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了吧?当她抱着书狼狈逃离,不去看骆亦展慢慢低垂下的眼睑和尊严的时候,真的是后悔了。后悔说出那样的话,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呢?哪怕他真的喜欢自己,她又有什么资格用这样子伤害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该死,真是该死。
许阿蜜在教室里坐如针毡,心水一进教室就绷着脸将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后面,所有人看笑话般地看班里两个漂亮女生别扭着,好奇地猜测各种原因。
许阿蜜只觉得背上冰凉冰凉的,那是心水含着眼泪狠狠的目光。
但是,这不过是战初而已,命运的编剧还会把战火延续到哪一边,谁都无法猜测。
可是,这一回,小女生的再次交手来得那样快,也让许阿蜜那样难以面对。
那一天,是许阿蜜的阳历生日,母亲几日一直没有什么精神,今天倒是神采奕奕地出去买了菜。
许阿蜜听说省城来的人三天前全部回去了,小城又恢复了平静,至于展览会的后续她问了母亲一次,却被她转开了话题,便也不再问了。
苍河的流水忽然裹挟了落叶的残体,整个世界,开始落入一片昏黄。
她等了许久母亲都没有回来,心中微微不安,便踩着拖鞋跑了出去,在路口,见到两个女子对母亲拉拉扯扯。
心中一惊,看清楚来人竟然是心水和她的妈妈。
许阿蜜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来龙去脉,心水的妈妈一巴掌来势汹汹,许阿蜜的脑袋顿时被一记惊雷炸开,那个总是借口展览会来自己家里蹭饭的有些脱发的男人,原来就是心水的爸爸啊。
母亲的沉默让她觉得羞耻又愤怒又心酸。
心水高声警告她,瞪圆了眼睛:“告诉你,我爸爸是我的,骆亦展也是我的,你们谁也别妄图抢去!”
许阿蜜咬紧了牙关,愣在那里没有说话,脑袋里除了混沌只剩下骆亦展的脸了。
他微笑的,着急的,心疼的,脸红的,尴尬的,调皮捣蛋的脸。
脑子里渐渐孕出一颗种子,也可能是早就埋伏于此的,此刻尖锐的芽突破了坚硬保守的土,她恨恨地望着这个送给自己伤上加伤的女孩子和她的家庭,她告诉自己,许阿蜜,心狠手辣一次,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阿蜜在校门口拦住了骆亦展,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又是心虚又是紧张又是抱歉。
骆亦展也有男生的骄傲,刚被阿蜜那样绝情地一凶,也铁了心要对她冷漠一点,可是,一触到女生那剪水双瞳,便忍不住要心软了,别扭地学着人家冷冰冰地问她:“有事吗?”
该死的,她却连摆次酷的机会都不给他,只低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像他欺负了她。明明是她在公共场合伤了他的自尊也伤了他的心啊。
经过的人群纷纷向他们投过好奇目光,骆亦展心想,大抵是有求于自己,又是难以启齿的那种吧。他咬了咬牙,将许阿蜜拖到安静的巷口。
“我喜欢你,你和我交往吧!”虽然是低着头的许阿蜜咬牙说出来如同蚊呐的声音,但还是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骆亦展。
思忖着应该不应该摆个酷呢?在心水面前,他可是习惯性地摆酷了,凡是都要迟疑下才妥协说好吧好吧,以彰显人家得到的有多不容易,该好好珍惜吧,可是,此刻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嘴角却不自觉上扬,笑容愈来愈烈了。
这大抵就是爱情吧。
十几岁的年纪,喜爱将难过和欢喜都写在脸上,想法简单,行动直白,不拐弯抹角,所以横冲直撞,在感情世界的初次探寻中,鼻青脸肿,却不知停歇。
许阿蜜清楚地知道,在对心水的战争里,骆亦展便是握在她手里的王牌。带着负气的心理,往日里温婉低调的她忽然就开始炫耀自己的幸福。心水终究是按捺不住,开始找她的茬。
她指着许阿蜜的鼻子,尖声地说:“许阿蜜,你真的好的不学学坏的,像你这样的野种,也就喜欢抢属于别人的东西吧。但是,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配得上骆亦展么你?”
她看到许阿蜜脸色渐渐苍白,忽然觉得自己扭转了战局,颇为得意,继续说道:“我妈说了,像你妈那种乱处男女关系的人,估计连谁是你爸爸都搞不清楚吧。”
谁都不会料到,往日里斯斯文文看起来毫无脾气的许阿蜜,此刻会那样厉声地回应心水:“我知道我爸爸是谁。你再叫我一声野种,试试看?”
心水亦是吃了一惊,但还是昂着胸脯挑衅道:“那你说你爸爸是谁啊?野种!”应者她一声野种,阿蜜像小狮子一样扑了上去。
女生的打架并没有多少看头,不过是撕扯头发和借用指甲乱抓,但阿蜜像是使了吃奶的力气,将心水摁倒,大声问她:“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心水吃疼,咬牙切齿地咒骂着许阿蜜和她的母亲,称呼她们为狐狸精家族,然后她用力地一脚踢在许阿蜜的小腹上,再使劲一推,本就瘦弱的阿蜜便被一把撞到了课桌上。
许阿蜜一张口,便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断落的一小截牙齿,在鲜红中分外刺眼。
教室里,顿时像炸开了锅。
骆亦展陪着阿蜜在医院里,先洗干净伤口,幸好只是上嘴唇处有些破损,尚不需要缝合,但牙齿是死了,必须得换一颗。
骆亦展气得不行,要找心水算账,阿蜜拉住他,含着眼泪摇着头:“是我先动手。”
听到她含糊又疲惫的声音,还有一张惨白的脸,骆亦展心疼得不行,却不忍拂她的意。
骆妈妈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她过来看护,骆亦展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找到心水家时,却听到里头激烈的争吵,心水并不在,唯有她的父母在屋里,心水的爸爸狠狠地甩了妻子一巴掌,竟还要操起椅子往她身上砸,骆亦展见状,哪还有心思找心水算账,先救人要紧。
拦下椅子,心水的爸爸像个疯子似的咒骂起他来,言语不堪至极,原来心水是再这样的家庭成长,这样一想,竟然觉得有点同情起心水来了。
是在家附近遇见哭泣的心水的,他递给她一包纸巾,陪她蹲着的时候,他点了一支烟。心水哭够了,方问他:“许阿蜜还好不?”
“还好。”他皱了皱眉头,吐出一口烟,忽然觉得心情糟糕透顶。
心水抹一把眼泪:“你知道吗?许阿蜜不是真的喜欢你,她是为了跟我比,你知道吗?”
骆亦展的心咯噔一下,跌落谷底。
心水继续哭:“我爸为了她妈要跟我妈离婚,她现在什么都得到了,掉颗牙齿算什么呢。只是你,骆亦展,她这样子利用你,你喜欢她做什么呢?”
骆亦展站起来,狠狠地踩灭烟蒂,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她喜欢不喜欢我我不管,我都喜欢她。”
许阿蜜安静地坐着,不敢抬头看那个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她多么想要的目光,却又是她害怕的。此刻,她只觉得有一只一只小虫爬满她的皮肤,叫她无法思考,麻痒难当。
那个她应当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家里,用一种她不想承认那是疼惜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当初抛下她们母女,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说,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会短暂地在这个小城里呆一段时间,希望与阿蜜有时间相处。然后他放下一叠厚厚的钱,低垂下眼睑:“这样也好,孩子这么大了,又懂事,不需要你过多操心。我也就放心了。这些钱,你们收下,算作这些年的补偿吧。”
那一刻,她真想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什么叫不用多操心。这么多年她们孤儿寡母过下来有多么不容易,全部拜他所赐,结果现在换来这样一句“放心”。顿时,叫她心灰意冷,她偷偷看一眼母亲,母亲清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淡淡地说,我们过得很好。这些钱你拿走吧。
既然欠了,便欠到底吧。还一部分是没有意义的。
许阿蜜站在窗前,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仇恨充满了身体,她是他的女儿,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得到一次的关注过。这不公平叫她觉得窒息。
许阿蜜站在路边左顾右盼,似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