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杉却无意望到楼下有一抹熟悉的人影,他一手捏着棒球帽正准备往头上戴,似乎余光里也看到了一个她,因而站了一站,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扬——叶希突然撞上来,几乎把牛奶抵到她的脸,“辰杉,你赶紧喝了,别被那个八婆抢走!”
“叶希!”卢小曼怒红了脸,“敢骂我,你死定了!”
辰杉将两个人推开来,对叶希喊:“你就让她喝吧!”眼睛还看着下面,辰君却已经大步走远了。她心里思量着会不会是他啊,可是又只能等到晚自习回家后才能问他,心里就像是紧紧塞着一团棉花,急得恨不得现在就掏出心来见见太阳。
另一边的叶希被卢小曼抢了牛奶,心情也是猛地落入低谷。他这么努力,可辰杉全看不到,难道真像卢小曼说的那样,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单恋?
让辰杉没有想到的是,辰君居然会在她放学的那条路上等她。灯光穿过郁郁葱葱的香樟,被剪成千万片地落下来,无数碎影散在他的脸上,尽管很难看清楚轮廓,辰杉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辰杉对一同出来的卢小曼和叶希说:“你们俩先走吧,我好像还有东西没拿。”
卢小曼问:“什么东西啊,重不重要?”
叶希直接去挽她的胳膊,“走,我陪你回去拿!”
辰杉身子一晃,将手从他臂弯里抽出来,“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拿。还有啊,”她扁扁嘴,背对着卢小曼,将声音压得老底,几乎是在和叶希耳语,“以后你对我别这么亲昵了,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别人看到了容易说闲话,而且,我也不想再被老师找去上政治课了。”
叶希突然绷下一张脸,咬着牙关,低头往前头冲。卢小曼一愣,一脸诧异地向辰杉看去,在得不到回应后便匆匆告别,追在叶希的后头询问。
辰杉等他们俩走远,这才去树下头找辰君,没想到他猛地握上她的手肘,稍稍用力一拉,她整个人跌在他的怀里。辰杉被撞了鼻子,疼得两只眼睛直泛泪花,刚想兴师问罪,辰君倒在耳边说:“你成天和那男生卿卿我我,怪不得成绩总上不来。”
辰杉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老师都息事宁人了,他反而来管这管那,是该享受幸福的烦恼,还是把他的斑斑劣迹搬过来做挡箭牌?
辰君又说:“今天司机请病假,让我过来帮忙接你。”
辰杉心有余悸地问:“不会是你让他有病,想要来监视我的吧?”
辰君将一张脸拉得老长,还没开口说话,已经用凌厉的气势压倒了对方。辰杉缩了缩脖子,自己先将错误承担了,然后觍着一脸笑容道:“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辰君摇摇头,一口气来得快消得快,她手里总掌握着助燃剂和灭火器,轻易点火,轻易灭火……只是这样的词用在这里不大贴切,他瞥一眼后面专心赶路的辰杉,呼吸微微有些凝滞。在一辆自行车前,辰杉吃惊地啊了一声,尾音拖得转了好几个弯,疑惑地问:“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你带得动我吗?”辰君揉揉她脑袋,“我国内的驾照无效了,总不能拉着你去冒险,今天先对付过去,明天他就回来了。”
辰杉点点头,坐到车子后座上。辰君把她的包挂去龙头,嘱咐她坐安稳了,推到人少一些的地方,这才跨坐上去。起先那一段,辰君还有些不适应,龙头扭来扭去,把车子骑得东倒西歪,辰杉在后面吓破了胆子,眼见着好几辆车从脚尖前头飞驰过去,她猛一扎头紧靠着辰君,双手如藤蔓似的死死缠在他腰上。
辰君说:“放心,有我在。”可辰杉觉得这绝对是道伪命题,因为每每有他在的地方,心脏就总是不安分地跳动。
车子终于平稳下来,身边有许许多多辆自行车穿梭,有着稚嫩脸庞的年轻人每每看到他们俩总是一怔,继而当作谈资和身边的人开玩笑。辰杉觉得尽管是这样被人注目,也是安心的,她心头仿佛有一种蓬蓬而起的冲动,真想告诉全天下的人,她此刻正和辰君在一起。
她笑出声来。辰君侧了侧头,余光瞄到她的发梢,“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谢谢你今天帮我出头,老师找过我了,说之前有误会,还让我不要有心理辅导与治疗呢。原来你今天早上就是来办这件事的,怪不得能看到你,不过……”她瞪着眼睛,“和你说话的那个女生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章卉。”
“一开始我不知道,但很快就发现了。”辰君说,“她后来给我发短信时有自报家门。”“她说了什么?”“有关于自主招生的事,还有公费留学。”辰君拨动车铃,避让着前头的车子,“我感觉她人还不错,没你说的那么坏。”
辰杉在后头使劲做鬼脸,拿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那当然了,男生都是视觉动物,看见一个长相清纯、身材姣好、说话嗲嗲的女孩子就找不到路,不然林志玲大妈也不会成为台湾第一美女了。”
正好遇上红灯,辰君将车停下来,转身过来瞧好戏。她时阴时晴、忽喜忽悲的表情最让人惊奇,简直比话剧台上的演员还要生动。他去捏她的鼻子,“看你这种小气样子。”
她扭头躲过,“我都不知道你电话号码!”
他笑着把手机递给她,“喏,自己弄。”
辰杉这才满足,先将自己的号码输进去,在写名字时稍稍顿了顿。当然不能写妹妹,可辰杉又太生硬,杉的话足够亲切,可他从来没那么喊过她,折腾半天只好作罢,就输了一串数字,又用他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辰君忽然说:“快点坐稳,前面有好几个缓冲带。”
辰杉一边抓一个手机,根本腾不出手来,情急之下,两条胳膊又锁上他的腰。风正自沐浴夜色的树梢墙角刮来,带着一股股湿润的寒意,急速逼着人的身躯。他空出一手去握她的,摩挲着让她热起来,忧心忡忡地说:“瞧你冻得手这么凉。”
他牵着她的一只手放进口袋。
她将脸别过去,轻轻靠着他的背脊,宽阔而且硬实,像是一堵温暖的墙。她的手心贴着他口袋里绒绒的表面,手背上覆着他热烘烘的大手,那种暖意像是安上马达疾驰过来,边跑边发出兴奋的咆哮。
第二天下午,卢小曼掐了所有人的体育课,约定好以足球场边的看台为基地,大家一道去训练大合唱的歌。她站在凳子上冲大家挥校服,豪气十足地说:“谁敢放本小姐鸽子,一律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大家尽管心里不乐意,但无奈敌军太过强大,只好缴枪投降,一个个呼朋唤友、勾肩搭背地往外去。辰杉将手机放进袋子里,挽上卢小曼的胳膊,说:“你本事通了天,那么多老师怎么一次拿下的?”
卢小曼手指指后头,“多亏了叶希那小子去求方佳敏,冷面Boss一出,谁与争锋啊。尽管方佳敏早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处处都有他的传说!对了,连苏羽也要来帮忙,她受过声乐训练,人又漂亮,有她教我们,男生和音准都搞定了!”
“瞧把你嘚瑟的,”辰杉冲她挤眼睛,“怎么近来和叶希走得这么近,小心我和老师打小报告,说你们交往过密,同学关系处理不恰当。”
卢小曼爽朗地笑起来,“终于等到你这句话,我真就怕你不说了!还不都是你昨晚要回教室,又说了什么让他伤心欲绝的话,不然我能趁虚而入顺势拿下嘛。”她撞了撞辰杉,“不如你就把他让给我算了!”
“他可不是我的,怎么给啊。”一闪念,辰杉觉得不对头,把刚刚的话回味再三,猛然间张大了嘴,一脸惊讶地望着卢小曼。她推着这花痴的肩膀,捏着她下巴问:“你再把刚刚的话给我说一遍,确定脑子没被门缝夹了吧。”
卢小曼挣脱开来,一甩刘海儿,将嘴咧得老大,“说了玩的,骗骗你的还当真。”她笑得肌肉发僵,好像连锁反应似的,连同一颗心都怪怪的,被什么东西扯着,怪难受的。她想,我的爹,别真是假戏真唱了吧。
章卉正好自门外极快地走来,两只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座位,身子一扭,橡皮糖似的坐下去,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很快将卷子上一道填空题做出来。
在我们的学习生涯里,总不可避免地有一两个绝对学霸的代表,他们通常不修边幅,步履飞快,将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用来思考。章卉便是其中的集大成者,连上厕所也要掐好时间,挑选上课前人少的两分钟,迅速解决迅速回来。
对此,连同老师也深感欣慰,不止一次站在窗前注视她清丽的身影,语重心长地告诉大家,“什么是好学生,好学生就是这种步履匆匆,绝不流连路中风景的孩子啊。某些人走起路来慢慢悠悠,毫无紧迫感,学习成绩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在下面憋着笑,自此转嫁仇恨,调侃章卉为“厕所急行侠”。
卢小曼挺了挺胸,两只手交握着互推,关节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冲辰杉扬扬下巴,“上外面等我去,不是我拿下这急行侠,便是她灭了我这大文艺委员,场面怎么样都不好看,你这种淑女还是离远点算了。”
辰杉耸一耸肩,慢悠悠往门外走。还没等多久,只见卢小曼一脸斗败公鸡的衰样子,悻悻地从教室里钻出来,她手一挡做个闭嘴的动作,歪着头道:“真想让她死得很有节奏感。”
一直到练歌的足球场,卢小曼都在不停数落着章卉,辰杉附和几句,好几次话到了喉咙口,都被她死死咽了下去。绝不能提到章卉问辰君要号码的事,尽管谈点八卦容易打开话题,可万一卢小曼问辰君是谁,她还真是不好解释。
苏羽今天穿了一件毛线长裙,紧紧包着身子几乎裹到脚踝,再配上一件潇洒利落的毛呢小外套,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班里的男生都围到她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大家一起哈哈笑起来,苏羽微微红了脸,很有些无辜的模样。
卢小曼摇摇头,不住地咂嘴,“美女就是美女,怎么看都这么漂亮,我要是男的,光看着这张脸也要笑起来。”她又亲热地去搂辰杉,狡猾地笑起来,“考考你语文知识,面对这样一群花痴的男生,请用四字成语描绘一下。”
“什么?”辰杉鼓着腮帮子,“热火朝天,哄堂大笑,喜笑颜开?”
“笨!”卢小曼凿辰杉脑门子一下,“这叫‘狂蜂浪蝶’!”
两个人哈哈笑起来,直到苏羽拿淡淡然的眼睛盯着他俩,这才好不容易停下来。苏羽对辰杉说:“下次把你月考的作文拿来我看看,我再找些范文你读一读,两相比较,这样有针对性的学习才有效果,对你的考试也很有帮助。”
辰杉点点头,卢小曼插嘴道:“谢谢苏学姐在百忙之中前来指导,又忙辰杉又忙我们班的,要是这次大合唱能完美成功,那军功章上有我们的一半,更有你的一半啊!”
苏羽微微笑着去撩长发,露出一片白皙的颈部,身边一丛男生早陶醉了,两只眼睛里满是红色的爱心。恰好这时候方佳敏抱着一只足球过来,牵着她的手去一旁交代了几句。立刻有人过来问情况,卢小曼翻个白眼,很果断地说:“男朋友!”立刻杀死一大片痴心妄想。
辰杉则早早注意到场边的辰君,他刚刚脱完白色外套,只穿着同色系的短袖和短裤,脚上是一双红色足球鞋,耀眼的好像是喷薄而出的旭日。他曾说过最大的理想就是去做足球运动员,和“追风少年”欧文一样在绿茵场上奔跑,接受所有球迷的欢呼和簇拥,痛饮胜利的喜悦和铭记失败的苦楚。
只是岁月飞逝,许多东西不能如愿,好像理想这种东西总是停在想的路上,始终不往前行进。可他依旧是乐观的豁达的,也曾豪情万丈地说,做不了追风少年,那我就去买下追风少年。
其实,无论如何,她都是相信并依赖他的。
目光交汇的一瞬,辰君看到她,只是维持着一贯的默不作声,又不留痕迹地将眼睛撇开。彼此之间是有默契地忽略问好,要让所有人以为这两个人只是陌生的路人,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俩相互串通做了什么坏事,决不能让人知道一样。可这是什么坏事呢,辰杉又想不出来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震,拿出来一看才知道就是他发的:头发扎歪了。她扑哧笑出来,偷偷去看那穿红鞋子的人,他也正低头看着手机,努力压抑着扬起的唇角。
突然叶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又在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说着要去看她的手机,辰杉立刻侧身躲过了,冲他眨眨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秘密!”叶希尽管在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却是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无意间看到往足球场上奔跑的辰君,他嘴里嘟哝一声,“怎么又是他。”
练歌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扯着嗓子,生怕被别人的声音压过去,一两个人尚能接受,四五十号人互相比着,这声音就不是一点半点的震撼人心了。苏羽吓得脸都白了,两只手往下扇着,告诫大家千万不能这样。
辰杉和卢小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协同其他爱看热闹的女生一起走神,频频在演唱过程中出错。卢小曼实在受不了,向苏羽请了一会儿小假,大家这才四散开来,去买水的买水,坐下来休息的休息。
卢小曼拉辰杉站到一旁,指着足球场上一人问:“刚给方佳敏传球那人不就是上次弄伤你的那一个嘛,说句良心话,他长得可真帅,特别像演道明寺的言承旭,你知道他叫什么不?”
辰杉皱着眉头,犹豫半天才说:“叫……辰君吧。”她急着撇清嫌疑,“翰大光荣榜上有他的名字,所以我,呃,才知道的。”
卢小曼点点头,“居然和你一个姓,这么巧,不过可比你名字的品位高多了,果然帅哥的名字也难听不到哪儿去。”她忽然瞥见辰杉出了一头细汗,疑惑地问,“你这么紧张干吗,我不过问个帅哥名字而已,还是心里有阴影,怕他又把你弄伤一次。”
辰杉连忙匆匆一抹,几乎碰上自己的伤口,开口干涩地笑道:“嘿,我这是热的!”
卢小曼却突然一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指着辰杉后头问,“那不是章卉吗?”
可不是她。个子不高,可两条腿又细又长,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秀气可人,尤其一双眼睛,简直会说话。谁说学习好的女生,长得就一定难看?章卉绝对能给这种论调致命一击。
一路上,她谁也不打招呼,径直往足球场边走,朝场上厮杀的人群里挥了挥手。卢小曼和辰杉都等着看她找谁呢,谁料到辰君小跑到场边,和章卉面对面站着说起话来。卢小曼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颤了一颤,龇牙咧嘴道:“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若不是这帅哥饥不择食,就是章卉读书读傻了,这两个人怎么就凑一处去了啊!”她撸起袖子一脸杀气,“不行,我要去问问这女的,有工夫过来和帅哥说笑,没工夫捍卫班级荣誉,她这是什么行为,什么觉悟!”
辰杉在一边看着,也不拉也不拦,在狂风暴雨面前安之若素,居然没有半点反应。卢小曼那一阵怒气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好比狂风刮过宽阔的草原,很快便减弱下来。她心里急得要命,不会真让我去和章卉对峙吧。幸亏苏羽拍拍手让大家站起来练歌,卢小曼也就顺应着将刚刚的海口抛之脑后,只愤愤不平一句,“下次再教训她。”
一班人练了多久的歌,章卉和辰君就在一旁的石阶上说了多久的话。章卉一手支着脑袋,头微微仰着去看辰君,一张脸上满是钦佩之情。辰君则是两手撑着膝盖,让旁人只看得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辰杉紧紧握着拳头,缩在校服的长袖子里,尽管四周有彻骨的寒风刮来,但她还是出了一身大汗。叶希始终在后头闹她,或是扯扯她的袖口,或是戳一戳她的肩胛骨,幼稚得像一个大孩子。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在议论章卉和那个神秘男子A,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好像尚未开化的原始人突然开窍,大家猛然发现平日里硬邦邦的章卉也变得有人情味起来。很自然地就去看了看辰杉,似乎多了一个搅局的叶希之后,她也正常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