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都认为心理学的方法,仅适用于中年人。说实话,许多中年人的心理仍然不太成熟,因此有必要扶助他们发展,度过消极而负面的阶段。他们还没有完成费珠所提到的个性化过程的第一部分。不过,年轻人在成长时,能够面对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如果年轻人害怕生活,而且发现自己难以配合现实的步调,说不定就会躲进他的幻想世界里,或是还像个小孩一样。在这种年轻人中(尤其是内向的),我们有时可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发现想像不到的宝藏,如果把这些宝藏带到意识里,不仅可以强固自我,而且给予在长成成熟的人时所需要的心灵力量。那就是我们的梦强而有力的象征的作用。
我举出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年轻工程师亨利作例子,希望能借此表示分析如何能帮助个性化的过程。
亨利来自瑞士东部一个农庄。他父亲是个一般医师,属于新教农人家系。亨利形容他是个道德标准很高的人,不过由于太过保守,所以很难与人相处。他比较像病人的父亲,而不像儿女的父亲。在家里,亨利的母亲是“一家之主”——“我们是靠母亲强而有力的手抚养成人的。”有次他曾作过如上的表示。她来自一个有学究派背景和对艺术有广泛兴趣的家庭。尽管她很严格,但她本人则有种广大的精神视域,此外,她很冲动,而且富浪漫色彩,虽然她生而为天主教徒,但她的儿女是在他们父亲的新教教义薰陶下长大的。亨利有个姊姊,他和她的感情很好。
亨利内向、害羞、长得很高、头发稀薄、额头高、蓝眼、黑眼圈,还算英俊。他并不认为由于神经衰弱才来找我,而是由于内在的刺激,在心灵里发生作用。不过,强烈的“母亲结”和害怕受到生活的束缚,隐藏在这刺激后而,但这些都是在和我一起作分析工作时才发现的。他刚毕业,在一家大工厂工作,他正面对许多年轻人在接近成人时所遇到的问题。“在我看来,”他在一封要求和我晤谈的信中说:“我生命中这阶段特别重要和意味深长。我必须决定要在一个保护良好的防护中保留自己的潜意识,或是提起勇气,冒险地走上一条我寄以无限希望但仍旧不明的道路。”因此,他所面对的选择有二,一是仍然保持是个孤独、游移不定、不切实际的青年;一是成为一个自足而有责任心的青年。
亨利告诉我,他喜欢阅读而不喜欢社交——他感到自己很不习惯团体生活,而且往往由于疑虑和自我批评而苦恼。他专心于美学知识的追求,经过早期的美学阶段后,他成为一个热切的新教徒,但后来他的宗教态度变得完全中立。他选择了专门技术教育,因为认为自己的天赋在数学和几何上。拥有一个清晰而条理分明的头脑,而且接受过自然科学的训练,可是他有种倾向非理性和神秘的习性,连自己也不想承认。
在他的分析开始两年前,亨利和一个信天主教的女郎订婚。他形容她是个可爱、有教养、充满进取心的女孩。可是,他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负起结婚的责任。因为很少与异性交往,认为最好等待,或保持王老五之身,以献身于学术界。他的疑虑实在太多太强,以致无法作决定,在能肯定自己前,他需要向成熟迈开一大步。
他双亲的两种气质固然融合在亨利的身上,不过很明显,他受到母亲的束缚。他的意识仍旧以一种压制的方式制止他的自我。他所有在纯理性间找寻坚定立足点的清晰思考和努力,都是枉费心力,徒然是种知性的练习。
要逃避这个“母亲监牢”的需要,表现在他对真实母亲的敌意反应,以及把他“内在的母亲”当作潜意识阴性面排拒。但有种内在能力驱使他回复孩童的心境,反抗外在世界每样吸引他的东西。即使他未婚妻的吸引力,也不足以摆脱他的“母亲结”,更不用说帮助他找到自己了。他没警觉到,他对成长的内在冲动(他强烈地感到)包括从他母亲那里挣脱出来的需求。
我和亨利的分析工作历时九个月才结束。总共会晤了三十五次,并提出了五十个梦。像这么简短的分析实在很少见,不过也很有可能,只要有像亨利那种能加速发展过程而充满能量的梦即可。当然,从我的观点来看,根本没有规定说明一个成功的分析需要多少时间。一切都要看个体认知内在事实的准备和敏锐的程度,以及他潜意识呈现的质料而定。
像大部分内向的人,亨利的外在生活一定是单调乏味的。白天,他整个人埋首在工作中,到晚上,有时和未婚妻或一些喜欢和他大谈学问的朋友外出,不过他通常都躲在家里啃书,或左思右想。虽然我们例行地讨论过他每天生活所发生的事,也谈过他的童年和青年生活,但我们往往会很快转而研究他的梦,以及他内在生活所呈现给他的问题。了解到他的梦如何强烈地强调他对精神发展的“呼唤”实在令人感到惊奇而意外。
但我必须澄清一点,这里描述的每一件事并非都是亨利说的。在分析中,我们须经常意识到做梦者的象征,如何对他起引发作用。分析者不得不小心和含蓄。如果对象征的梦语言太过揠苗助长,做梦者会被逼得焦虑不安,因而会导致以防御反应来强辩。或者他再不能同化它们,而且会掉进一个严重的心灵危机里。同时,那些在这里提出和评论的梦,决不是亨利在他的分析时所有的梦。我只能讨论两三个重要而且对他有影响的梦。
在我们工作的开始,带有重要象征意义的童年回忆出现。最旧的记忆可以回溯至他四岁的时候。亨利说:“有天早上,我和妈妈到面包店,在店内,老板娘给我一个半月形蛋卷,我并没有吃,只是骄傲地拿在手里。当时只有妈妈和老板娘在场,因此我是唯一的男性。”这种半月形蛋卷一般人称之为“月齿”。这对月亮的象征隐喻强调阴性的支配力量——这种力量令那小男孩感到自己太显眼,身为“唯一的男性”,他因有能力面对情况而感到骄傲。
另一个童年记忆是在他五岁的时候,这与他姊姊有关,有一天她在学校考完试回家,看见他在建一座玩具谷仓。那谷仓是用积木排成,正方形,四周有篱笆围住,像城堡的城墙堞口。亨利对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而且嘲笑地对他姊姊说:“你才刚开学,就好像在放假一样。”她却回答说,他整年都在放假,这使他异常不舒服。难过到极点,以致他对自己的“杰作”也没有放在心上。即使几年后,亨利仍没忘怀那伤心往事,也没忘记当他的杰作被拒绝时的不公平。后来与说明自己是男性,以及和理性与幻想价值间的冲突有关的问题,早可在他早期的经验看出来。而这些问题也可以在他第一个梦的意象中所了解。
一、最初的梦
亨利第一次来看我后的第二天说出以下的梦:
我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去旅行,打算爬红角山,我们从史马丹出发。只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因为要扎营和演戏。我并没有担任什么角色。特别记得一个演员——一个年轻女人,她扮演悲剧角色,身穿长袍。
那时是白天,我想去峡谷那里,而其他人喜欢留下,我只好独自前往,把装备留在后头。不过,发现自己回到山谷那里,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希望回到原处,但我不清楚应该爬哪个山。我迟疑不决,想找人问问,最后有个老妇人把我必须走的方向告诉我。
然后我从一个有别于我们今早开始的出发点爬上去。我只要转向右面的高处,然后沿着山坡,就可回去。我在右面沿着木齿铁轮的山中轨道爬行。在左手边的车辆不断驶经我身旁,每辆车都藏有一个身穿蓝大衣的小人。听人说他们已经死了。我害怕后方来车,不断回过头来看,以免被撞到,我的忧虑自不在话下。我转向右方时,有些人在那里等我。他们带我去客栈。突然倾盆大雨,我后悔没有把装备——背囊、机车——带身边,不过大家叫我明天再去拿。我接受这个意见。
第一个梦经常呈现一些“集体意象”,它们以整体的姿态出现,提供分析以远景和未来展望,而且能给予诊治者洞察做梦者心灵的冲突。
到底上述的梦对亨利的未来发展提供些什么消息?我们必须查验一下亨利自己提供的联想。
史马丹村曾是十七世纪有名的瑞士自由斗士积纳殊的家乡。那“演戏”使亨利想起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他最喜欢这幕剧。至于那个女人,他在十九世纪瑞士艺术家阿诺·布京所画的“死亡之岛”上,看过类似的人物。一方面,他在分析者前称她为“聪明的老女人”,另一方面,他又联想到柏斯礼的话剧“他们来到城市”中的打杂女佣人。木齿铁轮轨道使他想起他孩提时堆砌的谷仓。
该梦所描述的“旅行”与亨利决定接受分析这件事有显著的共同点。通常而言,发现无名的旅行往往是象征个性化的过程。这种旅行发生在约翰·拜扬的“天路历程”或但丁的“神曲”上。在但丁的诗中,那个“旅行者”寻找出路,来到一座他决定爬的山,但因为有三种奇怪的动物,他被逼下到山谷,甚至下到地狱(最后他再次升华到灵魂净化境界,终于抵达天堂)。从这类似中,我们可以推论出,亨利说不定有同样迷失方向和孤独地找寻的阶段。他生命旅程的第一部分以爬山作代表,企图从潜意识提升到一个自我的崇高观点——即是,提升到一种增强的意识。
史马丹是旅行出发点的名字,这是积纳殊为了从法国人手上解放瑞土的维力管区而发动战争的地方。积纳殊和亨利有些共同的特征:像亨利一样,他是一个新教徒,爱上了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女郎,此外亨利的分析是要从母亲结和恐惧生活中解放出来,而积纳殊也是为了解放而战。我们可以解释这是亨利为自由而战获得成功的好预兆。旅行的目的地是红角山,他并不知道此山在瑞土西部。“红”这个字触动亨利的感情问题,红色通常是感情或激情的象征,但这在亨利而言是发展不良的,而“角”令人想起他孩提时代面包店内的半月形蛋糕。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大家就停下来,亨利可以借此回复被动状态,这也是属于他的本性。不过重点着重在“演戏”上。去看戏是种逃避戏剧人生的一般方法。观众可以融入每个角色中,还可以继续神游太虚。当他联想起少年维特,一歌德的小说,叙述一个年轻人成熟的过程——的记忆时,这种过程也许可以令亨利内在的经验发展。
亨利被那女人罗曼蒂的外形所打动,实在不足为奇,这意象类似他母亲,同时象征他个人潜意识的阴性面。亨利把她和布京的“死亡之岛”连在一起,实在把他忧郁的情绪表露无遗,这幅画好像有个身穿白袍的僧人,驾着载有一个棺材的小艇驶向荒岛。我们有个意味深长的双重矛盾:船的龙骨似乎暗示一个反方向——离开该岛,而那 “僧人”的性别无法确定。在亨利的联想中,这人物绝对是雌雄同体的,这双重矛盾与亨利的“爱憎”正反感情一致:他灵魂中的对立仍然太过无区别——无显著特征——以致无法明显的区分。
经过这段插曲后,亨利突然警觉到那时是中午,他必须继续走下去。因此他再走到狭路那里。山中狭路是改变“环境”的象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使老旧的心灵态度通向一个崭新的态度。亨利必须独自前往,他的自我要在没有帮助下克服试验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他把背囊等装备留在后头——这举动意味他的精神装备变成一个累赘,所以必须改变正常的方式来着手处理事务。
但他没有抵达那狭路,他迷失了方向,发现自己回到山谷那里。这次失败表示,当亨利的自我决定积极活动时,他的心灵本质停留在以往被动的状态,拒绝陪随自我。
亨利虽然处身于无助的环境中,不过他却羞于承认。就在此时,他遇到一个老妇人,她把正确的路告诉他。除了接受她的意见外,他无计可施。那有帮助的“老妇人”在神话和童话中是众所周知的永恒女性智慧象征。那理性主义者亨利迟疑接受她,因为这接受需要种“牺牲智慧”——一种牺牲,或抛弃成见的合理方法。这种牺牲是无可避免的,它适用他与分析的关系和日常生活。
他把“老妇人”这意象联想到蒲力斯特里有关新“梦想”城的戏剧中打杂的女佣人,在这戏剧中,每个角色要经过一种启蒙才能登台。这联想似乎表示亨利曾本能地认知这面对面是一些他要决定的事情。在涌力斯特里戏剧中的打杂女佣说,在那个城里,“他们答允给我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她会变得既自恃又独立,一如亨利所寻求的。
如果像亨利这种有学术头脑的年轻人也意识地选择心灵发展之途,他必须准备舍去他的旧态度。因此,通过那妇人的劝告,他必须开始爬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惟有这样,才有可能使他判断必须脱离什么状况才能和团体联络——他心灵的另一些特质——那是他所欠缺的。
他爬木齿铁轮轨道,而且一直在右边爬——这是在意识那面。在左边,有些小汽车驶下来,每辆车上都藏有一个小人,亨利害怕上行车没注意到他,会从后面撞到他。他的担忧透露亨利害怕潜伏在自我后面的东西。
那膨胀,身穿蓝衣服的人说不定是象征那些被机械贬抑的呆板智力思考。蓝色通常表示思考的作用,因此那些人或许是象征在空气太过稀薄的智力顶峰死去的观念或态度,他们同时代表亨利心灵无生命的内在部分。
该梦对于这些人作了个评论:“有人说他们死了。”但亨利并不这样认为这句话是谁说的?那是一种声音——在梦中听到声音,是种最有意义的事情。我认为梦中声音的出现和“自己”的介入是一样的。它代表一种在心灵集体原理中有根源的知识。声音所说的东西是无可争论的。
亨利洞察有关“死亡”的定律是该梦的转护照。他终于因为走上新方向——向右(意识的方向)往意识和外在世界走去——而抵达正确的地方。在那里,他发现那些他留在后头的人正在等他,因此他可以逐渐意识到他人格先前不知道的层面。由于他的自我能独自克服那些危险(可以令他更成熟和更稳定的成就),他能重新加入那团体或“集体”,得到庇荫和食物。
然后是一场雨,这场大雨松弛紧张,令大地肥沃。在神话中,雨通常被认为是天和地之间的“爱的连结”。可当作诸神神圣婚姻来了解。雨的字面意义可说是“溶解”。
下来后,亨利再次遇到象征集体价值的登山背囊和机车。他已经过一段他曾加强自我意识的时期,证明他能把握自己,现在他对于社会交际有种崭新需要。不过,他接受朋友的劝告,他该等候,到明天早上才把他的东西拿回来。因而他第二次顺从来自其他方面的劝告,第一次是顺从那老妇人,顺从一种主观的力量,一种原型意像,第二次是顺从一个集体的模式。经过这一步,亨利已通过一块里程碑,迈向成熟的大道。
如果亨利希望通过分析来预知内在发展,则这个梦可说是特别有希望。那些令亨利灵魂陷入紧张状态的冲突对立明显地被象征出来。一方面,是他的意识被强迫上升,另一方面他却倾向被动的思考。同样,那个身穿白袍,令人感动的少妇意象(代表亨利敏感和罗曼蒂克的感情),和那些穿蓝衣膨胀的尸体(代表他呆板的智力世界)大大不同。不过,惟有经历最严格的考验,亨利才有可能克服这些困难,并且令两者间产生平衡。
二、对潜意识的恐惧
在亨利第一个梦中所遇到的问题,暴露出许多其他方面的事情,诸如男性的主动和女性的被动之间游移不定的问题,或是倾向隐藏在智力后面的禁欲主义。他害怕这个世界,但又被它所吸引。根本上,他害怕婚姻的责任,这要求他与一个女人形成一种应负责任的关系。对某些将要成为成年的人来说,这种正反感情并存是很普通的。虽然亨利的年纪已不小,但内在成熟并不配合他的年龄。这个问题在内向的人身上最容易看到,因为他害怕实体和外在生活。
亨利所重述的第四梦,对他的心理境况有很好的说明:
我总觉得做过这梦无数次。在军中服役时的长途赛跑中,我独自一人在路上,从来没抵达过终点。我会是最后一名吗?我对整个路程了如指掌,出发点是个小树林,地上覆满枯干的树叶,那一带的斜坡徐徐地延伸至一条如诗如画的小河,令人流连忘返。更后的地方,有条尘埃满布的乡间马路,它通向靠近苏黎克湖上游的小村庄漠巴提安。有一条两岸都是杨柳的小河,与布路京的一幅画——画中有个如梦的女性人物与水而行——相似。天色已晚,我在村庄问路,有人告诉我,我要走七个小时,经过狭路,才可以抵达那条马路。我振作起精神,再继续赶路。
不过,这个梦的结果不一样,在那两旁都是杨柳的小河后,我走进树林,发现一只正在逃跑的母鹿。看到这个景象,我感到十分得意。那只母鹿在左边出现,我现在转到右边。我在这里看到三只怪物:一只半猪、一只半狗、一只腿像袋鼠。它们的脸部无显著特征,只有双垂下的狗耳朵。也许它们是办戏装的人。当我儿时,有次在马戏团穿戏服扮演驴子。
很明显,梦的一开始就像亨利的第一个梦。一个如梦的女性意象再次出现,而梦的背景被联想到一幅由布路京画的画——“秋天的沉思”,而梦中较前部分提到的干叶强调秋天般的心境。这个梦也出现罗曼蒂克的气氛。很显然,这幅他相当熟悉的内在风景画代表亨利的忧郁。他再次在一群人中,但这次是和军中同僚作长途赛跑。
这整个情势可视作普通人的命运的说明。亨利亲自说:“它是生活的象征”。但做梦者并不想适应它。他继续独自前进。他的思想“我从没抵达过终点”——表示强烈的劣等感觉,而且相信自己无法赢得“长途赛一”。
他跑向汉巴提安,这个地名令他想起脱离家庭的秘密计划。但因为这脱离并没有发生,他开始失去方向感和必须问路。
做梦者的精神意识态度,多少得到梦的补偿。亨利意识理想的罗曼蒂克、处女般的象意是如此奇怪,像女人的动物来平衡。亨利的直觉世界是被一些女性象征化。那树林是潜意识范围的象征,那是个黑暗,只有动物楼居的地方。起先冒出一只母鹿——害羞、脆弱、女人天真气质的象征——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然后亨利看见三只外表奇怪、令人厌恶的混合动物,它们似乎是代表无区别的本能——一种他本能的混乱部分,包括稍后发展的原料。它们最显著的特征是完全没有面孔,因此没有任何意识的激光。
在人的心目中,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肮脏的性欲。狗也许是代表忠诚,但也代表杂交,因为它表示随意选择伴侣。不过,袋鼠则往往象征母性,及温和携带的才能。
所有这些动物只呈现基本的特征,在炼金术,“基本的质料”往往以这种怪物似的、无根据的生物作代麦——混合的动物形式。以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它们大概象征原始的总体潜意识,通过这些潜意识,可以产生个体自我,而且可以开始向着成熟逐步发展。
从亨利企图令它们看来无害这件事而言,可以证明他害怕那些怪物。他要自己相信它们只是些化过装,穿戏服的人,就像他本人在孩提时代的化装会一样。他的忧虑是很自然的。当一个人在他内心的“自己”发现这种非人类的怪物,原来是他潜意识某种特定的象征时,谁都会有许多害怕的理由。
以下的梦也显示亨利害怕潜意识的深奥:
我在艘航行中的船上当侍者,虽然海上风平浪静,但帆却大张。我的工作包括握紧一条系住桅竿的绳索。很奇怪,栏杆是用一道石板裱的墙,这整个建筑物完全在水和帆船的边缘。我握紧那条绳索(并不是桅竿),我背对水面。
在这个梦中,亨利是在心理边境的情况中。那栏杆是堵保护他,但却阻碍他视线的墙。被禁止看到水面(他说不定在水面发现一些未知的力量),所有这些意像显示他既疑心重又满怀惧意。
那些害怕与自己的内在奥秘沟通的人(像亨利一样),就好像他本身的女性元素害怕他是个真的女人一般。在某个时期中,他被她迷住,但在另一个时期中,他又竭力逃避她,在既迷惑又恐惧的情形下,他必须逃走,以免成为她的“牺牲品”。他并不敢带着动物似的性欲,接近心爱的伴侣,因此,只好理想化。
由于他这种母亲结的典型结果,亨利很难把感情和性欲给同一个女人。他那些梦一次再一次地证明他很想从这个困境挣脱出来。在某个梦中,他是个“有秘密任务的僧侣”,而在另一个梦中,他的本能诱使他去妓院:
我和一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军中同僚在一起,发现自己在一个无名的城市某条黑暗街道一幢房子前等候,入口只准女人通过,因此,在大堂里,我的朋友戴上嘉年华会用的女人面具上楼去,我大概也是照着他的方法去做,但我记得不大清楚。
这个梦所提出的东西可能会满足亨利的好奇心——但这只是种欺骗,男人没勇气进去的地方显然是妓院,但如果他放弃他的男子气概,说不定能洞察这严禁的世界——被他意识心灵所禁制。不过,该梦并没有告诉我们他是否决定进去。亨利仍没克服他的禁止。
上述的梦在我看来似乎透露亨利有同性恋的倾向,他好像感到女性的“面具”会令他引起男人的注意。以下的梦可以支持这个假设:
我发现自己回到五、六岁的时候,我那时的玩伴告诉我,他如何和那个公司董事搞猥亵的事。我的朋友把右手放在那个男人的阳具上,令阳具保持温暖,同时也温暖他自己的手。那董事是我父亲的挚友,我颇崇敬他广泛而变化多端的兴趣,但我们笑他是个“青春不老的人”。
在那种年龄的小孩,同性恋游戏是很普通的,亨利的梦仍旧出现这种事情暗示这负有一些罪恶的感情,因而强烈地压抑。这种感情和他深深地害怕与女人形成永久的结连合一起。另一个梦和此梦的联想,证明这个冲突:
我参加一对不明夫妇的婚礼。在某一个早上,那一小部分结婚的人从婚宴回来——新婚夫妇、男傧相、女傧相。他们进入一个大庭院,我就在等他们。看来那对新婚夫妇和男女傧相已发生过争吵,他们最后找到方法解决,就是两男和两女个别地离开。
亨利解释说:“你看,那里就像吉罗都描述的两性战争。”然后又补充说:“我记得这个梦中庭院是在巴伐利亚的皇宫,这地方由于最近作为穷人的临时收容所:因此外观被破坏。当我目睹我同僚的婚礼时,我自问不知他婚姻会不会长久,因为我觉得他的新娘并不怎样顺眼。”
渴求退回被动和内向中,害怕婚姻不成功,梦中两性的分开——所有这些都是隐藏在亨利意识中秘密疑虑的明显征候。
三、圣人和娼妓
亨利的心灵状况,在以下的梦中有最深刻的描述,这揭示他害怕基本的性欲,以及渴求逃避一种苦行生活。在这梦中,我们可以了解他采取的发展方向。由于这缘故,我会详细说明这个梦。
我发现自己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左边(往下)是一个无底深渊,右边则是一道石墙。沿途有几个山洞、隐藏处,作为孤独流浪者躲风避雨的地方。在其中一个洞穴里,有个妓女躲藏着。奇怪地,我从后面石边看到她,她的身体没有形状,而且像海绵似的。我好奇地看着她,然后摸摸她的屁股。突然间,我似乎感到她不是女人,而是个男妓。
这同一个生物把前面转过来,他是个圣人,肩上披了件深红色短外套。他迈开大步地走在路上,进入一个较大的山洞,里面有些粗制的椅子和板凳。他带着高傲的眼神把所有在场的人,包括我都赶走。然后和他的门徒搬进去奠定他们的基础。
根据个人联想,亨利认为那个妓女是“维勒福的维纳斯”,这是个丰满的小雕像(旧石器时代),大概是自然或多产女神。然后他补充说:
“当我去瓦里斯(法属瑞士的一州)参观旧日塞尔特族的坟墓和出土文物时,我第一次听说摸屁股是种多产的祭仪。有人告诉我那里以前有个砖面的平滑斜坡,上面涂有各种不同的物质。不孕的女人都光着屁股滑下这个斜坡,治疗她们的不孕症。”
至于那“圣人”的外套,亨利的联想是这样的:“我未婚妻有件形状相同的短上衣,不过是白色的。在我作此梦的前一个晚上,我们去跳舞,她就是穿这件白短上衣。另一个女郎——她的朋友——和我们在一起。她穿着深红色的短上衣,我比较喜欢她那一件。”
如果梦不是如弗洛伊德所谓的“实现希望”,而是像杨格所假设的,梦是潜意识的自我表明,那我们必须承认亨利的心灵状况,在“圣人”这个梦中有最好的说明。
亨利是那条狭窄小道的“孤独流浪者”,但他正从荒凉的顶峰下来。在左面,即潜意识面,他的路与那可怕的无底深渊邻接。在右边,即意识面,路则被他意识观点坚硬的石墙堵住。不过,那些山洞是在坏天气时可躲避的地方——换句话说,当外在的紧张状态变得太过险恶时。
那些洞穴是人类有目的的努力结果:开凿岩石,这就像发生在我们意识内的鸿沟,我们的集中力量到达顶点和被打断时,幻想的原料就能没有限制地渗透出来。在这些时候,有些意想不到的东西会显示它们自己,同时容许对心灵的背景作更深入的洞察——隐约看见我们的想像自由地发挥的潜意识领域。此外,石洞也许是大地之母子宫的象征,在这些神秘的洞穴中,也许会发生转变和再生。
因此,该梦代表亨利内向的撤退——当他感到这个世界愈来愈艰难——到一个他意识里的“洞穴”中,在这里,他可以向主观的幻想屈从。这解释同时说明为什么他会看见那个女人的意象——一个他心灵的某些内在女性特色的翻版。她是个无形状、像海绵、半隐藏的妓女,代表某个女人——在意识生活里亨利从来没接近过她——她是他潜意识里压抑的意象。她老是严格地禁止他。尽管那妓女对他有股神秘的魅力——就像对每个有母亲情结的儿子一样。
想禁止和女人只有纯动物般的性爱关系——不谈任何感情——往往是这种年轻人的一般观念。在这种连结中,他可以令他的感情分裂,因此在终极意义中能对他母亲保留“真实”。因此,不管是什么事,那母亲为了对抗其他女人所设的禁忌,于是在儿子的心灵上仍旧保持不屈服的效力。
看来完全退隐到他幻想洞穴背景的亨利,只从背后看那个妓女。他不敢当面看她的脸,但从后面,也意指她最低限度的人性面——她的屁股(即是她会刺激男性性活动的身体部分)。由于摸那妓女的屁股,亨利潜意识地执行一种多产的祭祀,与许多未开化的部落实行的祭祀相似。
那观念马上意识到,这意象根本不是女人,而是男妓,因此那意象变成雌雄同体的,就像许多神话的意象。我们经常可以在个体思春期看到他对自己的性别也不放心,因此,青少年间的同性恋是不足为奇的,亨利当然也下例外。
但压抑(和性的不确定)也许导致有关那妓女性别的混乱。那同时引诱和拒绝做梦者的女性意象被改变——起先变成男人,然后是圣人。第二个改变从意象中排除每种与性有关的东西,意含逃离实际的性,唯一方法建立在苦行和神圣生活,否认肉体生活。这种巨大的转变在梦中是很普遍的:有些事转成对立(就像妓女成为圣人),好像要证明,通过变化,甚至最极端的对立也能互相改变。
亨利也在那圣人的外套上了解某些意义。外套往往象征个体在世界露面时的保护罩或面具,它有两个目的:第一,令别人留下特别的印象,第二,从别人刺探的眼神隐藏个体内在的“自己”。亨利的梦给予那圣人的“角色”,告诉我们一些他对未婚妻和她朋友的态度。那圣人外套的颜色,和那朋友短上衣的颜色一样,亨利比较喜欢这种颜色,而它有他未婚妻外套的形状。这意味亨利潜意识地希望把圣人的特质加在那两个女人身上,以保护他自己对抗她们女性的魅力。同时,那外套是红色的(以前已提过)传统上来说,红色乃象征感情和激情。
因此它给予圣人意象一种“更为色情但神圣的力量”——这种特质经常在那些压抑自己的性欲,以及独自竭力依赖自己的“精神”或理由的人身上发现。
不过对年轻人来说,这种逃避肉欲世界是不自然的。在生命的前半部,我们应该学习接受性方面的事:保存和延续我们的香火是十分重要的。这个梦似乎提醒亨利这点。
当那圣人离开洞穴,走下大路(从高处下到山谷)时:他进入第二个洞穴,里面有粗制的板凳和椅子,这令人想到早期基督徒崇拜和逃避迫害的地方。这个洞穴看似是个治愈和神圣的地方——这是个沉思,以及从尘世到天堂、肉欲到精神的神秘蜕变的地方。
亨利不准跟随那圣人,和那些在场的人(即是,他潜意识的实体)一样被赶出洞穴外,表面上,亨利和所有那些不是圣人的追随者都必须在外在世界生活。这似乎告诉亨利必须完成外在生活之后,才能令自己埋首于宗教或精神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