛家已经搬到了电梯公寓里。他们班的同学常常去他家办party,他家有很多流行唱片,周杰伦的海报一大把任君挑选。有像ktv包厢一样好的音响,开始有许许多多的进口糖果和巧克力,有几个嘴馋的女生总是缠着罗湛要。
罗湛唱歌真好听。难得有人学周杰伦入骨,颓唐味儿拿捏正好。
但是今年,吉遥也邀请了栗原。
栗原不知道原因,但是她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礼物,一件吉遥穿起来一定会很合身的衬衫。
她是偷偷跑到吉遥的教室,那时候他们班正在上体育课,她拿起他的衬衫比了半天,因为上面没有该有的标签,所以她只能把它穿在身上。
嗯,肩膀应该空这么多,刚好可以放她的两根手臂。到大腿下五公分这么长。
然后她亲自跑到商场,在导购小姐诧异的眼神下,亲自试好,买下一件适合170少年穿的白衬衫。
她包装得那样精致,准备亲手交到吉遥手上。
可是罗湛也邀请了她。听说他在小镇新开的那间ktv里订了一间最大最大的包厢,有同学神秘兮兮地说,罗湛还买了很好的洋酒。
对少年人来说,酒精就像是一种神奇的引诱。她也一样地新奇,可是不行,她必须得放罗湛的鸽子。
于是她局促地说,我就不去啦。没有买礼物呢。
可是罗湛却笑着说,我说过大家都不用送礼物呀。今天晚上呀,我倒是给所有参加我生日晚会的同学都买了礼物呢!有你的哦,栗原。你的那一份,最漂亮!
栗原愣在那里。
居然有人在自己的生日上,不要收礼物,反倒送礼物的。罗湛真的太大方了。她不得不心动。于是15岁的栗原被礼物引诱到了,她想,管它呢,先去罗湛那收了礼物再开溜去吉遥那就好啦。
于是她带着给吉遥的礼物,先赴了罗湛的约,那天晚上她特地穿上了一套最喜欢的香芋紫的连衣裙,不过,她也说不清楚,穿这套衣服,是为了给吉遥一个惊喜,还是为了在罗湛的party上有面子。青春期已至,虚荣心适时地钻进每个女孩的心里,或者,你也可以纯粹称之为“爱美”。
可是提早开溜的机会却受阻了,因为这里的party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因为是新开张,装修豪华的ktv让一群青春期的孩子大开眼界,那些华丽的,由罗湛自己带的小吃简直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女孩儿们抢着话筒,男孩儿们一罐一罐地打开啤酒。罗湛叫了几瓶洋酒,兑着绿茶,味道莫名的好。
罗湛点了一首《可爱女人》,对着栗原唱,唱得栗原满脸通红,男生们拼命起哄,女生们有的露出嫉妒的神色,也有的掩饰住了,八卦地将栗原推到他身边去。
罗湛笑着把话筒丢到一边,忽然从身后拿出一个金丝绒盒子,拿出一根项链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串水晶,在镁光灯的折射下,闪着特殊的光芒,晃啊晃地进入她的眼睛。
“我喜欢你。许栗原。”
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这样伴随镁光灯和红酒的表白热烈又曼妙。栗原也承认,她又惊喜又措手不及。
因罗湛是王子,却也因她心中也许并不爱这位王子。但是,谁都爱镁光灯下的荣耀不是吗?也热爱那串看起来几乎发烫的水晶。
所以,请原谅栗原一刹那的恍惚和心慌。
但是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准备说出那句——对不起。
可对字才出口,聪明的罗湛就明白了一切,他只是凑近她说。
“今天是我生日诶,你不会这么不给我面子吧?要拒绝,也今天稍微配合我一下啦。”
是的。她觉得他说得对,大概也是因为酒精的原因,或者是因为那串亮晶晶的项链。
于是她任由他为她戴上那串项链,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她扯着罗湛的胳膊说:“我得走啦。”
她得去赴下一个约会,一出门,她就打算把那串水晶还给他,这场舞会,还有水晶鞋都是属于灰姑娘的。
罗湛招呼他们自己玩,然后送她出去。
她要摘项链的时候,罗湛却制止了她:“每个人都有礼物的呀。这个礼物不代表什么。你就戴着吧,你戴水晶真的特别好看。”
罗湛说的是实话,她清瘦,有着极漂亮的锁骨,在一群15岁的少女里亭亭玉立。
然后罗湛说,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呀。我让我爸开车送我们去。
车停在了吉遥家门口,吉遥妈妈刚好站在门前,洗一串紫的发黑的葡萄,看到那车牌时,愣了一下。
做好的一桌子菜已经凉了。吉遥的爸爸坐在竹椅上看新闻联播,吉遥应声走出来,看到了穿着紫色裙子的栗原和她身后的罗湛。
以及,她脖子上,在夜色里特别璀璨的水晶项链。
罗湛将她送到,跟吉遥简单地打了一个招呼,然而转身走了。
吉遥的笑容有点僵硬,等了你很久了。
那一桌菜特别丰盛。吉遥的妈妈却有点儿魂不守舍,她失手打碎了一只碗。吉遥的爸爸朝她吼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小心?
吉遥的爸爸和他不太像,有点儿凶。
但是他一直给她碗里夹菜,跟她说,小姑娘太瘦了,多吃一点,长身体呢。
可是她却听到他私底下却骂了老婆一顿。
不就是过个生日吗?家里很多钱吗?要这样铺张浪费?
吉遥的面色有些尴尬,她便装作听不到,只拿出那件礼物,慎重地放到他手里。
然后她看到了他空荡荡的书桌上摆着的三本《上下五千年》,数了数,缺了一本。
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一点点湿润。
这个时候吉遥忽然眯着眼睛指着她脖子上的项链说,项链很好看。
她惊喜地抬起头,她认识吉遥那么久,他其实从来没有夸过她好看,这一次,尽管夸的是项链罢了,她也觉得很开心。
直到那天回到家里,她才想起,忘记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了。
她坐在窗台边,想着吉遥家的一幕幕,心里觉得有点儿难受。
贫穷,真的是那样可怕的事儿吗?
栗原慢慢地意识到,吉遥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用心挑选的那些衣服,可是一次都没有见吉遥穿过,他依旧穿那些旧衣服,不是纯粹的白,而是有一点点泛黄。
是啊,他宁可穿旧衣服也不愿穿她送给他的礼物。
后来,他在篮球场上用一个拳头砸在了罗湛的脸上。
罗湛显然打不过他,在罗湛养尊处优的那些岁月里,吉遥是怎样在父亲的拳头下过下来的,又是怎样各处打零工,必须绞尽脑汁地跟各种刁难的老板打交道,在工地里跟比他年长的人打架,以换的自己的微薄地位。
这些,当然不会是她知道的。他是一个游走在两个世界边缘的少年,一面阳光,一面阴霾。她是他阳光那面的朋友,他挡住所有的阴影,不会让她看到的。
可是栗原觉得他简直疯了,她找到吉遥时,狠狠地说。
“你干什么打人?”
她又一次这样质问他,从小到大,是她头一次这样颐指气使地对他说话。
她高高在上地像一个公主呀。
他一直都感到荣幸,跟她一个班,并且能成为朋友,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也许不该呆在她的世界里了。
从那天,罗湛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喂,许栗原已经答应跟我在一起啦。你看她脖子上每天都戴的那串项链,是我送的呀。你知道那要多少钱吗?你根本买不起。
其实吉遥已经习惯了那些取笑,他从小学起,就跟班里大多数同学不一样。
学费要拖很久才能交上,每次老师催得都要不耐烦了,他只能把头埋得低到胸前。交钱才能出参加的郊游,他总是逃掉。甚至捐献爱心的时候,他总是囊中羞涩。然后那个拿着小红箱子的班长便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但是,这个人如果是罗湛,却完全不一样。
她戴着那串项链的样子,彻底让他觉得伤心了。
少年人哪里知道,她久戴那串旁人送的项链,却全因为是他说的一句带点讽刺的“项链真好看”。
“你可不可以不要和罗湛做朋友?”他有些哀求地问她。
他提出这样的要求的时候,她却反驳道,“罗湛不就是有钱吗?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嫉妒他?”
15岁,她把所有过激的反应都归咎为了嫉妒。
只听到他冷冷地笑了,她这时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说什么拯救场面时,却听到他说:“我是嫉妒他啊。没错啊。也是啊,栗原你是养尊处优的公主,该跟这样的富家公子做朋友。即便他恶心,下流,不要脸。”
她急得哭了,她不能忍受的不是吉遥用那样的言语形容罗湛,她其实压根都不在乎,她只是在吉遥的眼里看到那一条很宽,很宽的河,把他们隔散。
“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看过的《泰坦尼克号》?”他忽然问,然后笑容变得很苦涩,“我以前一直觉得jack和rose的爱情特别美好,但是我现在觉得,根本不存在那种爱情。是啊,就因为生死相隔,所以才会永远不忘,你说,如果永不沉没号没有撞上冰山,船稳妥地停靠,她到底会跟卡尔走,还是跟jack私奔呢?”
许栗原愣在那里,她的自尊心被他一点点激起,她抬起眼睛看着他。
没有回答。
他们曾拖着手,牵着一个瘦瘦的气球走过很多街巷,分吃同一串糖葫芦。因为不明白喜欢会给人带来多少麻烦而无忧无虑。
他们曾经一起坐在旧电影院里看一场恢弘大作《titanic》,因为不理解故事而只能琢磨表片,看过就迅速忘掉。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一个说你不许死,我们永远不分开。另外一个说,我答应你。
但是,他们还是分开了。
然后她对他说,那我们就不要再做朋友了吧。
而他冷冷地回答,好。
2012年,泰坦尼克号重新上演。
十三年如一梦。
对不起,这样快便走到了青春的尾声上。后来的岁月,是没有吉遥,也没有罗湛的岁月。
所有有关这些名字的,统统都来自道听途说。
比如,当初吉遥为什么要这么讨厌罗湛,他并不仅仅是嫉妒。
吉遥的哥哥死在18岁的一次工程事故。那批老旧的设备,统统是罗湛的爸爸用最低的价格换来的,隐患无穷,吉遥的哥哥,便在那次事故里罹难。但罗湛的爸爸为了脱罪,将全部责任都推给了吉遥的哥哥。于是他们家为了打那场官司,耗尽了气数,几乎家徒四壁,却怎也奈何不了那个位高权重的罪魁祸首。贫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真相被掩埋,枉死者,是自己最亲爱的人。
所以,吉遥说,那些都是电影。
是假的。
吉遥说,是的,我就是嫉妒他有钱。
也是假的。
但是很多真的,他没有开口。
2012年的4月,她坐在电影院里,左手边的位置是空的。
那是吉遥的位置。
十三年前,他们一起来看的电影,所以十三年后,她一定要和他再看一次。
买两张票,给他一张,只是,吉遥自己不会知道罢了。
吉遥不会知道,在他灰扑扑的时光里,有个女孩那样子喜欢过他。
他们是青梅竹马,所以,注定不会在一起吧。
还有还有,栗原想说:
“其实我觉得,如果泰坦尼克号没有撞上冰山,船稳妥地靠岸,rose也许还是会跟jack私奔。不仅仅是因为年轻而哗然涌出的青春,其实爱情根本不分年纪。而且我相信,他们会幸福。”
只是,她没有恰到好处的时机,给自己的青春,凿一个该有的口子罢了。
于是,那些暗恋啊,喜欢啊,统统都送给时光吧,送给泰坦尼克号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