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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歌女

第十七章 歌女

当巴夏还非常年轻美丽,嗓声也非常清脆的时候,有一天她的捧场人尼古拉?彼德罗维奇?考尔巴科夫坐在她那消夏别墅的外屋里。天非常闷。吃完中饭,考尔巴科夫喝光了一瓶劣质甜酒,心情十分不好。两个人都感到极其烦闷,盼着热气赶紧消散,以便出去散一散心。

忽然,一阵门铃声响起。考尔巴科夫此刻没穿上衣,趿着拖鞋,正坐在那儿,一下跳了起来,充满疑惑地望着巴夏。

“肯定是邮递员,要不就是女友。”歌女说。

假如真是叫邮递员或巴夏的女友看见,考尔巴科夫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为了小心,他还是在巴夏过去开门时躲进隔壁房间了。使巴夏惊讶不已的是门外站着的既不是邮递员更不是女友,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年轻漂亮,衣着时髦,从外表上看,她是一个上流阶层的女人。

陌生人脸色苍白,略微喘着气,就如同刚爬完一段高楼梯一般。

“您有事吗?”巴夏问。

那位太太没有马上回答。她跨进屋里,慢慢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坐了下来,仿佛表明她累了,或者有病,因而站不住了。接着,她想开口讲话,却说不出话来。

“我丈夫,他在这里吗?”最后她总算说出来了,随后抬起她的眼睛瞧着巴夏。

“什么丈夫?”巴夏小声说,她感到一阵恐惧,手脚都变得冰凉,“什么丈夫?”她又问了一遍,此刻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了。

“我的丈夫……尼古拉?彼德罗维奇?考尔巴科夫。”

“没……没有,太太……我……我不认识您丈夫。”

沉默了大约一分钟。陌生女人屏住呼吸,以便止住她的心的颤抖;巴夏呢,站在她面前纹丝不动,如同根柱子一样,带着惊恐看着她。

“您是说我的丈夫不在这里?”太太问。这一回说话的语调已经沉稳了,她脸上呈现出古怪的微笑。

“我……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您真可恶、卑鄙、下流……”陌生女人嘟哝着,带着憎恨看着巴夏,“对了,对了……您可恶。我终于是能当面跟您讲清楚这话,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巴夏感觉自己给了这位女人一种既厌恶又不像样子的人物印象,就开始为自己的胖胖的红脸蛋、鼻子上的麻点以及额前那绺头发感到害臊——而那绺头发无论如何梳也梳不到后面去。她觉得假如自己瘦一点儿,脸上不扑粉,额前也没有刘海,就能掩盖住她那非“上流”的身份,她也就不会在这位神秘的素不相识的太太面前惊慌不安和害羞了。

“我的丈夫在哪儿?”太太继续问道,“他即便人不在也没关系,可我还是该告诉您一声:款子已经不见了,他们正在找尼古拉?彼德罗维奇……有人要抓他。这都是您干的好事!”

太太站起身来,显得非常激动。巴夏望着她,非常害怕,一点儿也听不懂她在说啥。

“今天他们就要找到他,逮捕他。”太太说着,忽然哭了起来,“我知道是谁把他搞到这种可怕的地步!可耻下流的东西!讨厌的贪财的骚婊子!”太太的嘴唇抽动着,“我是个弱女子……你听着,下流货!……我是个弱女人,您比我强横;但是总有人来保护我和我的孩子!上帝是万能的!他公正!他要为我惩罚您!会有这么一天的,那时您就会想起我了!”

紧接着又是沉默。巴夏依旧惊讶地呆望着她,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害怕会出什么事。

“太太,我根本也不明白您讲的事儿。”她说着,忽然哭了。

“你在撒谎!”太太叫了起来,“我全都知道!我早就知道您了。我还知道上个月他每天都往您这儿跑!”

“不错,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客人多得很,但是我并没有强拉着哪位来啊。爱来不来,随便!”

“我告诉您:他们发现钱已经不见了!他竟然在官府里盗用了公款!为了您这么个……东西,为了您,他居然去干犯法的事!听着,”太太的口气猛然间变得坚决,面对着巴夏,“您可以不守贞节,您活着就是为了干坏事——这是您的目的;但是谁也想不到您会堕落到如此地步,连人味儿都不剩了!他可是有妻子,有儿女……要是他被判了罪,流放在外,我的孩子跟我就得饿死……您要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假如眼下我拿给他们九百个卢布,他们就会放过他,我们也不会受穷、丢脸。仅仅有九百个卢布就行!”

“什么九百个卢布?”巴夏问道,“我……我不……我一个子也没拿过。”

“我不是向您要九百个卢布……您没有钱,我也不是向您要钱。您可以给我其它的东西,您这样的女人,男人经常送些贵重东西给您的。您只管把我丈夫送的还给我就行了!”

“太太,他从未送过我什么东西!”巴夏渐渐明白了,大哭了起来。

“既然如此钱都花哪儿去了?他自己的钱或者我的钱,别人的钱也好,他花得一个子儿也不剩……钱都哪里去了呢?求您了,听我说!我气糊涂了,对您说了好多难听的话,我给您赔礼了。我清楚您肯定恨我了,但您要是有同情心的话,那就为我想想!求您把那些东西还给我!”

“嗯……”巴夏耸了耸肩,“我并非不愿给,但是让上帝为我作证,他从未送过我任何东西。相信我,我没说假话。但,您的话也对,”歌女巴夏有点儿慌了,说,“他的确送过我两样小东西。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退给你。”

巴夏打开一个抽屉,在里面拿出一个包金的镯子和一个镶着宝石的戒指。

“请拿去吧!”她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客人。

太太脸红了,而且脸还颤抖起来了。她生气了。

“您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啊?”她喊道,“我也不是来告状,我向您讨的是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是那您向我丈夫硬敲诈来的东西……唉,他真是个软蛋,脓包!星期四那天,我就目睹您和我丈夫在码头上,那时您戴着贵重的别针和镯子。因此您不用去着装模作样!最后我问您一声:那些东西,您究竟给还是不给我?”

“天呐,没见过您这么奇怪的人,”巴夏说,有些生气了,“我说句实话,除了这镯子和这细戒指外,您的丈夫尼古拉?彼德罗维奇没送过其它的什么东西。他只送过我一些甜点心。”

“甜点心!”陌生的女人笑道,“在家里,孩子们都要饿死了,您这里有甜点心吃。您真的想要不退那些礼物吗?”

这位太太没得到巴夏的回答,就径自坐下来,呆望着空中,心中盘算着。

“我该如何办呢?”太太说,“假如我凑不齐九百个卢布,他就完蛋了,孩子和我也都完了。我是弄死这个贱女人呢,还是对她下跪来求她?”

太太开始抽泣了。

“我求求您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边哭边诉说,“您看,您敲诈我的丈夫,毁了他。救救他吧……您不想着他,也应该想想孩子……孩子……孩子可是无辜的啊!”

巴夏好像看到那些孩子站在街上饿得直哭,眼泪也不由地流了出来。

“我有什么办法呢,太太?”她说,“您说我是个贱女人,说是我毁了尼古拉?彼德罗维奇,但我呢……在万能的上帝面前跟您讲实话:我没拿过他任何东西……在我们这里只有莫佳才有一个阔佬捧场;剩下我们这帮子人都只得靠自己挣钱维持生计。尼古拉?彼德罗维奇是很有学问和风度的上流人,因此我才接待他。上流人来这儿,我们可不敢有所怠慢!”

“我向您要那些东西!快给我!我在哭……我在低声下气……您真要愿意,我就给您跪下!只要您愿意就行!”

巴夏吓得叫出声来,忙抓住她的手。她觉得这个女人大概真的会完全出于骄傲和炫耀,在她面前下跪,好显出她的高尚,弄得巴夏下不了台。

“好吧,我把东西给您还不成?”巴夏说着,忙碌起来,“但是这些都不是尼古拉?彼德罗维奇的……是其他的先生送给我的。依您就是……”

巴夏拉开柜子顶上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钻石别针、一串珊瑚项链、几个镯子和戒指,全部都递给了那位太太。

“假如您高兴,就全拿走吧,但是我从没拿过您丈夫的什么东西。拿去吧,发财吧,”巴夏接着说,因为下跪的威胁而生了气,“假如您是他太太……他的合法妻子,那您该管管他。我想应该这样!我没有请他来;是他自己要来的。”

太太看了一眼歌女给她的东西,说:“东西还没有全部拿出来……这点儿东西还不值五百个卢布。”

巴夏赌着气,又拿出一块金表,一个烟盒和一副袖扣,扬起手说:“我是一点儿东西也没有了……您只管来搜好了!”

太太用颤抖的手把这些东西用手绢包起来,话也不说,头也不点,就走出去了。

此时考尔巴科夫打开隔壁房间的门走出来了。他脸色苍白,不住地摇头,像吃了苦瓜一样,眼睛里泪光闪闪。

“您送过我什么东西?”巴夏问道,向他扑了过去,“我就是问问,什么时候您送过我东西?”

“东西不东西……那都是小事!”考尔巴科夫说着,“我的上帝!她在你面前哭,竟然这么委屈她自己……”

“我倒要问您,您送过我什么?”巴夏叫起来。

“我的上帝啊!她,正派、高傲、纯洁……却几乎在……在你这个婊子面前……跪下来!这都是我把她逼出来的!是我闹出来的!”

他用两手抱头,喃喃不已。

“不,这件事太可怕了,我任何时候不能原谅我自己!任何时候不能原谅我自己!离开我……你这贱货!”他充满憎恶地叫道,用发抖的手推开她。“她居然要跪下去,而且……跪在谁的面前?跪在你的面前?哎呀,我的上帝啊!”

他迅速地穿上衣服,轻蔑地推开巴夏,向门口走去。

巴夏躺下来,放声哭起来。想到她赌气拿给她那些东西,就非常后悔;而且她觉着委屈。她还想起三年前一个商人无缘无故地打她,就越哭声越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