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塞琳
【希腊神话中传说的半人半妖的海怪，常用歌声诱杀经过附近的船员。】
巡回法庭休庭了，法官大人们都退到会议室里，他们经常在这里商议事情。他们计划休息一会儿，然后出去吃饭。审判长是个英俊男子，因为在刚才的审讯案件中与同事意见相左，他正在书桌边写下他的反对意见。青年代理保安官密尔金站在窗口边，望着院子，他可是一位哲学家，对这个世界十分不满意，每天为空虚的生活而感到烦恼。两个法官已经走了。荣誉法官是个长得胖胖的家伙，副检察官是个日耳曼血统的青年男子，此时他们都坐在沙发上等审判长写完意见，以便出去吃饭。书记官站在他们面前，个子挺瘦，看着胖胖的荣誉法官，低声说：
“我们都饿了，这是确确实实的，那是因为我们累了，都已经三点多钟了，亲爱的格里高利?沙维奇，这可不是一般所说的‘真正的胃口’。我说的真正的胃口，是如同狼吞虎咽般的那种胃口，到那种时候，就是亲爹也能一口吞下肚子。那种胃口只有在运动疲乏感到劳累以后才会出现的，举个例子，刚骑马打猎回来，或是您坐着破旧的马车不停地颠上一百俄里。您如果在外面打了一天的枪，回家后想要有好胃口吃顿饭，那可一定别去想那些劳神费力的事。那些劳神费力的事，学问上的事，总会有损胃口的。您要明白，提到吃东西，思想家和做学问的人可不讲究。他们还不如猪更关心吃的东西呢!我说您在回家的路上，就让您只想着酒杯和可口的小菜。有一次我在旅行，我想着一只加了香菜的乳猪。哎呀，先生，把我馋得几乎要发疯!是啊，这一点非常的重要。您坐着车进了院子，就得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儿，您知道食物的香味……”
“烤鹅的香味真令人陶醉。”荣誉法官喘着气说。
“那可不一定，亲爱的格里高利?沙维奇。我感觉鸭子或者小鹬才叫好呢!烤鹅香味太低俗，不细腻。最浓的香味是把嫩葱烧得焦黄，满屋子都是嘶嘶声的时候飘出的那种味道。另外，一回到家，饭菜总是摆上了桌，您坐下去，在领子里掖好餐巾，就伸手拿过装伏特加酒的瓶子。但是得千万注意不要把酒倒在普通杯子里，要把酒倒在一个古老的银杯子里，最好是传家宝，不这样就倒在一个古怪的大肚子的小酒杯里，上头还要刻上诸如‘您饮酒思索，高僧也如此修行’这样的字。还不要一口气全喝光，要先叹口气，搓搓手，冷眼看看天花板，随后才渐渐举到唇边，很快您的全身就会被胃里的火星暖透的。”
书记官满是谄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火星，”书记官又说了一遍，“等您喝完酒，就吃点儿可口而又开胃的小菜。”
“喂喂，”审判长受不了了，插嘴道，“别说了，弄得我都写坏了两张纸!”
“哦，真抱歉，比奥得尔?尼古拉伊奇!我小声点儿就是了，”书记官支吾道，“对了，亲爱的格里高利?沙维奇，我刚才说吃可口开胃的小菜，总要有个吃法。最美妙的是青鱼，吃上这么一小块，抹上葱和芥酱；趁着火星还在您身体里飞，马上吃点儿鱼子酱，您愿意再加点儿柠檬汁也行；随后再吃咸菜，再吃一块青鱼。我再告诉您，世上还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呢——腌蘑菇，粉红色的，剁得跟鱼子酱一样碎细，再加上橄榄油和葱……味道妙极了!还有鳕鱼肝——那无与伦比的美味!”
“嗯——不错……”荣誉法官眯起眼睛，赞同地说道，“还有一种好吃的小菜——炖烂的白蘑菇。”
“对，对，加上葱、桂叶和别的香料，揭开碟子盖，那热气就散发出来了，一股蘑菇香味……有时竟会让人淌出眼泪来!好，先生，这时从厨房端来了肉饼；立即，刻不容缓，再来一杯伏特加!”
“伊凡?古里奇!”审判长一副哭腔喊道，“您又害得我写坏了一张纸!”
“滚他的，他从早到晚就只想着吃喝!”哲学家密尔金一脸鄙夷的神色，嘟哝道，“除了蘑菇和肉饼，难道人活着就不为其他的了?”
“嘿，先生，吃肉饼前，您需要再喝一杯伏特加，”书记官又低声讲了一遍，“肉饼让人直咽口水，摊在您面前，勾住您的魂!您就对它挤挤眼睛，切下一片来，用手指头深情地抚摸一下它，照这样子。您吃着，牛油从饼上滴下来，肉馅肥厚、滑润、油腻，里面有鸡蛋、鸡杂、葱……”
书记官不断翻眼珠，嘴角都快撇到耳根上去了。荣誉法官发出哼哼的声音，手指头动弹不已，好像正沉浸在肉饼的想象之中。
“真倒霉!”代理法官嘟哝着，走到更远一点儿的窗口边去了。
“您只吃两片，第三片等到白菜汤上来后再吃，”书记官接着往下说，“等吃完肉饼，就喝汤，吊一吊胃口。汤要喝滚热的。喝甜菜汤比白菜汤还要好。那种汤要烧成乌克兰风味，加上乡下腊肠和火腿丝，当然总还需要加点儿酸奶油，新鲜的嫩荷兰芹和胡萝卜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美味的汤，是荤的，有肠子，杂碎，还有小腰子；不过喝汤还是喝素的好，有胡萝卜，鲜芦笋，再来点儿菜花，除此之外，有什么就加什么好了。”
“对了，这是好汤，”审判长叹道，从纸上抬起眼睛，可是马上又恢复过来，哀声叫道，“看在上帝的面子，不要再讲了!要是按您这样讲下去，可能到傍晚才能写完我的意见!瞧，第四张纸又让我写坏了!”
“不说了，不说了!真的很抱歉!”书记官道歉道，继续低声说，“您按您的喜好喝过肉汤或是菜汤，就马上叫人端鱼上来，我的朋友们!用酸奶酪煎出来的鲤鱼是最好吃的。但是为了除去土腥味儿，让纯正的鲜味散发出来，就要先用牛奶泡上一昼夜才行。”
“用小鲽鲛做出来的鱼肉饼也非常好吃，”荣誉法官插了一句，对审判长大叫起来，“比奥得尔?尼古拉伊奇，您能立即写完您的意见吗?我真的不能等了，甚至一秒钟都等不了!”
“等我写完我的意见!”
“见鬼!我要一个人去吃了!”
胖子连再见都没说，就跑出了会议室。书记官叹了声气，凑近副检察官的耳朵，低声说道：
“鲤鱼或者梭子鱼，抹上西红柿和蘑茹汁，也不难吃。不过，老是吃鱼怎么能行，这您可不能否认，斯节潘?甫朗齐奇：终究肉太少了，一顿饭的主菜不是鱼，无论用什么佐料做出来的；烤菜是主菜。您爱吃哪一种?”
副检察官叹了口气说：
“真不幸，我的胃膜炎让我没有办法享受到您说的这种快乐。”
“唉，先生!您的病是医生瞎编出来的。这种病多半是因为骄傲和胡思乱想才患上的。不要去理会，要是您不想吃东西，甚至觉得恶心，那您别理它，放开肚子去吃。烤上一两只山鸡，或者外加一只鹧鸪，或是一对肥嫩的鹌鹑，什么胃膜炎，让它见鬼去吧!我说话可算数。来只烤鸡如何?应当烤一只母鸡，一身嫩且肥的白肉——跟女神的酥胸一样……”
“那味道肯定不错，”检察官边沉思边喃喃地说，“大概我该吃上一块烤鸡，会有胃口的。”
“我的上帝啊!来只鸭子如何?要是您来这么一只在初冬天气里喝过一点冰水的小鸭子，烤上一烤，还要在烤鸭子时用来接油的盘子里放上切得小一点儿的土豆片，以便让那些土豆刚好变成焦黄，浸透鸭油……”
哲学家密尔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似乎要说句什么话，但是光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来，也许正想着烤鸭吧!他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拿起帽子也跑出去了。
“是的，一块烤鸭大概我能吃下去。”副检察官低声说。
审判长站起来，又坐到书桌旁。
“烤菜吃完，先生，肚子也就饱了，这下子浑身就舒畅得要死，”书记官又接着往下说，“身上暖洋洋的，心里轻飘飘的，接着，再来几杯加了香料的白兰地，简直是妙不可言。”
审判长喉咙里咕嘟地响了一下，手里的笔把写的字划掉了。
“我已经写坏六张纸了!”他怒气冲天地嚷道，“简直是糟透了!”
“不要停下，不要生气，我的朋友!我不再说好了。您不会再听见我说话了。相信我，斯弟潘?甫朗齐奇，”他用低得差不多跟蚊子一样的声音接着说，“加香料的白兰地，要是自家酿造的，要比上好的香槟还要好。喝完第一杯，您全身都会有香气，如同落在一个迷宫里；您觉着自己似乎不是在家里坐在安乐椅上，而是在非洲的什么地方，骑了一只毛蓬蓬的大驼鸟一样……”
“啊呀，咱们走吧，比奥得尔?尼古拉伊奇!”副检察官叫道。
“哦，对了，我的朋友，”书记官接着说，“等喝完白兰地，再来一支雪茄，您一面吐着烟圈，一面想象自己已经做了大将军，或是娶到了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她每天都在窗外一个养金鱼的池子里游泳。她在里面游啊游，您在岸边就叫她：‘心肝儿，来，让我亲一下!’”
“比奥得尔?尼古拉伊奇!”副检察官哀求道。
“对了，我的朋友，”书记官接着说，“到您吸完雪茄，您仰面躺在床上，拿过一张报纸。您眼皮发涩，准备睡一觉时，政治新闻就成了读起来很舒服的玩艺儿：奥匈帝国干了什么蠢事，法国人德罪了谁，罗马教皇又跟什么人闹别扭——读点儿这些新闻，先生，那是非常令人愉快的。”
审判长扔下笔，从书桌边跳起来，双手拿起帽子。副检察官彻底忘记了他的胃膜炎，心急得几乎要晕过去，他也跟着跳起来。
“咱们一块儿走吧!”他喊道。
“比奥得尔?尼古拉伊奇，您的反对意见写完了吗?”书记官问，“我亲爱的朋友，您什么时候写啊?今晚六点钟您就得到城里去!”
审判长失望地挥了一下手，急忙地走出了会议室。副检察官做出同样的姿势，追审判长去了。书记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脸的满不在乎，开始收拾那些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