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非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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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转身湖水换成泪(1)

原来时间走得这样快,卢溪忽然意识到三个小时过去了,夏北还在抢救室里,红色的警示灯忽闪忽闪,让她觉得窒息。

是的,时间太快,三个小时里她努力把跟夏北有关的回忆碎片拼凑起来,得出结论,夏北替她受的这些委屈和伤害,真是来得如此冤枉。

卢溪的旁边坐着程辰。她才是夏北的女朋友,她红肿着眼睛,约莫着眼泪已经干涸,紧握着纸巾的手爆出了青筋。她哀痛地嘟囔着,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没有出来。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红色警示灯停止了闪烁,一切仿佛又安静了,卢溪看到医生走出来,她缓缓地站起来,耳朵边一阵嗡嗡声。

程辰站起来,冲上去,抓住医生的手。

医生摘下了口罩,卢溪看到那张和顾经寒一样清秀的脸,也是不带温度的脸,嘴巴一张一合。

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是02年的夏天,卢溪被母亲丢给了父亲,又被父亲丢给了在乡下的奶奶。

卢溪13岁,不是一个任凭摆布的乖乖女,对于这样的丢弃,她能想到的就是报复。

在露水镇,她唯一的朋友,就是隔壁邻居刘寡 妇的儿子,刘易。这个在农村算是普通的名字的孩子,生活得并不容易。

因为他们都说刘寡 妇不但是个寡 妇,还是个狐狸精。

她经营一家洗头店,但是每次卢溪去的时候,她都是在一旁涂着指甲,或者用鲜红的指甲磕着瓜子。

刘易便在旁边写作业,缓缓地抬起头,冲卢溪笑一个,然后找个借口跟她一块出去。

那段时间,卢溪的时光被刘易填满,只有刘易愿意仰着脑袋听她说话,真的假的,哀伤的欢乐的,所有苦水,只要她倒,他都尽收。

刘易的眉心有一枚红痣,刘易长得跟刘寡 妇一样清秀好看,但是刘寡 妇的眼睛是死的,刘易的却是活的,清澈如水。

卢溪觉得,也许刘易就是她的同盟,在这个残忍世界里,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人。

她要去找母亲,她不要在个连生活都干巴巴的小镇里生活。

于是卢溪告诉刘易,你爸也许没死,他只是受不了你妈了,要不你跟我一块去省城找他吧。

然而,收拾好行囊的卢溪,却在逃跑前被奶奶截下,关在了一间小黑屋子里,对着自己明黄色的包裹发呆。

而刘易,竟一去不复返。因为卢溪对他说,如果没能在车站碰到,便去省城的车站门口等。

三天后,有人跑来审问卢溪,然后心急火燎地去了省城的车站,可是找了足足一个星期,也没有再找到刘易。

这个消息,让刘寡 妇疯了。

转眼七年,偶尔的时候,也会想到刘易,想起他眉心的那枚红痣。问一句,当初的他,如今可好。

她是这样的对不起他,然而这些年,卢溪过得也是这般的艰难。她经历了生离死别,辱骂,伤害,背叛,离弃。她觉得,人生百种苦,她已尝了一半,而乐,却一丝未品。

奶奶去世后,卢溪到了省城。刘寡 妇住在县城里的疗养院里。卢溪主动负担着她的生活费用。这不仅仅是她欠着她的,还是欠着刘易的。

卢溪干很多很多的活,她聪明,并且好胜,模样也俊俏。可她不是什么都干。比如,她会做侍应生,但死活不愿意陪着喝哪怕一小口酒。比如,她不像跟她一起进城打工的女孩子一样,跟那群染着黄头发蓝头发的男孩子进夜店。

她固执地跟自己说,有一天,会再碰见刘易的。

那必然不是她的爱情,十三岁那年,与刘易,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一种依赖和引力,但怎会在日后,渐渐成了支撑她的信念和寄托了呢?

认识夏北,是因为程辰。程辰和她一样,都是想法纯白的女孩子,只不过力不能缚鸡,遇事拿不定主意,在碰到劝酒场面,她不知道如何推迟,只哭丧着脸任人摆布,结果闹了一场不愉快,那男人将手放在程辰屁股上时,卢溪出现,一脚踢倒那男人的椅子。

结果自然,她们两都被辞退,但程辰知感恩,拉了自己的男朋友来请卢溪吃饭。

男朋友便是夏北,硬朗朗的北方男生,轮廓鲜明帅气,握着程辰的手一脸的甜蜜。

那日吃酒时,夏北一边对卢溪道谢,一边说她这样不需要男孩子保护,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卢溪只是笑。不是不需要男孩子保护,是暂时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便只能靠着自己。

她好像看到刘易了,他穿着黑色的夹克,面色清冷地走进豪华包厢,挽着他的是一个穿着宫廷大衣的女孩,笑容迷人,浑身闪光。

怎么会是刘易?当初想过万千种结局,就是没猜到这样一种。

他衣着光鲜,并不如她想的过得不容易,他只是不愿意回头,去看到她们,还有他那思念成疾的可怜母亲。

不会是刘易。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端着餐盘上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想确认却不敢抬眼去看。

那男人没有多注意她,而是一直往身边的姑娘碗里夹菜。

她听到姑娘亲昵地唤他为经寒。

她苦涩地牵了下嘴唇,果然只是貌似,天底下有相同眉眼的人何其多。何况,她那样久不见他了。

不会是刘易。也许,他已经死了。

如果说女生都敏感,卢溪的敏感度绝对比一般女生要强。天生如此,再加后天缺乏安全感,以及孤独感陪伴,滋生出一种警惕的敏感。

此刻,这敏感告诉她,她被跟踪了。

卢溪不笨,哪儿人多,她便往哪走,方向也和住的地方是南辕北辙,但是,一向镇定的卢溪,心跳忽得加速,没来由的紧张感窜进她周围的空气里,逼迫着她。

她怕什么呢,她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何况这么多人,对方要劫色也很难成功吧?大不了今夜不回家,流浪街头了。

A城的夜生活还是很热闹的,总会有几个好心人救她。

在广场中心,她屏住气息,猛一回头,目光锁住那个敏感发源地。

攒动的人头里,她看到一双熟悉的眼。

时光仿佛倒退好几年。

真的只是熟悉的眉眼吗?除了多了几分沧桑和哀凉,那双眼睛和多年前的刘易真的是没区别的。

他并不紧张,而是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呵呵,多年不见,他竟已长到这么高了,卢溪不由地苦涩笑了笑。他不是刘易了,彼时,他的名字叫顾经寒。

他站在她的面前,轻声叫她,卢溪。

周围都安静了,光线都黯淡了,卢溪的眼泪忽然肆虐,多少年不曾落泪,竟因为久未重逢的少年一句温声的招呼,而催生出无数的悲伤因子。

是他。真的是他。

卢溪一直固执地觉得,在露水镇发生的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这除了是一种认知,还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让她可以甩掉过去阴霾的魔鬼。然而,当在露水镇唯一的温暖转弯相遇之时,她又义无反顾地推翻了那些赖以呼吸和生存的信念氧气。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觉得如鲠在喉,难以启齿,脑袋里玩起了拼字游戏,又绞成了麻。哪个问题该有优先权呢?

你怎么改名叫顾经寒了呢?

白天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谁呢?

你怎么不回来找我们呢?

你怪不怪我?怪我7年前的爽约?

然而她还没能开口,顾经寒微笑着问她,卢溪,过得好吗?

怎么会好,怎么可能好,她弄丢了刘易,等于间接弄疯了他的母亲,奶奶狠狠地关了她一个月的紧闭,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成了个疯子,后来,一路也是颠颠簸簸地走,毫无顺利可言。没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只有络绎不绝的敌手,所有灰色,黑色,惨白色,仿佛全被上帝用来描绘她的生活,直到如今,再遇见他。期冀中的温暖未来临,然而却见他,已不再是他。

他过得很好吧,所以才能云淡风轻地问她,过得好吗?

她宁可他给他一巴掌,怨恨地说,卢溪,都怪你。

结果,在她以为他迷失的这些年里,他过得光鲜照人,而她,惨不忍睹。

卢溪只是牵了牵嘴唇,尴尬得笑了笑,回答道,好,挺好的。

他带她吃了一顿饭,因为先前在酒店里吃过,他并不饿,只看着卢溪吃。

不知怎的,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卢溪,忽然觉得没有食欲。

她等着顾经寒问她,关于他母亲的事,或者哪怕关于她的事。

她好像等着一个定时的炸弹,炸开来总比揣在怀里好。

然而,他什么也没问,也没说,只是问她,你还要吃什么吗?

最后他的电话响了,细细辨着声音,当是白天里称呼他为经寒的漂亮女子,他耐心地说了几句,然后继续看着她。

卢溪放下筷子说,你有急事吧,我们走吧。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流泪了。他怎么会不好,他有漂亮的女友,有丰裕的生活,仪表不凡,谈吐优雅,他怎么会是当初的刘易。

对,他是顾经寒。

几日后,夏北找了卢溪,让她陪他一起给程辰挑情 人节礼物,夏北说,卢溪,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卢溪笑了笑,年轻的容颜有说不出的苍老。爱情是奢侈品,听起来挺矫情,但是用在卢溪身上太实际。她没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分给爱情。她从来没想过未来的事情。她与程辰年纪相仿,可她早已不是程辰那样爱做梦的女孩。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种心情。

夏北领着卢溪到了大厦。卢溪皱了皱眉头,她觉得,程辰并不需要夏北来这样奢华的地方,买一份不切实际的礼物。纵使LV包包也好,即便是真的,几万块,配上地摊上淘来的衣服,也终究在别人眼里,连A货都不算。卢溪有些生夏北的气,她生每一个浪费钱的人的气。但是她当然也知道,她没什么资格生他的气。

夏北并不自知,带着卢溪东走西窜的,一会问,这个好不好?这个呢?

卢溪向来觉得夏北是个小孩子,虽然比她大上两三岁,但是男生的思想似乎迟迟不肯成熟。她不好说什么,只是没精打采地应着他,一般啦。你自己看吧。

夏北找自己来挑礼物,本就是错误选择,卢溪老人家的眼光,实在差得可以,她不喜欢洋娃娃不喜欢漂亮衣服对首饰什么的也不感冒,整个人素面朝天,干干净净。

是真的不喜欢洋娃娃,但是真的不喜欢漂亮衣服吗?只有卢溪自己知道,看到商场里挂在模特身上的那些昂贵大衣,在自己眼前闪烁成了什么样子,于是,只好将眼睛瞥开,装作不经意。

没想到,竟在这时,遇见了顾经寒。那天和他一起吃饭的女孩,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她坐在柜台前歇脚时,就看到外表精致,笑容甜美的姑娘拎着一大袋的衣服递给顾经寒,顾经寒便好脾气地接过。然后,她与他四目相对。不知道为什么,卢溪竟感觉到疼意,一点点地泛上心头。

彼时夏北叫她去对面的施华洛世奇专柜,她回过神来,缓缓地站起来,避开了顾经寒的目光。夏北仍旧兴致勃勃地问她,这个好看不好看?那么这个呢?

卢溪心不在焉地回头,发现顾经寒拎着一堆东西,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目光跟随着她,眼睛里有一道凛冽,逼得她紧紧。

她在紧张什么呢?在不悦什么呢?于是寡淡地冲他一笑,然后回头。

何必打招呼,身份不同,然而,她却不知道,除了那身份的迥异,她内心里,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她完全没有留意,夏北买了两串项链,一串便是卢溪说好看的那串,另一串是他随便挑的,这花了他四个月的工资。

从大厦出来,卢溪还是忍不住埋怨了夏北,程辰不会喜欢这样贵重的礼物的,这样的礼物,应当有了能力再送。

夏北憨厚地笑了笑,这是亏欠程辰的,她待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

亏欠。在一起,如何能谈亏欠呢?而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曾对刘易怀抱的亏欠,忽然找不到支点,轰然倒地了。

尽管卢溪强调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夏北仍是把她送到了住的地方。

楼道的感应灯估计有了一定岁数,耳聋耳鸣,她连跺了几下脚昏黄的灯才亮,出现在光影之下的顾经寒让毫无防备的卢溪吓了一大跳,她的内心是复杂的,先是陡生出的欢喜,继而是蹦出来了的愤慨。

顾经寒将袋子里不菲的衣服递给她,然后问,卢溪,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她知道他说的是夏北,正犹豫着,她是不是也该问,那个女孩子呢?是你的女朋友么?

怎料,顾经寒接下一句,不要和他在一起,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卢溪将那几袋衣服丢到地上,一向稳重如同冰冷的布娃娃的她忽然失控,她说,我不要你的东西。你以为我是你吗?这些东西,都是用脏钱买的。

卢溪开始发抖,她觉得巨大的悲哀包围着她,到省城至今,受过的委屈无数,屈辱无数,她从来都是强硬面对,哪怕是拿鸡蛋碰石头也再所不辞。而此刻,看着顾经寒微凉的眼眸,她忽然觉得自己开始脆弱,那些支撑着她的力量,土崩瓦解。

而顾经寒只是看着她,然后默默地把东西捡起来,他说,卢溪,不是你想得那样。

然后他就离开了。

卢溪开始哭,这么久了,她第一次这样哭,然而在楼道里,却仍旧不敢放肆,怕吵到周遭的居民,她再也找不到比这里便宜的租住地了。

其实卢溪骨子里并不骄傲,她甚至在心里哀求,你解释吧,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呢?

可是没有,顾经寒什么都没有说。唯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长久的哀痛。

卢溪只是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疲惫。夜深人静时,她总是能数清楚自己心里老去发疼的肋骨,根根分明有如她的悲伤。没错,不是忧伤,而是悲伤。忧伤不是她有资格得到的。她有的,只是没有尽头的悲,和迟迟看不见踪影的喜。

但已经适应这样消极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她,竟在顾经寒出现的那一日起,燃了盼望,掐也掐不灭,于是那些盼望便开始啮噬她的皮肤。

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卢溪不见顾经寒。

程辰和夏北开始三天两头地吵架,直到有一天,程辰跟卢溪哭诉,卢溪,他喜欢上别人了。

程辰哭着拿出两串施华洛世奇的项链,卢溪愣了一愣,这是她陪夏北买的,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程辰哇一声哭了,其中一串是夏北送的没错,而另一串,却包装的好好的,摆在夏北的房间最显眼的地方,扎一根粉红色的蝴蝶结,异常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