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析的演变
尽管最初的怀疑和抵抗,亨利开始对自己心灵内在事件发生兴趣。他显被他那些梦打动。它们似乎以有意义的方式补偿他意识的生活,以及使他在正反感情并存、游移不定,以及在喜欢被动等事上有明确而难得的洞察力。
经过一段时间后,亨利做了更多积极的梦,显示他已逐渐“上道”。在开始接受分析后两个月,他说出这个梦:
在离我家不远的码头上——隔邻是湖岸——有人把上次大战沉没的火车头和火车厢吊上来,首先弄上来的是一个像火车头蒸气炉的大圆筒,然后是节巨大、生锈的火车厢。整个梦呈现一种可怕但还有点罗曼蒂克气氛的景象。被发现的东西用轨道和电缆送到附近的火车站。然后湖底变成一片绿色的草地。
在这个梦中,我们可以看到亨利显著的内在进步。火车头(大概象征力量和动力)曾“沉没”——即是压抑在潜意识里——但现在在大白天出现。和它们一起出现的是车厢,里面有许多种可以转运的珍贵货物(心灵的特质)。
现在这些“对象”再次成为亨利意识生命有效的东西,他开始了解自己可以自由发挥多少主动的力量,黑暗的湖底变成一片草地,乃强调他对积极行动的可能性。
有时,亨利在通往成熟的“孤独旅程中”,也从女性方面获得帮助,在他第二十四个梦中,遇到一个“驼背的女孩”。
我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一起上学,她瘦瘦小小的,但长得很漂亮,可惜由于驼背而破坏她的外貌。许多人也进教室,当其他分散到不同的教室里上音乐课时,我和那女孩坐在张小正方形桌子前,她私下教我唱歌,我对她有种怜悯的冲动,于是吻了她的嘴。不过,我意识到这举动对未婚妻不忠——即使也许值得原谅。
唱歌是最直接表达情感的方法,可是,亨利害怕自己的感情,他只是以理想化的青春期形式来了解。不过,在这个梦中,有人在张正方形桌子前教他唱歌(表达感情)。这张四角相等的桌子代表“四重”意念,通常是完美的象征。因此,唱歌和正方形桌子之间的关系,似乎指出亨利必须在能完成心灵的整体前整合他的感情。其实,唱歌打动他的感情,因此他吻了那女孩的嘴。所以在某种意义来说,他已“娶了”她(否则他不会感到“不忠”),他已学会和“内在的女人”打交道。
另一个梦证明这个驼背的小女孩的部分,在亨利的内在发展扮演重要的角色。我在所不知名的男子学校里,上课进行时,我私下强使自己逃课,不知道为了什么,躲在房间一个正方形的柜子后面,向着走廊的门半掩,我害怕被人发现,有一个成年人走过,但没有看到我,但一个驼背的小女孩走进来,一眼就看见我,她把我从隐藏的地方拉出来。
不仅是同一个女孩出现在两个梦中,且发生的地方也一样。在每个情形,亨利须学习一些帮助他发展的东西。看起来,当他保持在没人注意和被动时,他很喜欢以知识来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种残废小女孩的意象出现在许多神话故事中。在这些故事中,驼背的丑人通常都隐藏很大的美(内在美),当“合适的男人”用魔咒——往往是一个吻——解救那女孩时,隐藏的美就会揭露出来。在亨利的梦中,那女孩大概是他灵魂的象征,它也要被从令它丑陋的“符咒”中解放出来。
当那驼背的女孩竭力用歌曲,以及把他从黑暗的隐藏处拉出来这两种方法提醒亨利的感情时,她表明自己是个有帮助的引导。在某种意义来说,亨利可以和必须暂时属于他未婚妻和那驼背的小女孩(第一个代表实际、外在的女人,第二个是内在心灵生命的具体化)。
五、神论的梦
那些完全依赖理性思考,而疏忽或压抑每种心灵生活意义的人,往往对迷信有种几乎不能说明的爱好。他们聆听神喻和预言的话,很容易受到魔术师和施咒法者的蒙蔽和影响。因为梦补偿个人的外在生活,所以这种人置在他们智力的重点借着梦得到弥补——在梦中,他们面对非理性的事,而且无法逃掉。
亨利在分析过程中经验过这种现象,且留有深刻的印象。有四个特别的梦在他精神发展中代表决定性的里程碑。第一个梦是在分析开始后十个星期发生。亨利的梦是这样的:
独自在南美洲作冒险的旅行,最后终于感到很想回家,在一个位于高山的异地城市中,想到火车站去,我想这火车站在城市最高点的中心。恐怕自己也许来不及。
不过幸好,我右手边有条拱形走道通过那排房子——这里的房子很接近中古的建筑物——形成一道可通过的墙,这后面可能就是火车站的所在地。这里的景色美得像画一样。我看见阳光、涂上颜料的房子,在黑暗的拱道入口处,有四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那里睡。我松了气,向着那条走道赶去——突然间,有个陌生人,类似猎人的人走在我前头,很明显,他和我一样想赶上那班火车。
在接近那四个看守的时候,他们变成中国人,并跳起来制止我们通过。在一起的打斗中,我的左腿被其中一个中国人左脚的长脚甲弄伤。现在要由神喻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开放那条路给我们,或是我们必须丧命。
我是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我的朋友被拉到一旁,那中国人用一些细小的象牙棒和神商量。结果对我相当不利,但有第二个机会,我被上锁,推到一边,就像我的朋友一样,他现在代替我的位置。在他面前,神喻要决定我第二次的命运。在这次机会中,神喻对我有利,我终于获救了。
我们马上可以看出这个梦奇特而异常的意义,以及丰富而紧密的象征。不过,亨利的意识心灵好像想不理睬这个梦。因为他怀疑潜意识的产物,认为不要把梦暴露于危险的合理化,而让梦在毫无干预的情况下引导他,是十分重要的。因此我起先避免用我的分析,而给他一个建议:我劝他翻阅和研究(一如梦中的中国人所作的人一样)中国有名的神喻书——《易经》。
《易经》被称为“变易之书”,是本智慧的古书,它的确实根源似乎只能回溯至神秘的时代,这本书的目前面貌大概是三千年前传下来的。根据李察·华仑(把《易经》翻译成德文,且提供不少可供参考的注解的人)所说,中国哲学两大流派——道家和儒家——的思想都源于《易经》。这本书基于人和宇宙的“统一性”的假设,而且以一对对立的阳和阴(即是男女的原理)作补充。全书有六十四个“符号”,每个都以六条线作代表,所有这些符号都包含阳和阴所有可能的组合,直线代表男性,断线代表女性。
每一个符号描述人类或宇宙形势的改变,而每个以图画语言方式表达的动作过程,都配合时序运转,中国人向这些神喻咨询,看看哪个符号在某个特定时刻有关联。他们通过五十根小棒,用一个较复杂的方式求得一个特定数目。
今天,咨询《易经》较普遍的方法是用三个钱币,每次把三个钱币丢开,产生一条线。“头”代表男性线,算是三,“尾”代表断的女性线,算是二。要连丢六次,所得的数目会产生要咨询的符号或六线形(即是六条线)。
这种,“算命”对我们的时代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即使那些承认《易经》是智慧宝藏的人,也很难相信咨询神喻不是过去神秘玄妙的经验。要抓住《易经》所涵摄的内容实在很难,因为今天一般人故意把所有神性的技巧当作古老而无聊的事忽略掉,不过,它们并非是些无聊的事。它们是基于所谓的“不考虑历史的原理”(或更清楚地说,有意义的巧合)。它是基于内在潜意识知识的假设,而这假设把物质事件与心灵的状况连在一起,以致特定事件出现“偶发情形”或“巧合事情”,而且实际上有物质意义,这意义往往象征地通过与事件巧合的梦显示出来。
研读几个星期《易经》后,亨利照着我的建议(带着几分怀疑的态度)丢钱币。他在书中所发现的东西对他有种极大的冲击。因为涉及他的神喻与他的梦有不少惊人的关系,而且指出他的一般心理状况。借着显著的“不考虑历史的”巧合,那由钱币模式表示的符号称为蒙卦一—或“年轻的愚行”。根据《易经》的经文,这六线形最上的三条线像征高山,有“保持静止”的意义,也可以解释作大门。最下的三条线代表水、深渊和月亮。所有这些象征都在亨利前述的梦出现过。在许多其他陈述中,看来以下的警告最适合亨利:“在所有年轻愚行中,最无望的事情,莫过于胡思乱想了。愈对这些不实的空想冥顽不灵,则愈易蒙羞。”
在这个和其他复杂的方法中,神喻似乎直接与亨利的问题有关。这令他震惊不已。起先他竭力以意志压抑它的影响力,但他或他的梦都无法逃避。尽管《易经》所表达的语言是那么艰深而迷惑,它的信息还是看来深深地感动他。他逐渐被那些他一直否认而完全非理性的事情所征服,在阅读那些似乎与他梦中的象征非常一致的文字时,他有时沉默,有时兴奋,他说:“我必须把所有事情从头仔细地想清楚。”他在我们还没谈完就离开。他因患了流行性感冒,打电话来取消下次会面,然后就一直没来找我。我等待(保持静止),因为我猜想他说不定还没消化那些神喻。
过了一个月,亨利最后终于再出现了,他兴奋而困惑地述说他在那段期间内遭遇过的事。最初,他的智力(他一直非常依赖的)受到非常大的震惊,而且他起先竭力想压抑住。不过,他不久就承认他无法摆脱与神喻沟通。他想再向那本书咨询,因为在梦中,那神喻曾经咨询过两次。但“蒙卦”经文清楚地禁止问第二个问题。亨利两晚以来,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但在第三晚,有个强烈而富启发性的梦意象突然出现在眼前:一个头盔和一把剑在空虚的大气中浮动。
亨利立刻再执起《易经》,随意翻到第三十章的注解,在这章中,他(非常惊异地)读到以下的一段文字:执着的人就是火,它意指铠甲和头盔、枪矛和武器。他现在已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二次企图咨询神喻被禁止的原因了,因为在他的梦中,自我与第二个问题无关,只要那猎人要第二次咨询神喻。
鉴于该梦的事件,显而易见地,“梦的元素”应该解释为亨利内在人格的内容,而那六个“梦的意象”则是他心灵特质的人格化。这些梦相当少见,但当它们出现时,余波最具威力。那就是为什么它们可以被称为“变形的梦”的原因。
这种图形力量的梦,做梦者只有少数的个人联想。亨利所能提供的,只是他最近竭力想在智利找工作,但因为他是未婚男士而被拒于门外。他同时知道有些中国人养长左手的手指甲,象征他们不工作,而埋首于冥想中。
亨利的失败(在南美找工作)在该梦中呈现出来。在梦中,他被运送到一个南边炎热的世界——这个世界和欧洲相对照,他会称之为未开化,无人居住和肉欲的世界。它代表一幅潜意识领域的绝佳象征性图片。
这领域与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和支配亨利意识心灵的瑞士清教主义对立。其实,这是他的自然“阴邪国”,虽然他渴求已久,但过了不久,就觉得那里似乎太不舒服。他从地下、黑暗和物质的能力(以南美作象征)中,退回到光明、自己的母亲和未婚妻的梦中。他突然认知他离它们有多远,而且发现独自在一个“异国城市”里。
这意识的增加是在梦中以“较高层面”作象征——那城市建在山上。因此亨利在“阴邪国”里“爬上”更大的意识去。在那里他希望“找到回家之路”。这登山的问题早已在第一个梦中令他困扰不已。此外,一如在圣人和妓女的梦中,或在许多神话故事中,山往往象征启示的地方,那里也许会发生变形或改变。
很奇怪,在亨利的梦中,“自己”的所在地以人类集体交通中心——火车站——作代表,这也许是因为“自己”(如果做梦者年纪很轻,而且精神发展的程度相当低)往往被他个人经验领域的对象象征化——通常是一个很平凡的对象,不过仍可以补偿做梦者的高远抱负。
纵使亨利确实不知道火车站在哪里,但他假设它在城市的中央,于此,一如早期的几个梦中,他得到潜意识的帮助。亨利的意识头脑,和他身为工程师的工作相一致,所以他也喜欢自己的内在世界与像火车站这种文明理性产物发生关系。可是该梦反对这种态度,指出一种完全不同的途径。
那路径指向“下面”和通过一个黑暗的拱门,拱门的出入口也是识阈的象征,这地方潜伏着危险,同时是分开和联结的地方。且不论亨利正在找寻火车站——它把未开化的南美和欧洲连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在个黑暗的拱门出入口前,那里有四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直直地躺卧地上,堵住通道。该梦没有把他们加以区别,因此他们也许是一个男性整体的四个仍旧无特征的层面(四的数目,是整体和完全的象征,代表我在我的著作中所讨论的原型),因而那些中国人代表亨利无法通过的潜意识男性心灵部分,因为“通向自己的路”(即是心灵中心)被他们堵住,而且必须依旧对他开放,他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才可以继续旅程。
仍然没注意到逼切的危险,亨利匆匆朝出入口走去,希望最后能抵达火车站。但在路途中,他碰到自己的“阴邪面”——他那无生气、未开化面,以伪装世俗而粗鲁的猎人出现。这意象的出现也许意指亨利内向的自我被他外向(补偿)面——代表他压抑的情绪和非理性的特色——所合并。这阴邪意象把自身推过意识自我来到前景,此外,因为它把潜意识特质的活动和自治权具体化,所以它成为每件事最恰当的命运信差。
该梦渐渐达到高潮,在亨利、那猎人,和那四个衣衫褴楼的中国人混战中,亨利的左腿被其中一个中国人的左脚长脚甲括伤。
中国人同时也可说是代表“黄土”,因为那些中国人像其他中国人一样与土地有关,亨利正是要接受这种土地、地下特质。他在梦中所遇到自己心灵潜意识男性的整体,有种他智力的意识面所缺少的地下物质。因此他知道那四个衣衫褴楼的意象是中国人这事实,显示亨利对自然和自己的对手增加了内在的警觉性。
亨利曾听说过中国人有时让他们左手的指甲长长,但在梦中,那指甲却长在左脚上,换句话说,它们是爪。这也许指出中国人的观点和亨利的观点实在相差太远,所以他受到伤害。正如我们所知,亨利对地下、女性以及他个性的物质奥秘的意识态度,是最不确定和正反感情并有的。这种以他“左脚”作象征的态度(他仍旧害怕的女性、潜意识面的观点或“立足点”)被那些中国人所伤害。
不过,这种“伤害”本身并没有引起争利改变。每种变形本身需要有先决条件,即可“结束旧有的天地”——摒除一种食古不化的哲学生活。正如汉德博士指出的,在启蒙祭仪中,年轻人必须忍受一种象征式的死亡,才可以再生,成为一个男人,然后被引进部落里作一个合格的成员。因此,那工程师的科学,逻辑的态度必须减弱,以替新的态度留些余地。
在工程师的心灵中,每种“非理性”的东西都会被压抑,因此它本身往往在“梦世界”中,以戏剧性似的矛盾显示出来。因此以陌生而原始的“神喻游戏”的方式出现在亨利梦中的非理性东西,对人类的命运确实有种可怕而不能说明的力量。亨利的理性自我没有选择余地,只有对真正的“牺牲智力”无条件地投降。
不过像亨利这种无经验和不成熟的人的意识头脑,实在不能充分地准备这种行动。他失去转运的机会,他的生活被淹没了。他被抓住,无法继续他惯常的路或回家——以逃避他成人的责任。
接着,亨利的意识、文明的自我被束缚和丢在一边,而那个猎人则容许代替他的地位,向神喻咨询。亨利的生命要看结果而定,但当自我被孤立地监禁时,那些在“阴邪意象”中具体化的潜意识内容也许会带来帮助和解决的办法。当人认知这种内容的存在,和经验过它们的力量,这就变得可行了。它们可以成为我们有意识地承认的永久伴侣。因为那猎人在他的地位中赢得那游戏,亨利获救了。
六、面对非理性
亨利其后的行为很清楚地显示那个梦(其实是他的梦和《易经》那本书令他面对自己内在深刻和非理性的力量)对他有极深刻的影响。从那时起,他渴望地聆听他潜意识的沟通,而分析进行得愈来愈顺利。直到那时候,那些曾恐吓和分裂他心灵奥秘的紧张冒出表面。不过,他勇敢地坚持自己一定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结论。
自那神喻的梦过了仅仅两星期后(但在它被讨论和解释之前),亨利做了另一个梦,在此梦中,他再一次面对令人困扰的非理性问题。
我独自在房间内,有一些令人讨厌的黑甲虫从洞里爬出来,散满我的制图桌,我竭力用魔术赶它们回洞里,这个方法相当奏效,但有四、五只甲虫不受影响,它们离开制图桌,在房内飞来飞去,我不想再进一步向它们施法,因为它们已不再骚扰我。我在它们隐蔽处生火,一个高高的圆柱体火焰升起,我害怕房间会着火,但这个恐惧毫无理由。
这一次,亨利对解释他的梦已有相当技巧,因此他想自己分析自己的梦。
他说:“甲虫是我黑暗的特质,它们被分析唤醒,现在出现在表面上。不过有个危险,它们也许会布满我的专业工作(以制图桌作象征),可是我不敢用手毁灭那些甲虫,这些甲虫令我想到一种黑圣甲虫,于是我使用‘魔法’。换句话说,在它们隐藏之处生火,我是要求和一些神圣的东西合作,当火柱向上直冒时,令我想起我联想到‘约柜’‘之火’。”
要更深入探讨该梦的象征,我们首先必须注意这些甲虫是黑色的,那是黑暗、消沉和死亡的颜色。在梦中,亨利是“独自一人”在房里——这情况会导致内向和相当的忧郁境况。在神话中,圣甲虫通常是金色的,在埃及,它们是象征太阳的神圣动物,但如果它们是黑色的,那它们就象征太阳的对立面——一些可怕的东西。因此,亨利想以魔法对抗甲虫的直觉是颇正确的。
虽然四或五只甲虫仍然活着,但甲虫数目的减少,足可使亨利摆脱恐惧和憎恶。他然后竭力想用火毁灭它们繁殖的地方。这是个积极行动,因为火能象征地导致变化和再生。
亨利在他清醒的日子里,现在似乎充满进取的精神,但很明显,他还不晓得利用这种精神得到正确的效果。因此,我想考虑另一个梦,它对他的问题有更清楚的说明。那梦以象征语言出现,亨利害怕和一个女人涉入责任的关系,他想从感情生活面撤退。
有个老人临将就木,他被亲戚围着,我也是其中一个。愈来愈多人聚在这大房间内,每个人都透过精确的介绍而各具特征。当时有四十个人在场。那老人一边呻吟,一边喃喃说及“无生命的生活”。他的女儿——想令他更易于表达忏悔——问他在什么意义下才能了解“无生命”,它是人文的还是伦理的。但那老人没有回答。他女儿派我到邻室,用扑克牌算命的方式找寻答案。翻到“九”就会发现答案——根据那张牌的颜色。
我很希望在一开始就翻到九,但起先只是翻到大王和小王,我很失望。现在我什么也没翻到,只是那些纸片,根本不属于这个游戏。最后,我发现已没有扑克牌了,只有些信封和其他纸张。我和同时在场的妹妹一起找寻那些扑克牌。终于在本笔记簿下找到一张,这是九——黑桃九。这似乎对我而言 ,只意味一件事:这是个伦理的拘束,阻止那老人“过他的生活”。
这个梦最重要的讯息是提醒亨利,如果他无法“过他的生活",将会面临什么事情。那“老人”大概是代表垂危的“支配原则”——这原则支配亨利的意识,但他并不知道它的本质。四十个人出席象征亨利心灵特征的整体(四十是整体的数目,是数目四的崇高形式)。那垂危的老人是亨利的男性人格濒临最后变化的暗号。
那女儿问及导致死亡的原因,是无可避免和最重要的问题,这似乎暗示那老人的“道德”阻止他过自然表达情感和本能的生活。不过这垂危的人沉默不语。因此他女儿(调停女性原则的具体化)变成主动。
她派亨利从算命扑克牌上找寻答案——答案就在翻到第一张九的颜色上。这事要在一个不使用而隔开的房间里进行(意味这事与亨利的意识态度相去甚远)。
起先只翻到大王和小王(也许是他早期崇拜财富和权力的集体意象)时,感到很失望。当翻完那些扑克牌时,他的失望变得更强烈,因为这表示内在世界的象征也已耗尽。只有些没有意象的“纸张”剩下来。因此那些在梦中的意象来源枯竭。那么亨利要接受女性面的帮助(这次以他妹妹作代表),以找到最后一张牌。和她一起,他终于找到一张黑桃九。这张牌的颜色指出该梦中“无生命的生活”一词的意义。实在很有意思,那张牌藏在一本教科书或笔记下面——这大概代表亨利专业兴趣枯燥无味的智力公式。
几世纪以来,九一直是个“魔法的数目”,根据传统的数目象征,它在三重升华中,代表完成三位一体的完美形式。在不同的年代和文化里,九的数目与其他无穷的意义有关,黑桃九的颜色是死亡和无生命的颜色。而且,“黑桃”的意象令人很容易想起树叶的形状,因此它的“黑”强调不论它以前是绿色,有生气和自然的,但现在已枯死。此外,“黑桃”这字源自意大利的“Spade”,意思是“剑”或“矛”。这种武器往往象征智力作用的掺人和“切除”。
因此,该梦明显地表示,实际上是“道德的束缚”(而非“文化的束缚”)不容许那老人“过自己的生活”。在亨利的例子中,这些“束缚”,大概是他害怕完全向生活屈服,害怕负起对女人的责任,因而逐渐对他母亲“不忠心”。该梦宣布“无生命的生活”是种能令人死亡的疾病。
亨利再不能轻视这个梦的讯息。他知道人需要一些超过理性的东西,作为纠缠不清的生活中有帮助的罗盘,因此当象征从心灵的奥秘处浮现时,实在有必要寻求潜意识力量的指导。通过这种认识,他分析的宗旨部分才能达到。他现在知道他终于从不受拘束生活的天堂中被赶出来,以致永远无法回归那里。
七、最后的梦
还有一个梦证实亨利所得到的洞察,经过一些与他日常生活有关的不重要而简短的梦后,最后一个梦有最丰富的象征,而且还有所谓的“伟大的梦”的特征。我们四个人组成一个友好团体,我们有下述的经验:“黄昏时分”,我们坐在张未加工的木制长桌前,用三种不同的容器喝东西:用一个利口酒杯,一种清澈、黄色的甜利口酒;用一个酒杯,深红色的加柏拿酒;最后是一个形状古雅的大容器,茶。此外,还有个含蓄而优雅的女孩和我们在一起,她把她的利口酒倒进茶里。
“晚上”,我们从酒宴回来,我们其中一个是法国总统,我们在他的皇宫里,走到阳台,看见他在我们下面的一条铺满雪的街道上,当时他喝醉了,向着一大堆雪小便。他的膀胱似乎有撒不完的尿。他现在追着一个老处女,她抱着一个裹着棕色毯子的小孩,他用尿去喷那小孩。那老处女感到有些湿气,但以为那是小孩的尿。她匆匆地大踏步离开。
“早上”,在冬天阳光闪耀的街道上有个黑人:一个绚烂的意象,完全赤裸。他朝着东边伯恩(瑞士首都)走去。我们是在法属瑞士。我们决定去拜访他。
“中午”,经过长时间坐汽车通过那寂寥的雪地后,我们来到一个城市。走进一幢那黑人很可能投宿的黑暗房子。我们非常害怕他说不定会被冻死。不过,他的仆人——像他一样黑——接待我们。那黑人和仆人都是哑巴。我们从带来的背囊里找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当礼物送给那黑人。它必须是件有文化特色的物体。我是第一个下定决心的人。我从地上拣起包火柴,带着敬意送给那黑人。在我们都送出礼物之后,我们和那黑人参加了一个快乐的宴会——一个狂欢的酒宴。
即使一开始瞄瞄该梦的四个时分,就会有种异常的印象,它包含一整天,而且移向“右边”——意识的方向。活动从黄昏开始,然后在中午结束——当太阳最热的时候。因此那“一日”的周期似乎是个整体的模式。
在这梦中,四个朋友似乎象征亨利心灵的男子气概,而他们通过梦的四个“行动”,令人想起曼陀罗最重要的结构。当他们首先来自东边,然后是西边,一直移向瑞土的首都(即是中心)时,它们看来描述一种竭力在中心连合对立的模式。而这点着重在时间活动——下降至潜意识的晚上,随即太阳升起,面对光明的意识。
该梦以黄昏作开始,这段时间内,意识阈降低,潜意识的刺激和意象都可以通过。在这种情形下(当男性的女性面最容易被唤起的时候),发现一个女性意象加入那四个朋友,实在是件很自然的事。她是属于他们四个的阴性意象(“含蓄而纤细”令亨利想起他妹妹),而且和他们每个连接。桌上有三种不同特征的容器,它们内凹而善于接纳,确实是女性面的象征,其实,他们用这些容器,表示他们之间有种相互而密切的关系。这些容器不仅形状不同,而且内容的颜色也不同,这些对立分开的液体——甜和苦、红和黄、易醉和清醒——完全混在一起。他们五个在场的人把酒喝光后,都沉在潜意识的沟通中。
那女孩似乎是个秘密媒介,催促事件发生的触媒剂(因为她阴性特质扮演的角色,就是引导男人进入他的潜意识,因而会强迫他进一步回想,和增加意识)。
该梦的第二部分告诉我们更多当“晚”发生的事。四个朋友突然发现信他们在巴黎(在那瑞土人看来,这地方代表色情、欢乐和情爱的都市)。而那四个意象有某种区别,尤其是该梦的自我与代表未发展和潜意识的感情作用的“法国总统”之间的区别。
自我(亨利和两个朋友,也许可视作他半意识作用的代表),从阳台高处往下看着那位总统,他不稳定,沉于自己的本能中。他在醉酒的状态中在街上小便,自己却一无所觉,像个没有文化的人,照着自己的动物本能行事。因此那总统与那优秀的瑞土中等阶级科学家,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只有在潜意识最黑暗的晚上,亨利才能显现这一面。
不过,那总统意象也有非常积极的一面。他的尿(可作心灵欲望之泉的象征)似乎永不枯竭。它证明充裕、有创造力和生命的力量。(举例来说,未开化的人认为万物来自身体——头发、大便、小便,或鼠尾草等,都有神秘的力量)。因此,这不愉快的总统意象同时也是权力的符号,而且往往附在自我的阴邪面里。他小便时不仅不会感到尴尬,而且追着一个抱小孩的老女人,对着小孩洒尿。
在某种程度而言,这“老处女”是害羞的对立或补偿,以及该梦第一部分的阴性特质。纵使那女人又老,看来像个母亲,但她仍旧是个处女,亨利把她跟玛莉亚和小孩耶稣的原型意象联想在一起。不过这小孩是在一张棕色(地球的颜色)毯子里,令他看来较像“救主耶稣基督”的地下、固执土地的相反意象,而不像天上的小孩。那位向小孩撤尿的总统似乎把洗礼滑稽化。如果我们把那小孩当作亨利内在而仍旧是幼稚期的潜在力的象征,那么通过这个祭仪,他会得到力量。但该梦就此打住,那女人带着那小孩匆匆离开。
这景象标示该梦的转折点。那时又是早上,在最后的插曲中,每件黑暗、黑色、未开化,和有力的东西都聚在一起,以一个全身赤棵——即是真实而纯净二而庄严的黑人作象征。
一如黑暗和明亮的早晨——或热尿和冷雪——是对立的,因而现在,那黑人和白色的风景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那四个朋友现在必须在这些新尺度内调整自己的方向。他们的位置已改变,本来通向巴黎的路已在不知不觉中带他们进入法属瑞土(这是亨利未婚妻来自的地方)。在最初的阶段中,亨利已有变化——当他被自己的潜意识的内容压倒时。现在是第一次,他开始能找到通向他未婚妻的家的路径(表示他接受他的心理背景)。
一开始,他从瑞土东部去巴黎(从东到西,是从黑暗通向潜意识的途径)。他现在已作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向着上升的太阳和逐渐明晰化的意识。这条路指向瑞士的中央——它的首都伯恩——而且象征亨利热切期待一个会连结他内在对立的中心。
对某些人来说,那黑人是“黑暗原始生物”的原始意象,因此是潜意识特定内容的具体化。也许这是为什么黑人往往被白种人拒绝和害怕的一个原因。
对一个年纪和亨利一样的年轻人来说,那黑人一方面也许代表一切压抑到潜意识黑暗的特质的总额,另一方面,他也许代表自己未开化、男子气概的力量、潜在力,及他情感和肉体力量的总额。因而,亨利和他的朋友有意识地意图面对那黑人,意味他们向成熟之途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在那个时候,时间已是中午,太阳高挂,而意识已到达最透彻的顶点。我们可以说,亨利的自我继续变得愈来愈简洁,以致他有意识地提高能力去作决定。那时仍然是冬天,这也许显示亨利缺少感情和温暖,他心灵的景色仍然是冬季的,而且很明显,他的智力或知性非常黯淡而不彰。那四个朋友害怕被裸体的黑人(至于温暖的气候)说不定会冻死,但他们的恐惧是无根据的,因为在荒芜而覆满雪的乡间开了一段长时间的车后,他们停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进入一间黑暗的屋子。这次开车和荒凉的城市象征长期而疲倦地寻求自我发展。在屋子里,还有更复杂的事等着那四个朋友。那黑人和他的仆人都是哑巴。因此不可能和他们作口头沟通,那四个朋友必须寻找别的方法和那黑人接触。他们不能用智力的方法(语言),只能以感情的姿态接近他。他们好像供奉诸神一样送礼物给他,以赢得他们的利益和感情。这是我们文化的目的,属于那灵性白人的价值。再一次需要“牺牲智力”来赢取那黑人的欢心,因为他代表自然和本能。
亨利是第一个决定送什么的人。这自不在话下,因为他是自我的信差,他的骄傲意识(或过度的自信)已被贬抑。他从地上拣起一盒火柴,然后“带着敬意”送给那黑人。乍看之下,这也许似乎很荒谬,一盒大概是被人废弃的小东西,竟可作适当的礼物,但事实上,这是正确的选择。火柴储藏和控制火,是一种可以燃起火焰和随时可以弄熄的用具。火和火焰象征温暖和爱情、感情和激情,他们有心的特性,只要在有人类的地方,它们就存在。
给予那黑人这种礼物,亨利象征性地把他心灵自我的高度发展文化产物,跟他自己未开化的中心,以及那黑人象征男性力量连接在一起。这样一来,亨利可以充分地拥有自己的男性面,今后,他的自我必须恒常与这男性面保持联络。
结果就是这样,那六个的男人——四个朋友、黑人,和他的仆人——现在满心欢喜地一起参加宴会。很明显,亨利的男性总体已集合一起。他的自我似乎要找到它需要的安全,而且自由地顺从他自己内在较大的原型人格,这种人格可以预示“自己”的出现。
在梦所发生的事同时与亨利醒着的生活有个对应。他现在对自己有信心。虽然是很快下的决定,但他对自己的订婚愈来愈认真。在他开始分析后的九个月,他在瑞士西部的一座小教堂结婚,随后,他和年轻的太太去加拿大。自此之后,他的生活变得积极而富创意,不仅是一家之主,而且在一家大工厂担任有实权的工作。
换句话说,亨利的例子对独立和有责任心的男子气概有种促进成熟的作用,这代表进入实际外在生活的开始,同时代表自我的力量和他的男子气概,而且是个性化过程第一期的完成。第二期——这期是自我和“自己”间正确关系的建立——仍旧有待亨利再努力。
并非每个例子都有这种成功而令人兴奋的过程,而且并非每个事例都可以用同样方式来处理。换句话说,每个例子都不同,不仅年轻和老年,或男人和女人需要不同的治疗,所有在这些范畴内的个体一样,在每个例子中,纵使是相同的象征也需要不同的分析。我之所以选择这个例子,是因为它代表潜意识过程自治权特殊而深刻的例子,而且它可以显示出丰富的意象,以及心灵背景无穷创造象征的力量。这证明心灵自制的行动可以支持灵魂的发展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