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本不在我的责任范围,却因为西泽的原因,偷偷地弹过很多遍,也便熟稔了。莫言不情愿地让开位置,我不好意思地坐上去,看了眼西泽。
他穿着一件方领衬衫,下身是黑色的牛仔裤,瘦,却瘦得刚刚好,不会显得嶙峋。他朝我笑了笑,玫瑰色的唇微微一扬。
音乐起,耳朵边是少年的声音,手指迅速如流水一样滑动,音乐像牛奶一样流淌出来,却不会稠。
西泽唱歌,真的有一种神韵。那是种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一曲作罢,一向挑剔的老师却带头鼓起掌来。
“凌叶子,你虽然不会说话,但西泽的歌就像你的声音,而你的手指就是为他的歌而生!你们的配合太好了!”
刹那,我的心思仿佛是五味陈杂的一道翻炒的菜,触到老师欣赏的目光时,为惊,触到西泽带笑的容颜时,又是喜,再触到程莫言阴晴不定的脸色时,又转为了慌。
我连忙摆手,示意我不能参加。我不能抢了程莫言的饭碗,更不能抢她喜欢的人,先不说我有没有这样的本事。程莫言是我认识10多年的人,不算是好朋友,这时光,也足够让我作出让步了。
老师执意要我来弹钢琴,顿时让我和程莫言的关系陷入了僵局。
我私下里对西泽说,要么这样吧,你不是也希望程莫言做你的钢琴师么?你跟老师提一提,就说我弹得好是偶然吧。
西泽的眉毛像蚯蚓般扭了扭,又耸起眉头来,你就这么不愿意做我的钢琴师么?老师必然也知道,你初中毕业时,已经考掉了8级。怎么可能是偶然?
我急躁地写到,可是程莫言会难过啊,你喜欢她怎么舍得她难过。
西泽失声笑道,却没接过话匣,倒是接过我手里的本子,一笔一划地写到,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再喜欢程莫言。
我心里再次五味陈杂,一面是惊喜的甜味,一面却又是“西泽的喜欢怎么这般草率轻浮”的酸与苦。
程莫言坐在钢琴边,一抹阳光正好照在她漂亮的锁骨之上,一小个月牙状,将暖色盛得溢了出来。她那样美,那样有骄傲的资格。
而我呢,我瞥见四面镜子里苍白瘦弱的自己,张张嘴,发不出甜美的声音,任何甜言蜜语到了我嘴边,都刺耳得成了诅咒。这样的我,如何告诉西泽我喜欢他?
莫言仰起头来看到我,我递上一个微笑,却见她恼怒地扭过头。我知道她生气了,我可以体谅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被旁边苍白的人影抢走的不悦。
我怔怔地站了会儿,还没说话,莫言忽然拖曳着凳子站起来,瞪住我说,凌叶子,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对不上话,只见她妙语连珠,喋喋不休。
“你就是这么的自私,三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连喜欢我的人,我喜欢的人都要不择手段地去抢对不对?”她说得咬牙切齿,似乎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得到了惩罚,可是你还不怕吗?你连西泽都要抢去,还要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让他不要喜欢我,你恶心不恶心?”
我的脸色苍白,我不知道为什么程莫言的想象力可以如此丰富,是的,三年前骄傲的我,不可一世,是很自私,我抢走了程莫言的光环,但三年后,一切都还原给她了。我成了一个没有光点的自卑女生,并且,因为大病后的自卑后遗症,没有了交新朋友的热情和勇气。只有一个程莫言,她分享我的秘密,知道我的软肋,我亦珍惜她。
“你不要脸。你太不要脸了。”程莫言的脸逼近了我,方才阳光下的美丽五官落在阴影里,竟然也显得阴沉可怕,“程莫言,你是个哑巴,他还可能同情你,如果他知道你说话是那样的刺耳可怕恶心,他会做何感想呢?”
我猛得抬起头来,撞见程莫言幸灾乐祸的笑容,忽然心一寒,咬紧牙关,闭紧嘴唇。死死地扣住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缠着一圈纱布,我用小刀割破了它,我原本打算和莫言一起,到老师的办公室,告诉他我不留神弄伤了手,非得莫言上场不可了。
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心中悲苦却没有人可说的感觉,比心中的悲苦,还要更苦。我想要珍惜的人,一个个终于离开。我很想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让我如今,连唯一的程莫言也失去。
而西泽呢?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不过是比朋友更淡一些的关系,我们配合再默契,老师的称赞再令人晕眩,委实不过是一个合作关系罢了。
后来几天的排演,加入了伴舞,一群人在舞蹈房里倒是热热闹闹。可越热闹,我的心却更加清冷。
排演完,一群人会一起去吃饭,我不去。不是因为不乐意,是因为不敢,我与寂寞有染,又怎敢去惹喧嚣?何况西泽,他究竟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让我羞耻的秘密,我越这般猜疑,心中便更惶恐。我甚至连本子都不敢用,生怕若是他已然晓得,定会觉得我虚伪至极。
与西泽对视,一秒都是煎熬。
只本分地弹着钢琴,一首《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却让我觉得我已经卸下武装,溃不成军了。
而程莫言恢复了她的光鲜生活,她没有得到为西泽伴奏的机会,却意外地入选了主持人。时常跑过来看西泽唱歌。这一对男女,从当初的男追女,变成女追男,受尽非议,可是,无论持什么意见的,都会在末尾加一句,不过他们真的是般配的。
西泽在练歌的空档,程莫言嘻嘻哈哈地会抢过话筒,一双璧人巧笑晏晏。让人眼红不已。其实,程莫言完全不需要威胁我,因为凌叶子,对她来说,实在很难造成威胁。
听说他们一起去了后山的小树林,是约会吧?
我从未向过于西泽会有什么交叉点,可是,失望还是像是一团绝望的空气,将我紧紧包围。
我手指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心的伤口,却怎么也不肯好。我终于知道,自己是很喜欢很喜欢西泽了。那种喜欢与绝望混合,变成毒药,毒不到别人,毒到的全是自己。
那一日,是指导老师作的曲子拿了省里的奖,决定请我们一起去庆祝一番。极少参加聚会的我,再没有理由推辞。
为了照顾西泽几日后便要上阵比赛,吃的是海鲜火锅,我坐在西泽的对面,程莫言亦来了,紧紧挨着西泽坐着。饭桌上,她撒着娇要西泽替她夹菜。
几日里,程莫言与我形同陌路,而西泽,亦将我们的尴尬视而不见。
我不看,却做不到掩耳不听,垂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只在心里骂自己,凌叶子,你怎么这么蠢,这么失态。
幸好,没有人关心角落里小小的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西泽和程莫言身上。他们身上的光环,夺目炫丽,看一眼,便会慌神。
我决定,比赛结束,我就不再见西泽,也不再见程莫言,我以为这样,伤心难过就都会愈合了。
然后去KTV,我摆摆手表示不去。人群里有人大喊,她是哑巴呀她去唱什么歌。
一瞬间,心至冰点。终于老师出来打圆场说,叶子可以去听西泽唱呀,不过西泽今天不许唱多,把嗓子唱坏了就糟糕了。西泽啊,此番你可是代表着我们整个学校去参加呀。
听到西泽带着微笑的声音,放心吧,老师。
我微微抬起头,四目相对时,他微笑的眼睛,恍若隔世。
KTV里,他们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灯光昏暗,光影绰绰,隐约看到偎依在西泽身上的程莫言。
几个调皮的男生给他们点了很多很多情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他们就是一对情侣了。虽然程莫言有那么点不好,但那只是我知道的秘密。即便众人知晓又有什么不好,爱情本就不是纯白色的,奶白,也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