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散戏以后
娜佳?谢里宁刚和妈妈从戏院看戏回来,在戏院里她有滋有味地欣赏完一出《叶夫盖尼?奥涅金》【《叶夫盖尼?奥涅金》是一出根据普希金同名诗体小说改编的歌剧,达吉阿娜和奥涅金分别是其中的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回到自己房间里,她就开始脱下衣服,拆散头发,换上白色短睡衣,一直走到桌子边坐下。她模仿起达吉阿娜【《叶夫盖尼?奥涅金》是一出根据普希金同名诗体小说改编的歌剧,达吉阿娜和奥涅金分别是其中的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的口吻写起一封信。
“我爱您,”她在纸上写道,“但是您不爱我,不爱我!”
写着写着,她笑了。
她还刚刚十六岁,还没有爱过其他人。可她知道有一个叫高尔尼的军官和一个叫格鲁斯杰夫的大学生同时在爱着她。但是看完这出戏以后,她计划考验一下他们的爱情。不被人爱,凄凄惨惨——那是多么得有趣!一个人爱着,但是另一个人却反应冷漠,这样的事可真够诗情画意的。奥涅金【《叶夫盖尼?奥涅金》是一出根据普希金同名诗体小说改编的歌剧,达吉阿娜和奥涅金分别是其中的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这人之所以有趣,就是因为他根本不爱;达吉阿娜之所以那么迷人,是因为她在热切地爱着;要是他们同时沐浴爱河,双双幸福,大概这个故事就像一杯白开水了。
“不要再对我说您爱我,”娜佳想着高尔尼,接着往下写着,“我无法让自己相信。您很聪慧,有学问,气质严谨,天资过人,我觉得您前途光明;我呢,却是个乏味的,不值一提的小姑娘。您应该很明白我只可能成为您生活中的绊脚石的。诚然,您爱着我,把我当作您理想的伴侣,但那是弄错了。如今您绝望地问自己:‘为什么我要遇上这个姑娘啊?’这只因为您心地善良,您才不愿意去承认这一点!……”
娜佳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哭了起来,接着写道:
“我舍不下我的妈妈和兄弟,否则我就去修道院当修女了,远离这个世界。那样您就会忘记我,就能够去另寻新欢了。唉,我死了倒好!”
她双眼泪光漓漓,写的字都模糊得无法看清了;她写不下去了,往安乐椅上一靠,想着高尔尼。
上帝啊!人是多么的有意思啊!娜佳想起军官和别人因为音乐争论不止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如此优雅,如此彬彬有礼,如此谦虚,如此柔和,想起他为掩饰内心的激动而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在这个社会里,冷漠的傲慢和骄傲被视为文雅和高贵的表现,而人们就不得不去掩饰自己的实际感情。他也想掩饰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失败了,大家都很明白这点:他对音乐有狂热的爱好。有关对音乐无休无止的争议,乐盲的妄自批评,总是让他神经紧张;他胆小,畏惧,沉默。他弹得一手好钢琴,他假如不穿上军装,兴许会成为杰出的音乐家。
她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娜佳想起有一次去听交响音乐会时高尔尼向她求过爱,后来又在周围都吹着大风的楼下衣帽架那儿向她第二次求爱。
“您终于认识了我们的朋友,大学生格鲁斯杰夫,我非常高兴,”她继续写道,“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您肯定会对他十分有好感的。他昨天来看我们,一直呆到两点钟。我们都喜欢他,可惜您不在这儿。他说了许多很有趣的话。”
娜佳伏在桌上。她想起这个大学生也爱着她,他跟高尔尼一样应该得到她的信。假如这样的话,给格鲁斯杰夫写封信,难道不更好?她从心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一阵快乐;娜佳忘了高尔尼和格鲁斯杰夫;她的思绪乱了,她感到无限的快乐,从胸口到四肢,如同有凉爽的清风拂过一样,头发仿佛都被吹乱了。她使劲要忍住笑,结果弄得双肩剧颤,连桌子上的灯罩也在摇晃,以至从她眼里都笑出了眼泪,溅在了信纸上。她无法控制不住这种笑,但为了证明她不是在无缘无故地傻笑,她拼命地想着滑稽有趣的事情。
“多么可笑的卷毛狗!”她笑着说,“多么可笑的卷毛狗!”
她想起那条卷毛狗马克西姆,昨天傍晚格鲁斯杰夫喝过茶,十分开心地逗着它玩儿,太有趣了。后来他告诉他们有一只很灵气的卷毛狗,在院子里追乌鸦,乌鸦回头看它,说:
“哼,你这骗子精!”
那条卷毛狗,不知该怎么应付这只有学问的乌鸦,惊慌失措地退后几步,狂叫起来……
“不,我还是该爱格鲁斯杰夫。”娜佳决定,接着就把写着的给军官高尔尼的信给撕了。
她开始想大学生,想起他的爱,想到她的爱;但是她却无法集中思想,她想起了多种多样的事情——她的妈妈、大街、铅笔、钢琴……她一想起它们就高兴不已,感谢全部事情都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神往;她的快乐告诉她说,这一切离结束还早着哩,用不了多长时间还会有更好的事。很快,春天就要来了;到夏天,她的妈妈就要带她一块儿到果尔比基去。高尔尼也会去那里休假,跟她一块儿在花园里散步,跟她谈情说爱。格鲁斯杰夫也会来的。他会和她一起玩九柱戏和槌球戏,给她讲一些有趣味的故事。她心里的在热血在沸腾,她向往着那花园,那夜晚,那纯净的天空和星星。她又笑着,她闻见了一股苦艾的清香味儿,感觉好像有一根树枝正抽打着窗户。
她走到床边坐下来;满腔的快乐使她产生了热切的希望,她不知如何才好。她呆呆地望着挂在床背上的神像,说道:
“上帝!上帝!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