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触不到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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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誓言,两个生命应当如一(1)

[若即若离的漠然]

辰君是站在修剪整齐的冬青树旁看辰杉的,乳白色的白玉兰灯下,他高挺的鼻子扫下一片阴影,遮盖住此刻唇角透露的情绪。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无论是硬朗的轮廓还是高大的身材,向人走来的一瞬,总带着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那股气势排山倒海,让人的心里不由得一紧,继而怦怦乱跳起来。

而性格,最要紧便是性格,那股昔日的凌厉锋芒仿佛渐渐隐匿,看你的时候总带着一股若即若离的漠然,她很害怕在他的眼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而这么些年过去,他们之间隔着时间的河流,那份曾经的亲密是否会变了一副模样?

辰杉定了一定,这才从石阶上退下来,走到辰君的面前,拿书撞了撞他的前胸,“你是不是迷路了先生,这儿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辰君微微垂了眼睛看她,一副倨傲的模样,一字一顿道:“是你走错了吧,我可听说你现在是他们家的人了。”

辰杉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叶希闯进医务室来胡闹的时候确实说过一句“我们家辰杉”。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样可有可无的小事上头,可一点也不像他这种精英人士的风格。

她不说话,埋着头一个劲儿向房子里冲,阿姨正端着夜宵出来,问她要不要吃一点,也没人回答,只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

辰君跟进来,问:“她不吃了吗?”阿姨说:“没说话,光顾着傻笑,不知道有什么高兴事。”他想了想,嘴角也不禁扬起来,接过碗,“我端给她好了。”

辰杉倒将房门锁死了。

辰杉想,四年前,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我可以不怪你,四年后,你又一声不吭地突然冒出来,我也可以不理你。她将没做好的物理试卷铺在桌上,握着笔慢悠悠画着题里的关键词,头上的伤口有些隐隐的疼,虽说只是蹭破点皮,可肇事者也应该拿出点诚意做一两道歉,他却冷着一张脸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辰杉咬咬唇,告诉自己仔细想题呀,都要晚上十点了。笔在草稿纸上沙沙地响,用能量守恒或者动量定理都行。她拧着眉头,可光有解题思路没有切入点,这又怎么办?

阳台上忽然有一阵动静,她还没来得及看,玻璃拉门就被推开了。辰君端着一只碗,坐到目瞪口呆的辰杉身边。

辰杉咽口口水,“你是属长臂猿的吧。”

辰君看她一眼,“什么东西?”

“要从旁边阳台钻进来,胳膊不长可不顶用。”她两只眼睛骨碌一转,“还是在国外被超级蜘蛛咬了,基因变异?”她说着就伸手摆动作,学电影里吐丝的蜘蛛侠。

辰君依旧面不改色,将碗推到她面前,“别胡说八道,先把夜宵吃了。你高三压力大,再不补一补,下次考试还是倒数第一。”

辰杉被话噎了一口,情绪立刻低落下去。想了半晌,这才将上次考试的事情从头至尾细细告诉了辰君。

“你是傻瓜吗,当着老师的面为什么不做解释?”辰君抿着唇,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似乎从以前起就是这样,她这块橡皮泥,任别人怎么捏,她便什么形,从没有自己的坚持。

辰杉仍有些气愤不平,“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少说便是默认,多说就是狡辩,总之怎样都是不对。老师都是这样,总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成绩不好便是罪大恶极,哪哪都是错,要我是章卉,她肯定一句话都不说,立刻相信了。”

辰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章卉是谁,听起来,你还挺嫉妒她的。”

“所有人都嫉妒她,无论考题有多难,她总是很稳定地待在第一名,老师的最爱,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辰杉想来想去,又补上一句,“不过大家都挺讨厌她的,她就像一个壁垒重重的堡垒,将所有人都挡在外头。”

辰君冲她眨眼睛,总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问:“你这房间里是不是酿着一坛子醋啊?”辰杉一头雾水,拿鼻子四处嗅,心想哪儿来的醋呀,辰君拍拍她的肩头说:“这么大的酸味,你都闻不见?”

她一怔,后知后觉地懂了那些话,反手一拿他的胳膊,举到自己的面前,张口咬在手掌下。他疼得咝一声,认输地张口求饶,她头也不抬地说:“不行,你把我头撞破了,我要加倍还回来。”

她尖利的两颗小虎牙抬起来又放下去,口水顺着齿缝流到他皮肤上,辰君想,但凡换成另一个人他都受不了,偏偏就能这样纵容地忍下她。他索性放开了,“咬就咬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味道可还可口吗,辰小姐?”

可她就是咬着不说话,像一只咬住诱饵却死也不肯松口的傻鱼。刘海儿荡在脸前,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唯独露出一点鼻尖,挣得通红,抵在他的胳膊上。直到空气里隐隐有呜咽,辰君这才紧张地去托她的下巴,意外染湿了一整个手。

他心里发慌,声音很干地说道:“怎么了,又是谁欺负你了,别哭了,坐好了和我说说看。”

她这才放声哭起来,牙关松了他的掌心,两道红印子如破开的裂纹般突兀,逶迤在手掌下方。她边擦他手掌,边说:“就是你,都是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也不打电话回来,一去就是这么久,却什么都没有说。”

辰君苦笑笑,“我是去念书,又不是出国度假,何况你该明白我不爱通过那冷冰冰的线路和人聊天。”其实心里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可好多话明明涌在嘴边就是难以启齿,在想如果她真的能懂,或许有一天会明白他此刻的矛盾。

辰杉捂着脸,偷偷从指缝间看他,“我不相信你,你连我生日都忘了,明明说好一定会回来的。”突然就被辰君扯了扯衣袖,他抽了一张纸巾给她仔仔细细地将脸擦净,又将两只手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垂着眼皮,睫毛就显得更长,密密地覆着像只小手似的拨下来,她如此专注地盯着他,以至于他突然抬眼的一瞬,那精亮的眼神看得她心直跳。

辰君问:“你傻兮兮地看着我干吗?”

辰杉一下子将眼神躲避过去,片刻后,扁扁嘴说:“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

“谁呀?”他饶有兴味地和她开玩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什么男明星?”

“才不是。”辰杉笑起来,“婆婆妈妈的,特别像带我长大的奶奶。”

“……”

第二天一早,辰杉挂着一张大笑脸走进校园,穿过一片落了叶子的紫藤萝时,正好遇上拎着一罐牛奶的叶希。他本是风风火火而来,一见到旁边是辰杉,立刻就放慢脚步,和她肩并肩走着。

叶希偷偷瞄一瞄辰杉,想这姑娘在高兴什么呢,两只眼睛都变成月牙了,想也没想就调侃道:“你脑袋不是被撞坏了吧,怎么笑得一脸傻样子,活像一只刚偷过油喝的耗子。”辰杉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叶希心脏一紧,连忙做起自我反省,寻思着将一个女孩子比作耗子确实不太合适啊。为表赔罪,他将牛奶塞到辰杉手里,很认真地说:“不是,辰杉,我没那个意思,其实你比耗子漂亮多了。”

辰杉一头黑线,“你这个人今天吃错药了,我和耗子可没半点关系。”她将牛奶又塞回叶希手上,“都十一月份了,这种天再喝冷牛奶,容易肚子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叶希可不是个喜欢半途而废的人,将牛奶往脖子里一塞,拉了拉外套的下摆,罐子骨碌碌掉到肚子上,看得辰杉一阵心凉,不禁缩了缩脖子。叶希说:“等我焐热了给你喝。”

辰杉怎么好意思,脸皮薄得立刻红了,只是拒绝的话梗在喉咙里,踌躇片刻才吞吞吐吐说:“叶希,其实吧,那个……”

“什么?哎,辰杉,你有话好好说,要说不说简直急死人。”

“就是……”忽然地下停车场的路口钻出个熟悉的人影,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装,头上还戴着个棒球帽,光看身材就是个帅哥。辰杉觉得奇怪,辰君一大早上他们附中来干吗,都没听他提到过。旁边的叶希忽然捏着她的肩头,戒备地说:“那不是昨天把球踢到你头上的那个浑蛋吗,居然还敢再来!”

说完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辰杉连忙挽上他的胳膊,头痛欲裂,“你给我安生点,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你比他差半个头,又没他身体好,能打得过他吗?”

后半句话简直戳中叶希痛处,原本的起势若只是一时之勇,现在可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了,要知道与让辰杉看扁比起来,其他的困难简直是小菜一碟。一个冲,一个拉,两个人相互角力,一时间谁也不让谁。

一旁的辰君刚出车库门就把帽子给脱了,站定下来,看一眼不远处推推搡搡的两个人,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一尊雕塑。他随手拦了一位女同学,问:“校长室在哪边?”

女同学手一指,“顺着路往下走,认准最豪华的一栋就行,校长室就在那二楼。”她紧紧盯着辰君的脸,笑起来,“你就是辰君学长吧,我刚在翰大光荣榜上看见过你,对你的求学经历简直崇拜得不得了。呃,能不能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辰君不吱声,只是稍一迟疑,那女同学立刻说:“我上高三了,明年就要高考,可还有好多问题不了解,真心想向你求教,我保证不会随便打扰你,拜托了!”她双手合十,一副可怜样。

辰君的态度忽然缓和了一些,问:“你高三了?哪个班的?”

“八班!”她伸出八个手指,遮着半边脸,满脸期待地嘻嘻笑着。

辰君点头,“那我找张纸给你吧。”女同学已经雀跃地将手摊平,伸到他眼前,他也便从善如流地抓着她的手,写下一串数字。

“辰君学长,”她在他写字的间隙盯着他英俊的脸说,“你是一直这么冷酷还是心情不好,如果你能笑一笑的话,绝对能迷死学校里的一批人,男女通杀,老少咸宜,千真万确哦!”

叶希被抓到老远后,仍旧在关注着辰君那一处,他瞥着辰杉单薄的背影愤愤不平道:“人渣啊人渣,随随便便就把人章卉给拦下了,还聊天,还给号码,末了说再见的时候,还卖笑,也太饥不择食了。”

辰杉咬着牙根,将两只眼睛重重眨了两眨,辰君微微弯着腰和章卉说话的场景依旧挥之不去。原来他对人可以这么温柔,可为什么每每对她都换了一副模样,好像所有的霸道和傲气都一一上浮,是欺负她过于软弱了吗?

“辰杉,你今天有点不对头啊,”叶希拿手指戳她的背,“平时没见你这么疙疙瘩瘩的。”

辰杉心一横,冷着一张脸掉头道:“你给我闭嘴!”可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就猛地撞上一堵软绵绵的墙。她心里迅速做着判断,最终在目瞪口呆的叶希脸上找到点蛛丝马迹。

班主任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地传来,拍人肩膀的时候一下比一下用力,继而拿双下巴一点,带着两个人往墙角一处走。他穿一身黑西装,双手别在身后,走起路来还装模作样地迈着官步。

这让辰杉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邋遢大王》,班主任老师便是里头肥头大耳的耗子精,只要那两只小眼睛一转,立刻就往外泛坏水——又是耗子,她这一个早上每每和耗子结缘,都是那个死叶希。

想着想着,她不禁拿余光瞟了一眼叶希,老师突然在这时候提高声音,“辰杉,你年龄不大,事情不少,自己不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老偷偷瞄着叶希干吗!”辰杉立刻把头垂了下去,他摇摇头,“赶紧去早读,都几点了!”

两个孩子一溜烟跑了。路上,辰杉问叶希:“老师说的什么呀,我都没听。”叶希冲她挤眼睛,“老封建呗,还能说些什么,儿女情长啊,国仇家恨什么的。”

儿女情长就有,国仇家恨可不一定,辰杉扁着嘴,索性豁出去了,“叶希,咱们俩不能这样。”叶希嘿嘿笑着,油头油脑地说:“咱们俩怎么样了吗?”

这个人,和他说话就是这么累。

刚进教室,几乎早来的所有人都在对答案,几个一丛围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叶希扔下书包,冲大伙挥了挥手,“各位,班猪可来了啊!”大家立刻四散开来,忙不迭地跑到座位上。

卢小曼一直在和章卉说话,直到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头,她这才恹恹地走回来,刚一坐下来就问:“今天早上读什么啊?”

“先语文,后英语。”辰杉看一眼不远处的章卉,心里觉得好大不痛快,“你和她刚刚说什么呢?”

卢小曼竖起语文书,瞥了一眼上头的老师,“提她就烦。十二月学校不是有文艺会演吗,老师说咱们虽然高三了,也要好好准备一个节目参演,争取拿个奖什么的。”

辰杉疑惑,“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文艺会演让咱们班歌神上去好了,过去两年不都这样嘛。他嚎一声,立马就能惊倒一大片人。你这个大文艺委员到底在愁什么呀?”

卢小曼直翻白眼,“真这样就好了,老师说这次要与众不同,突出团结友爱的同学情谊,算是毕业前最后的一次疯狂了。所以,他一举定了大合唱,可你想章卉那种一秒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的人,怎么可能同意参加,我刚刚就是给她做工作呢。”

辰杉想了想,“就不能忽略了她?”

“不行,老师说了,一个也不能少!要她参加课余的训练估计不大可能,待会儿我将歌词给她,不会唱也要跟着念一念,站在台上光露脸不对口型,台下一眼就能看出来。”

“歌都选好啦,是什么?”

“《Hand In Hand》,汉城奥运会主题曲。”

“不行,不行。”刚一下了早读,叶希就提出异议,他挺直身子,将声音掐得尖细,“下面有请高三八班带来大合唱《Hand In Hand》。”随即吐着舌头,一脸硌硬,“班号就够难听了,歌还是上个世纪的,这让我以后怎么在翰大篮球队混啊!”

卢小曼拿本书在他脑壳上一砸,狠狠啐他,“那二五班不是更衰,听说他们还要唱《唱支山歌给党听》呢!”

叶希护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还是不忘关了那张大嘴,“那可不一样,人家那可是红歌,刚一开口就把我们这帮唱洋歌的卖国贼给帽了!我说,不如来首中国风的,又有名气,又很霸气,又朗朗上口。”

“这是什么歌?”叶希一拍胸脯,“周杰伦的《双截棍》呀!”辰杉一怔,问:“什么东西?周杰棍的《双截伦》,我听过没?”

“我靠,是周杰伦的《双截棍》:岩烧店烟味弥漫,隔壁是国术馆,店里的妈妈桑,茶道有三段,教拳脚武术的老板,练……”叶希摇头晃脑开唱,比念《春江花月夜》还要熟。

两个女孩子突然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哼哼哈嘿!拜托,这都哪个年头的歌了,早out了!”叶希黑着一张脸,将外套脱下来甩在桌面,极其不屑地说:“你们这两个白痴!”两个人还没来得急反驳,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喊:“辰杉,班主任喊你出来说话!”

[心中温暖呼啸过]

辰杉被老师喊到走廊一头说话,叶希和卢小曼就挤另一头交头接耳。卢小曼拿胳膊一抵叶希,“不会是上次的事还没完吧,都被给予警告处分了,他们还想怎么着啊!”叶希蹙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的事——”“什么事啊!”卢小曼莫名地激动,“他发现你们俩早恋了?”叶希叫起来,“谁早恋了!”“嗨,这还不承认,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对辰杉有意思。”卢小曼幽幽笑起来,“哦,是的,是的,我说错了,一直以来是你单恋辰杉,她可对你半点想法没有!”叶希铁青着一张脸,比刚刚还要不爽,“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卢小曼切一声,“敢做不敢当,只怕你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点儿也舍不得身后的那一片森林。”

叶希心想,我的森林里只有这么一棵树,当然舍不得了。只是懒得和她这个八婆啰唆,何况在视野里,辰杉已经往这头走过来。他连忙将焐热的牛奶拿出来,一脸喜笑颜开地迎上去。

“老师和你说了什么?”

辰杉也是一头雾水,“难道是道歉?说我爸爸给他打了个电话,将上次那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学校已经决定除去我的处分,不过就是分数改变不了,谁让我没考完呢。”

叶希拍拍她肩膀,“挺好一件事,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辰杉摇摇头,“我爸爸忙得家都难得回,怎么会有空烦心这种事。”

“那就奇怪了。”卢小曼也过来插嘴,看到叶希手里的牛奶,一把抢过来,“正好口渴了!”叶希死死护着不肯,一个说小气,一个骂滚开,两个人闹得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