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非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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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致我们从未拥有过的青春(2)

丁放像是鼓足了勇气,问她,以后……我可以经常去你店里吃馄饨,介不介意?

她也笑,怎么会介意呢?

怎么会介意呢?命运会介意青春太美好,总是要瑕瑜互见地来装点。一马平川不能够,一帆风顺不能够,幸福美满不能够,他们这样的岁月静好,也是不容放过的。

因为街灯下的那一幕,悄悄萌动的爱意,太遭人妒忌了,命运是要将它们掐死的。

其实丁放也纳闷过,余希的母亲,怎么会是那副样子。近一半的脸被毁去,简直……第一眼看的时候,是可怖的。余希长得好看,她的母亲应当也是美人胚子,真是可惜。

流言蜚语,自然是有关余希母亲的。

她们母女二人是从异乡而来的,但异乡的故事也粘这她们来了,只是最初,不为人知,到后来,竟是病菌般滋生繁衍。

有人说,余希的母亲的脸,是由另外一个女人泼硫酸毁去的,是她引诱了其的丈夫,于是毁她一张狐媚子脸。

也有人说,余希的父亲便是她母亲和她的相好合谋害死的,后来她本性难移,水性杨花,那原本的外遇成了糟糠,一怒之下,便选了鱼死网破的路。

于是有人说,别看余希那清高样,私底下,狐媚着呢。

要多脏,有多脏。

恶心。

形容余希的流言,自是有多个版本,从她母亲落到她身上,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那段日子,丁放的生活也沮丧得令人发愁,父母开始没玩没了地吵,把家里能砸的都砸烂了。听说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这样的事,其实早就在众人预料中,但发生时,仍是措手不及的。不过毕竟是16、7岁的大男孩了,他知道自己插不了手,烦心也于事无补。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馄饨铺的相遇,让他和余希好像亲近了一点。

丁放觉得,是时候出手了。15岁过于骄傲的遗憾,要在这时候做个了断了。

他买了第二天晚上的两张电影票,跑到余希班里,把她叫了出来。

心砰砰跳,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分明是虚位以待,却说是恰好兄弟不能去看。

余希的脸色不大好,但点头答应了。

他跟得了糖果似的,就像当年听到她的“恭喜你”一样咬牙抑制自己的喜悦。

余希却惹来了新的麻烦。有男生找,已经让她被指指点点了,别说是丁放这样的男生。早有人要对她群起而攻之了,只是少了个理由。

丁放才走没几步。就有女生讥讽起她来:“果然不要脸了,现在就开始引诱男人。小心跟你妈一样被泼硫酸。”

余希仿佛被电了一下,定了定神,正面交锋开始了吗?以前戳着她的脊梁骨,她可以当做不在乎,她们含沙射影骂她,她也可以不在乎,可是这样说她的母亲,让她所有的血性都跑上了脸,喉咙,眼珠子。

那琥珀色的眼珠此刻充满了愤怒,那是对这些流言散步者不知从哪里来的仇恨的回应。

“闭嘴。”

她听到自己厉声说。

那女生见一向默不作声的余希竟跟自己杠上了,不依不饶地要展示口才似的,滔滔不绝地骂起来。

余希快步上前,揪住她的领子,再次重复:“闭嘴!”

有人上来也拽住她的衣领,动手的人是那女生最近天天嬉笑怒骂的一个男生。

余希想起来,他曾在放学时分跟踪过她,朝她手里塞过一封情书。她没做理会。这没理会,是惹恼人的。当初丁放也被惹恼过。

他揪住余希的领子恶狠狠地说:“装什么圣女啊。”尔后是一长串的脏话,让余希脸色苍白。

丁放的拳头在这个时候砸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跑回去,其实是在被兴奋冲昏头后冷静下来,想问下余希今天脸色为什么这么差的原因。

也或者是别的,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虽然明天在电影院他们有两个多小时的独处时间,可是……他觉得有点紧张。

然后,就闹出了这样大的事端来。

那次打架,丁放出手真狠啊。他打得对方头破血流的。余希站在旁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流泪。

但是她真想喊,丁放,帮我打死他。帮我打死他们吧。

她真的受够了。

教务处请了他们各自的家长。丁放的母亲是教育局的,在教务处自有一番威望。所有老师对丁放都是客气的,但丁放的妈妈一到,却一反常态的怒气冲冲。

余希的母亲来的时候,教务处的人都挑逗地递了彼此一个眼神。丁放的母亲开口了:“你是怎么回事?英雄救美吗?现在年纪轻轻,就开始沉迷这种事……你无药可救!”

她说这些的时候,轻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余希和她的母亲。

丁放看着头垂得越来越低的余希,他觉得愧疚极了,于是摆出英雄气节来。

“是我多管闲事!不关她的事!”

余希的脸色一白,目光如炬地望着丁放。

丁放脸上有视死如归的神情,他的这个固执的表情,让他的母亲伤心得心都碎了,却依旧要维持人前女强人形象的母亲想起了她那负心的丈夫,她忽然意识到,儿子也要抛弃自己了吗?为了……自己身后那个狐狸精的女儿,小狐狸精?失去理性的她把错误都推向了那对母女,都是那俩人,搅得情况一团糟的,她一个巴掌甩在丁放脸上,眼泪落下来:“畜生!你敢再跟那种人扯上关系,就别叫我妈了!”

那种人……

那一巴掌也是甩在余希和她的母亲的脸上的。

那种人……呵呵,丁放的母亲用她骄傲的一巴掌,把她们母女俩残存的自尊都打散了。

余希听到母亲跟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不好。别打孩子了。对不起……无数声对不起,到最后汇成了脑袋里的嗡嗡声。

而丁放被母亲的眼泪震惊了,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在儿子面前落下眼泪来。丈夫执意要离婚,要走,她也是偷偷地哭。

丁放咬着牙,他是心疼他的母亲的,那一刻也顾不得为余希平反了,而是低下了头。

第二天晚上。

丁放在电影院门口等了一个晚上,淋了一晚上的雨,都没有等到余希。

余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理过丁放。

学校,又开始变得很大很大。他们很久都碰不到彼此。碰到时,眼神总是避着。到后来,避也不用了,陌生和距离的人潮隔开了他们,连眼神,都不会碰到一起了。

那样的三年,却也不是度日如年的。有了高考这个重压,日子是被绑上了加速器的。丁放总还是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单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余希……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他觉得自己还是不一样了。比如,他眼里,也容不了别的女生了。比如,他总会在夜深的时候想念那碗馄饨的味道,却再也不可能了。

毕业那天,丁放很巧合地发现,他和余希的毕业聚会,在一个KTV里狭路相逢了。

他坐在包厢里,只是默默地抽着烟,因为知道隔壁有她,心里很乱很乱。他忽然有很浓很浓的伤感。其实他和她什么故事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她喜不喜欢他。他满脑子里都是她。可是,他们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也有胆小的女生被人半推半就地坐到他旁边去,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暗示着喜欢他这件事。

是啊,高中三年,看似不羁的他,竟从头到尾都没跟恋爱扯上过关系。除了那次被人渐渐淡忘的打架,没人再想到他与余希。他们的境遇,是有着霄壤之别的。一小步的行差踏错,不代表两个世界就能接轨了。

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是丁放的哥们。男生和男生之间,有自己的默契,他是知道丁放的。偶尔有几次在路上看到余希,他便跟被定住似的,半晌不言不语。

沉默,比话语要来得真诚得多。

丁放听到他在耳边说:“她在外面,好像喝得有点儿多。”

他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神色一慌,撂下一旁的女孩就夺门而出。

余希正被人搀着,在一边不断地呕吐。搀着她的人是一个女孩,许是余希的好朋友。丁放想,余希有朋友,一定不会那么孤单吧。旁边正有个高个的瘦男生,又是递水,又是递纸巾。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他不太确定,在余希的世界里,这样算不算打搅。

余希旁边的女生却捕捉到了丁放的眼神,附在余希耳朵边,似乎在商量什么,尔后昂起头,冲正要转身进包厢的丁放喊了声:“丁放同学!能不能,麻烦你送下余希?你有开车来对不对?”

余希没有坐进丁放的车,她在门口蹲了一会儿,丁放不知如何是好,问她,你没事吧。

余希扶墙站起来,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丁放所陌生的笑容。

在他们再没有说话的三年里,他错过了太多余希的蜕变,因此他对她的笑,措手不及。

“我其实没有醉。只是不知该怎么……”她苦笑了下。

丁放听懂了,他扶她走的时候,背后接受了多少个白眼啊。毕业季,是分手季,也往往是新恋情的开端。

她不喜欢那个家伙吧?

他问了余希很多很多问题。

“你准备考哪里的大学呢?”

“你妈妈最近好吗?”

“西街新开了一家提拉米苏店,你有没有去吃过?”

他问了很多很多,可是最想问的问题,却堵在喉咙里出不去。他是真的害怕,他怕有些话说出来了,他又要再次失去余希,上一次,他失去她整整三年。

然后他说:“我要出国了。可能不会再回来。”

母亲被送到国外进修,他的成绩也足够在国外上个很牛逼的大学。于是,打算移民。

这个不痛不痒的决定,在此刻忽然觉得太沉重了,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哽咽了。

其实余希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则,她不会在今天这般失态地将自己送到他面前。

“出国很好啊。听说是法国是不是?嗯,出国真的很好。”

她喃喃地,像对自己说。去一个异地,是不是真的可以把过去留在原来的地方?

“你……”他想说什么,却被余希打断了,她撇过头,不看他的眼睛,那样他也不至于发现她哭了。

“你知道吗,丁放。我妈不是真的跟那个叔叔有什么的。我爸爸去世的早,全仗那个叔叔帮持我们母女俩。我知道他可能喜欢妈妈,妈妈也知道……可是……妈妈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我们都不想这样的,你相信吗?”

丁放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他只能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她的:“余希,我一直,都相信。”

余希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挣脱出来,道:“丁放,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什么朋友吗?”

“因为怕失去啊。没有拥有过,就不会失去。多么好。”

她站起来,往前方走去,手背向后面,朝丁放挥了挥。

丁放听懂了,他没有去追她,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影子变成一点,然后他朝着她消失的方向,笑了笑,直到笑变成了哭。18岁的他,哭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知道她的意思,如果会失去,不如没有得到过吧。

他知道,他不可能保护她。从头到尾,他都是胆怯,又自私地喜欢着她。

那么胆怯,自私地,让这喜欢低到了尘埃里。

那晚余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把她从15岁到18岁都演了一遍,像是戏,却又比戏要让她觉得难过。她一直想做一个戏外的人,洁身自好,不去沾染,可最后,心却跑到戏里去了。这样的身心分离,让她觉得太痛苦了。

她知道,她的确是从未得到过丁放,却还是要失去他了。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要得到后才能失去,失去后才会难过。她永远不能得到丁放了,这样的机会的失去,在18岁的余希眼里,是一朵悲伤的花,开得再纯洁温柔,也是有刺的。

她犹豫了很久,想把自己偷偷收集的丁放的照片送还给他。也算是对自己的手下留情吧。

那是她的青春岁月里,做得唯一少女情怀的事了。

她在他家门口徘徊了很久,却只碰到了丁放的母亲。

丁放的母亲已经恢复了仪态,她并不是一个多坏的女人,只是骨子里有着傲慢与偏见。她看着余希垂下去的头,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有些人还是留在回忆里比较好。”

是啊。丁放是她生命中最白的那一块空白,那会是她永远珍贵的记忆。

她朝阿姨鞠了个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她说得对,遗憾,便做个彻底的遗憾比较美好吧。

可是她为什么要哭成这样,好像她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

不管是怎样,青春就是这样呼啸而过了,裹挟着多少人的美好,就裹挟着多少人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