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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春最初始的闪亮炽焰(4)

辰杉还弯着腰想去看清那张脸,耳边却传来苏羽的尖声惊叫,“辰杉,小心——”

砰的一声巨响,剧痛直冲脑门,辰杉耳边早已嗡嗡乱响。视线模糊里,她看到一抹白点由近及远地弹开,随即连退两步,双脚却如同陷入泥泞之中,她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脑勺直砸向塑胶跑道。

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都散了架,脑子却还在高速运转着,心中有个声音神经叨叨地说:骗子,是谁说的塑胶跑道很软。

足球场上一片混乱,许多陌生的人脸凑过来,苏羽被人挤开去后,十足像个受惊过度的木偶,只会干瞪着眼睛透过缝隙向她看。耳鸣渐渐弱下来,许多种声音交汇着:你这是踢球还是踢人啊?这位同学,你要不要紧,还起得来吗?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人群忽然被拨开,一阵强光直射向她的眼睛,耳边有焦急的声音响起:“别怕,没事的。”

她眯起眼睛努力去看,光晕散在他柔软的发尾,看得人心内暖暖痒痒,直到一圈圈收紧起来,视线渐渐聚焦,他的五官方才清秀精致地展现。辰杉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不知怎么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苏羽重又钻进来,紧紧抓上那人的胳膊,一股子的鼻酸,委屈地说:“吓死我了,辰君!”

“辰君”这两个字在辰杉脑海里转悠来转悠去,几乎占满了她所有混沌不堪的思绪。鼻腔内是一股淡淡的薄荷气味,她侧脸贴在柔软的白色衬衫上,沉下心去仔细聆听,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声。

她眼前隐约浮起几个画面,像是有人自阳光中穿梭,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用冷冷的语调告诉她:“不许告诉别人你是我妹妹。”忽然又看到奶奶站在干枯的紫藤树下,抄着两只手,一张脸皱成核桃。

耳边的嘈杂渐渐小下来,当视线重新聚焦,一个穿着白大褂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从屏风后钻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盆,里头放着冰冷冷发着寒光的手术钳和几块纱布。

一个清俊的脸蓦地挡在面前,视线正紧紧盯着她的额角。医生说:“过去点,我要清理伤口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别着手杵在一旁望,仔仔细细地关注着医生的一举一动。

药棉碰到伤口的时候,辰杉皱着眉头啊地叫出声来,对面那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这才有空望一望她,却也只是举着食指放在唇前,叮嘱她安静一点。她翻个白眼,很不乐意地忽略过去。

苏羽忽然从外头跑进来,“还没好吗,辰君?”说着将手里抓着的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辰君接到手里,说了声谢谢,拧开瓶盖子却并不急着喝。直到医生帮忙处理好辰杉的伤口,又上了药敷上一层纱布,他便将水送到辰杉嘴边,很小声地问道:“喝不喝?”

辰杉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就是不敢望向对方。多像一场梦啊,梦里梦到走了太久的他,醒来的时候他却已在身旁。只是梦醒的方式有些激烈,她摸摸发麻的额头,只怕因此而让自己破相。不过于他而言倒是并不重要,至多会笑一句“你毁容就是整容”,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她把他看得这样高,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她。

苏羽感到气氛有些僵持,这个孩子可能心有怨气,硬生生将一片好意的辰君挂在原地。她便忙着过来打圆场,柔声细语地说:“辰杉,这个也算是你的学长,刚刚转到翰大研究生院读金融。说来也挺巧的,他和你一样都姓辰,咱们不如一笑泯恩仇,让他请咱们吃夜宵来赔罪?”

辰杉心里咕咕泛着泡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看看辰君那张脸,尽管没什么太多表情,可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里分明藏着笑意。许是揶揄,许是狡黠,做了坏事也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辰杉愤懑地接过水,仰起头咕嘟嘟喝了几口,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怒吼,“是哪个浑蛋砸了辰杉,有种你就站在原地等小爷过来!”喉咙口紧张地一闭,一口冷水堵在嘴里怎么也下不去,辰杉圆睁着眼睛听到门发出一种类似被撞开的声响,噗的一声便将水喷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尽数泼到辰君的卡其色长裤上。

苏羽急得拿纸巾给辰君,他倒是不甚关注一片狼藉的自己,只一心等着见来人的真面目。叶希正携卢小曼风风火火进来,瞅瞅屋内独一无二的陌生人,很肯定地说:“就是你这个——兔崽子。”只是话仅说了一半,后三个字被无声地吞进肚子里,气势便减了大半。

叶希打进来起就一直拿眼睛丈量彼此的力量分布,估摸对方至少比自己高了一个额头,而衬衫绷得紧紧想必身体也练得不错。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还是以和为贵好了。

叶希便说:“你把我们家辰杉打成这样,不能这样简简单单就算了。”苏羽哭笑不得,刚想要过来劝架,却被辰君拦了下来。他是一脸饶有趣味的表情,嘴角却微微往下压,总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模样,“那你说怎么办?”

“道歉!”叶希梗着脖子,卢小曼也在一边点头帮腔,他更加理直气壮,“必须道歉,至少也要来个九十度鞠躬。这可是一张少女的脸,不是一张屁股,你在上面留下个戳儿,连句道歉也不说,那可真是说不过去。”

“叶希!”辰杉气得直喘气,丢人丢得连头也抬不起来,手捂着脸直想逃出这个地方。

苏羽哧哧笑出来,小心看着辰君的反应。他倒是没太多反应,只不过是用手整理一下袖口,将刚刚松开来的扣子一一扭上,眼皮子微微一抬,很无所谓地说:“早道过歉了。”便留下一个酷酷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向诊室外面走。

苏羽和大家告别,追在后头赶出去。

叶希一头雾水,伸长脖子乌龟似的探出脑袋,拿鼻子在辰杉身上上上下下闻了又闻。卢小曼拍他一掌,“你个纸老虎,不是说好要帮辰杉出口恶气嘛,现在狗似的闻什么呢?”

叶希拿手做出个停止的动作,一本正经地说:“别动,闻他道歉留下的气味呢。”辰杉咬着嘴唇,努力遏制着心底发疯的小宇宙,挥动手里的矿泉水,狠狠拍在了叶希的脑门上。

苏羽跟在辰君的后头,想了片刻才提醒他,“佳敏今晚请你吃晚饭,你总没忘记吧?”

辰君这才想起要减缓步伐等一等后头的人,待与苏羽并肩,又刻意地迈小了步子。他想了想,说:“记得是记得,就是很想早点回去,还在倒时差,身体有点受不了。”

“吃饭才能花你多少精力,刚刚踢球还不是生龙活虎的。”苏羽直冲他笑,看到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怪模样,心里又不禁有些打鼓,因而试探着问,“别是佳人有约,急着去见什么人吧?”

辰君倒不否定,只是含糊地说:“就简单聚一聚吧,下次我再好好请你们。”

苏羽答应着,语调忽然间有些懒懒的。

晚上,方佳敏、苏羽、辰君三个人,在翰府酒店里点了一桌子菜。席间,苏羽屡屡要敬辰君酒,觥筹交错间给人一种分外相熟的感觉。

其实论起交情,方佳敏和辰君才算是旧相识,尽管比辰君小了两届,但两个人一直很谈得来。方佳敏时常开玩笑,说我们八零后总是惺惺惜惺惺,不像是他们九零后猩猩揍猩猩。

辰君到后来才知道,时常跟在方佳敏身后的那个小女孩便是他口中的九零后之一。苏羽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在她十岁时,家境富裕的方家从社会福利院里领回了她。

这世上有许多事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结局,而苏羽的结局便是要和方佳敏结婚。两个男生私下里吹牛时,方佳敏总用一脸满足的神情告诉辰君,这一辈子最有成就的事就是有个苏羽。

辰君和他们俩开玩笑,“下次再聚,是不是就是你们的喜宴了?”

苏羽笑容一凝,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僵硬,在别人眼里很像是在害羞。方佳敏去拉她放在桌面的手,眼中的柔情几乎要将人融化,“迟早的事,不要催得这么急嘛。”

苏羽垂下头来,抿着唇,也并不是不高兴,只是心始终被一个东西压着,沉甸甸的,有一种难以喘气的紧迫感。

方佳敏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向辰君调侃道:“说说你呢,当年一声不吭地漂洋过海,在那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泡个金发碧眼的妞,给你们老辰家改善改善基因呀?”

辰君笑,“泡是一回事,娶又是另一回事,比起她们,我还是更喜欢国内的女孩子,手感可能差一些,可是带出去很安心。到底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好,不然我也不能千里迢迢赶回来,和你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了。”

方佳敏会心地笑,你一言我一语地畅快聊起来。男生间的谈话总不免带些黄段子,彼此间熟稔到一定地步,再小心翼翼地对话就显得矫情。

只是苏羽还有些不适应,印象里,辰君始终是一个皮肤白净长相清秀的男生。小的时候看他,总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女孩,甚至偷偷跟在后头想看他是不是上的女厕。可如今,他脸上的轮廓硬朗了,身体又练得健壮,特别是眼中的光芒,坚毅而且沉稳。

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改变,唯独是她,苏羽,始终一成不变。

回去的路上,方佳敏开车,苏羽则隔着一拳的距离和辰君一起坐在后座。方佳敏道:“赶紧把安全带系好,我在镜子里瞧着你呢。”苏羽连忙答应着,冲隔壁的辰君讪讪一笑,“他就是小心。”

辰君连瞅也没瞅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便摆弄起手机,不知是浏览新闻还是在发短信。她也沉默着,维持着彼此间半生不熟的尴尬,听车内悠扬响起的音乐声。

一直到辰君下车,三人告别前,方佳敏突然降下车窗,冲走了几步的辰君喊了一声,“今天被你一球踢到的女生你认不认识?”辰君只是皱眉,方佳敏又说:“和你一个姓,我还以为是你妹妹呢。”

苏羽也凑着耳朵听。

“我哪有你那么好命,还能有个妹妹在身边,少给我编排故事了。”他说谎的时候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和表情,真实得连同他自己都快相信。

直到汽车载着两人驶远,空气里慢慢沉淀下扬起的粉尘,他在昏黄的路灯下向家走去时,方才卸下一身的重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一个人若是孤单太久,身处人群之中便会显得力不从心,一方面拼命说服自己融入其中,一方面拼命让别人相信自己安之若素。

同时,在无奈成为焦点的时候,不断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从没有人真正关注着你,更别提能看穿你心底最不愿人知的秘密。

每每到这种时候,想家的心情就更加迫切,那是唯一能闹就闹翻天,静就闭嘴一整天的地方。没有人会强迫你向左还是向右,顶多就是一个永远扎不正辫子的小孩挡在你面前,瞪着大眼睛巴巴地朝着你望。

辰君又望了望手机屏幕,刚好是晚上九点半,按照路程计算,现在应该就是把家还的时间。果然门口亮起车灯,没一会儿,风便自身前猎猎刮过。车门打开的时候,一个裹着运动款校服的女孩捧着一叠试卷满脸怨恨地盯着他看,头上一块纱布白得刺眼。

[伤痕是共同的秘密]

辰杉刚来的那一天,天空正因雾霾染成一片奇异的橙红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泥土气味,辰君因此捏捏不大舒服的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时候,她身上是一件洗得落色的宽松连衣裙,远远看着,不像是她穿衣服,倒像是衣服穿她,因为个子很小,走起路来活像块移动的抹布。又不敢看人似的,一直耷拉着脑袋,斜着眼睛偷瞄向地板。

而当那个女人推她到面前的时候,辰君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哈利·波特的那只家养小精灵多比,她是这么的脏,乱糟糟的头发披在肩上,多像一只不会顺毛的野猫。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冷静,举手投足间要像是个教养良好的绅士,款款伸出手来,白皙的脸上更添满欢喜的红晕,很是兴奋地说:“你好辰杉,我是你哥哥,我叫辰君。”

那个女人因此对他的印象加分不少,只是没想到大人刚一转身,刚刚还翩翩君子的辰君大步越上二楼,在悠长的过道里截住辰杉,将她一把拉去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她额头生汗,细软的头发很快黏在脸上。因为太瘦,眼睛便显得更大,一脸疑惑地看向他时,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有多让人不耻和厌烦。

可辰君仍旧高傲地扬起头,用一种不屑一顾的口吻说:“哦,你就是爸爸的那个私生女。”

辰杉是曾真的以为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哥哥是个好人的,人前,他彬彬有礼,谦逊大方,穿洗得雪白的白衬衫,熨得笔挺的深蓝色牛仔裤。自橙色光线里走来的时候,仿佛是澄净天空里的一抹云。

可私下里的他却态度陡变,恶劣程度不亚于长着小犄角的恶魔,总在不经意的时刻,用一把尖利的小叉子刺向她的身体。

辰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惧怕这样的哥哥,他总是能用一连串的小动作害得人叫苦不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第一个跟着辰杉倒霉的是钢琴老师,那是一个身材矮小但长相甜美的人,在她专心示范指法的时候,辰杉已然看见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窄缝,一个熟悉的人影偷偷钻了进来。

她害怕得几乎微微发抖,拔长耳朵坐立不安地听着来人的脚步。老师忽然停止弹奏,紧接着,那脚步声也顿了顿。

“辰杉,你困了吗?”老师狐疑地看着同坐的女孩,“我总是希望你能更加专心一些,音乐是很奇妙的东西,只是太多人像你一样总拿它不当回事。”

辰杉硬着头皮,一方面想着不让自己出丑,一方面又在思考这次辰君会干出什么坏事。眼神一散,老师就更不满意,托着她的手在钢琴上按动,偏偏这时候辰君刺溜钻过来,手用力一推琴盖——

辰杉吓了一跳,几乎是同时抽回手,一阵沉闷的响声过后,只听房间内另一个凄厉的女声响起来。钢琴老师掏出砸得通红的手指痛哭,始作俑者的辰君已经捂嘴偷笑着跑出去了。

唉,这个人!辰杉气得胃疼,却免不了留下来收拾烂摊子,给小老师赔礼道歉是一件很憋屈的事,因为首先错不在己,其次对方小肚鸡肠。一路絮絮叨叨说到老晚,等辰杉下楼的时候,辰君已经吃完了餐桌上的最后一筷子菜,满脸得意地朝她笑。

钢琴老师再没人肯做,一来二去,主课老师也不敢再教,辰杉的暑假变得过分闲逸下来,只是好景不长,辰君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

每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精力过于旺盛的辰君就赶来敲门,若是她三分钟内不能清醒地前来应门,他立刻就拿出钥匙帮忙强制执行。进行到这一步总是相当惨烈的,被子里被扔进一碗冰块就算是微不足道的惩罚,有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放进来一只鸽子。尖锐的喙戳得辰杉一下子跳起来,鸽子也一蹿而起,追着她扑腾翅膀,直到在她身上拉了一泡鸽屎,这才慢悠悠踱步到窗台。

那一天,辰杉哭瞎了眼睛也没能得到辰君的垂怜,依旧是要提着他的鞋子到海边陪公子跑步。偏偏太阳升得很快,刚跑了一会儿就让人热得受不了,辰君就责怪她,“都是你和鸽子玩得太久,才出来得这么晚。现在我筋骨还没活动开,这太阳就毒得要命。”

辰杉低着头,犹豫着是不是要说一句对不起,辰君已经在提,“还不赶紧来道歉?”辰杉连忙点头,“道歉。”他瞪她一眼,又是一把抢过她手里提着的鞋子,拍拍脚底和脚面的沙子,穿进鞋子里去。

“这样吧,”辰君脑子里满满的坏主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你就坐在这儿等,我先回去吹会儿空调。天什么时候凉快下来你赶紧回去告诉我,我还得过来练一练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