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君赶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辰杉灰头土脸地坐在沙发上,只穿着一只鞋,衣服被扯得褶皱不堪,身上但凡露出的皮肤皆是青一块紫一块,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他咬着牙关,两腮几乎鼓起来,额头的青筋直跳。
吴梦雨将头低得恨不得要埋进自己怀里,正拿着一块湿巾装模作样地帮辰杉擦手,余光里的辰君果然是黑着一张脸,好一副要吃人的凶神恶煞样!她大叹不好,后悔今天出门没有带俩耳塞堵耳朵里,就听后头那男人吼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喊救护车!”
吴梦雨真想举小白旗喊投降,惨兮兮地说:“我有啊,可现在是高峰期,它堵在路上了。”这总不能怪她吧,救护车又不长翅膀会飞!旁边的辰杉也帮忙说话,“我没事的,回去躺一躺就好。”吴梦雨立刻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真是个好人啊,感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辰君蹙着眉尖,无奈地笑起来,“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他一身的戾气,满脸铁青,瞪大的两眼中盈满怒意,一路虎虎生风地走过来。吴梦雨以为他要来揍人,连忙脚底下抹油溜了,留下辰杉心里怦怦直跳,她缩着脑袋辩解,“我说真的。”下一刻,被辰君紧紧抱在怀里。
好像顷刻间,时间都已停止。他双臂的力道,温暖的胸膛,坚实的肌肉,有力的心跳,无一不真实地将她环绕。尽管她身体很痛,心中却是高兴的,好像无数的蝴蝶扑打翅膀,要从她的胸腔内飞腾而出。她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鼻腔里有他身体的气味,醇厚馥郁,层次分明,烟草的缱绻,骄阳的流连,是迷醉至沉湎。
直到林芷将门推开,眼中有淡淡的惊奇,神情倨傲地望着他们。辰杉心下尽管不舍,却还是将辰君推开了,垂着头,手抵在他的胳膊上。辰君丝毫不理会这突变的气氛,也不想管是谁让她突然疏离,直接一手捞起她的腰,一手折着她的腿,将她打横抱起。
辰杉惊得在他怀里吸口气,小声咕哝着,“你放我下来。”辰君我行我素地抱紧她。刚刚还在放羊的吴梦雨立刻乖乖地跟在后头,冲扭来扭去的辰杉暗中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林芷却将门关上了,拦住辰君,说:“你这样子出去,万一被记者拍到,你知不知道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她的眼睛,白是白,黑是黑,顾盼间神采飞扬,然而定定看住你时,也足够骇人。
辰君不吃她这一套,冲吴梦雨使个眼色,她屁颠颠地去开了门,他随即匆匆往外走。吴梦雨扒着门,冲里头满脸煞白的林芷说:“林姐,这不能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她眼睛一翻,吴梦雨吓得风似的窜走了。
辰杉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尽管身上有伤,但好在不用奔波劳累苦,整日里想吃便吃,想睡便睡,居然还胖了几斤。谈悦起先还乐意过来跑两趟,看女儿这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也就心安理得地和些旧友外出散心。
成日里都是吴梦雨过来照顾,好像一夜之间易主,她总有一种给辰杉做了助理的感觉。不过这姑娘比她哥哥好打发,脾气又总是软绵绵的,吴梦雨倒也过得称心如意。直到有一天,辰杉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某家公司愿意聘用她做技术研发人员,她二话不说立刻拖着东西出院回家,任凭吴梦雨拦也拦不住。她两眼一黑,倒在病床上,搁在一旁的手机里不断传来辰君的咆哮。
辰杉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还掩不住兴奋,尽管这家公司规模不大,老总还有点挑剔,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先就业后择业。她兀自打算着下午去签合同,明天一早就上班,辰君的电话却打了过来。她满怀激动之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辰君,谁知他连句祝贺的话都没有,几句要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之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辰杉的好心情依旧持续着,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不停地辗转反侧,憧憬着上班之后的场景。一个人一间的办公室,她利用一些专业软件做着设计图,偶尔戴上安全帽走走车间,和一群工人师傅们交流切磋,对不合格的废品进行缺陷分析,对造型浇筑的师傅进行一些指导。
她感到自己的那些坚持没有白费,说好的提升自己,让自己永远保持竞争力的话不是撒谎。她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而不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用自己的力量赢得一份与他对等的感情——这些辰君母亲说过的话,她总是一个字都不敢忘,时不时地拿出来提醒一下自己。
可是,她却也感到迷茫,她这样努力又是为了谁呢,又能为了谁呢?难道只要她拥有成功的人生,辰君就能变成她的吗?又或者,那不过只是一个让她赶紧离去的借口吧,没有人相信她可以做得好,更没有人相信她能和辰君在一起。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了。只不过是因为胆小还拒绝承认,逃避这些我们永远都不能逃避的现实。
只能祈祷,也许有一天她可以爱上别人,一个真正与她相匹配的男人,或许他会为她曾经的努力而高兴,他们可以相互守候,直到时间的尽头。
辰杉更加睡不着,她打开手机,很想给他发一条短信,只是编辑许久都找不到一句可以形容此刻心境的话语,思来想去,也只好作罢。
[飞蛾扑火的爱情]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只黑眼圈的辰杉开始了她的职场生涯。然而,现实再一次将她狠狠扇了一巴掌,公司根本没有为她安排办公室,而是分了一个安全帽和一身蓝色工服,令她直接下了生产车间。
辰杉需要在生产车间实习满三个月,轮岗了解每个环节的生产过程,据王总介绍,这是每一个来此工作的应届毕业生都需要完成的阶段。她是一肚子的有苦说不出,跟在几个师傅后头,这段时间在造型车间实习,过段时间又去热处理车间实习,受尽各种废气的侵蚀不说,还总被人呼来喝去当小下手使。
人活着就是受罪,辰杉不服输,硬是将苦一天天地吃下来。其实身体上的劳累真不算什么,熔炼车间的温度常年维持在四五十摄氏度,进去一会儿就能出一身汗,她只当是洗了一把澡。而精神上的疲惫才真是令人头疼,每每师傅拿着制备出的工件或是指着工艺流程提问,她却支吾着回答不出答案,看到对方脸上的失望与不信任,她便感到惴惴不安。
平日里的工作已足够忙碌充实,王总还时不时喊她过去接待国外来的客户,为两方翻译交流只是个开头,拉着她一道出去应酬才是重头戏。可辰杉最是害怕这些酒桌上觥筹交错的事,只是磨不开脸去和王总交涉,每每硬着头皮出去,总是被灌到七荤八素。
这一日下午,王总亲自到车间里喊她,说是晚上有个很重要的应酬要她一道参加,并且叮嘱她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他人一走,旁边的几个操作工便和她开玩笑,“怎么王总又来翻你牌子了,晚上还去老地方侍寝?”
辰杉本就热得面红耳赤,听他们如此一说,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烧起来,幸好教她的一个师傅出来解围道:“王总那人别的不敢说,为人还是挺正直的,爱岗爱家,你们可别在这儿瞎说。不过,我说小辰,王总老是把你又当普工又当秘书使,这点你可要和他说一说,咱一人做两份工可以,工资也要一起跟上来才行。”
辰杉抹把汗,笑起来,“您可别提钱的事了吧,反正我是不敢和王总他老人家说这个。上次他请过一客户后,特地把我拉一边谈话,可一本正经了,说什么我总是跟在他后头吃饭,为家里节约了不少粮食,商量着要把我的饭补给调低了呢!”
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师傅放辰杉早一点下班,她赶忙去换了件干净衣服,又将头发重新扎了一遍,王总已经打来电话催促了。
两个人风尘仆仆赶到翰府酒店,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等客户过来。忽然听到几个女服务生鞠躬说:“欢迎光临。”王总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辰杉使了个眼色,急匆匆地赶过去接待。辰杉却在原地怔了怔,那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分明是叶希。
王总和来人握手,笑着说:“叶总,感谢你抽出时间大驾光临啊,今晚咱们俩好好叙一叙,多年不见,多年不见!”转而看到他身边的一大小伙,熟络地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叶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啊!今天怕公子闷,我还特地把秘书小辰带了过来,也是一直在国外留学,这才刚刚——”他一扭头见辰杉还立在沙发边,心里又急又气,冲她一个劲儿地挥手。
辰杉这才讷讷走过来,和这两个人问好。她想尽量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叶爸爸几乎二十年不曾见她,自然忘了她是那个住在巷子尾的小女孩,可叶希却不那么好对付,果然两人握手的时候,他颇具挑衅地说:“好久不见,辰杉。”
王总心内一喜,“你们两个人认识?”
辰杉蹙着眉头,一脸的下不来台,向王总解释道:“也不是特别熟吧,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
叶希却咄咄逼人,“你管一个和你同住四年的人说不是特别熟?”
辰杉僵着一张脸,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还是叶希爸爸出来解围,说:“我儿子就是这么幽默,讲话总是没个谱,姑娘你别介意啊。”
王总则是乐得合不拢嘴,引着两人往包厢内走。
酒席上不谈公事,王总和对面两人一个劲儿地东拉西扯,自然而然要谈到叶家近来发生的大事。辰杉也是略有耳闻,叶希和卢小曼的婚礼在前两周刚刚举行,随后便听说卢家面临困境,几乎破产,幸亏叶家及时出手,帮忙稳住了局面。出人意料地,她竟然一点也没感到惊讶,或许是早就决心要和他们彻底决裂,又或许是一早为自己打了个预防针,他们之间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也都是合理的。
她不由得想起丹尼斯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她是真的对卢小曼存有戒心了吗,甚至是在还没有恶劣到那一步的时候?而这小小的阴暗面,又是在何时植入她的心脏,让她竟不敢毫无怀疑地去相信一个人。
叶希的爸爸也在感叹,“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忙得我是焦头烂额,说句不大好听的话,我还真是怀疑是不是被人摆了一道,但这水平太过高明,让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王总乐呵呵地笑,圆滑地说:“两家变一家,这不也是好事嘛。等马上大胖孙子再一生下来,叶总你含饴弄孙,简直羡煞旁人,谁像你这么好福气啊。”
叶希爸爸连连点头,对于新生命的喜悦,几乎是人的本性使然。叶希却不想参与进这样的讨论,他拿餐巾擦一擦嘴,说:“我去一趟洗手间。”立刻起身往外走。
王总心里略一思量,手指点了点桌面,看着辰杉说:“你跟过去看看,叶少喝了不少酒,要是有什么状况也好照应照应。”
辰杉不得不跟过去。然而走了半天并不见叶希人影,她等在洗手池外,估摸着若是他进去上厕所了,应该这会儿就能出来。忽然被一个人从后紧紧抱起来,她刚想要喊,就被人堵住了嘴巴,熟悉的男声在她耳边说:“别动,是我。”
叶希!
既然是他,那她就更应该动,他可不是什么未婚的钻石王老五,怀孕的妻子还在家里巴巴等着他。她扯开叶希的手,身子努力往下降,压着嗓子说:“你发什么疯,赶紧放我下来,让别人看到算是什么事!”
叶希早就不管不顾,抱着她往男厕所里走,将她一把压在墙上,手圈住她的身体,吻带着炽热铺天盖地地落下来。辰杉吓得尖叫,然而被他的舌堵回喉咙,发出一连串闷声的呻吟。倒像是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的欲望更热切一度,手早已拉开她的外套,抚摸上她柔软的胸脯,忽然响起啪的一声,他的脸腾地燃烧起来。
辰杉狠狠给了叶希一巴掌,也打醒了他脱轨的理智,她紧紧抓住前襟,吓得瑟瑟发抖,“你这个浑蛋!大浑蛋!”
叶希渐渐冷静下来,整理着自己的西装,却毫无悔意,甚至桀骜不驯地说:“过去的那几年我就应该把你办了,也不枉白白做了你那么久的男朋友。”火上浇油,辰杉还欲掌掴,被他死死抓住手腕。
“你这副样子对得起卢小曼吗!”她想要收回手,无奈被他禁锢太紧,不得动弹。
叶希却倏忽笑起来,仿佛她说的话有多幼稚一般,“我对不起卢小曼,难道她对得起我吗?”
辰杉凝眉,“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或许你应该问一问辰君,看看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好事。真是想不到他城府如此之深,总爱背地里动手脚耍聪明。卑鄙小人,不知廉耻,提他简直脏了我的嘴!”
辰杉板下脸,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她不想和他多啰唆,也不想相信他说的话。辰君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他尽管总以冷漠的面目示人,却是一个内心火热的好人,他才不会是什么卑鄙小人,怎么可以用这样肮脏的词语形容他!
叶希却仿佛看清她的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做的事情有多龌龊,若是到时候找不到肩膀哭,不妨来打我的电话。一个是爱上自己哥哥的偏执狂,一个是抛下怀孕妻子不管不顾的负心汉,我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辰杉目瞪口呆。他的话如此伤人,几乎要把她刺得遍体鳞伤。她甚至不敢再去多想,可是,原来,竟然,口口声声说过能接受她一切的人,是这样地看不起她。
是否爱情要分很多档,属于她的,隐匿在心底的这一份,是最低贱的那一类?
叶希拂袖而去。她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之下,顺着白色的瓷砖一点点下滑,直到她见到辰君走来,像是自梦境中而来,然而触感却真实无比,他扶着她的双肩提她起来。
辰杉却将他推开了,问:“你到底对卢小曼和叶希做了什么?”
辰君丝毫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又或者,是他认为自己做的并不是什么错事。他极其坦然,“我只是给卢小曼指了一条明路,我根本帮不到她的忙,但也不能对你的朋友束手旁观。况且她并不是十分排斥,或许她一直都没告诉过你,她从很早起就爱上了叶希。”
“所以你就鼓励她去勾引叶希,一方面去解救卢家的危机;另一方面给予她对爱情长久等待后的希望,却让叶希成为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若是叶希这种人意志坚定,又怎么会被人轻易勾引?说不定他一早乐在其中,很是享受这样送上门来的一份大餐。只不过玩得过火,一不小心让人怀孕,那也只有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难道还要我来为他们负责吗?”辰君目光冷冽。
辰杉头痛欲裂,拍着额头,试图让过热的脑子运转得慢一些。
恰好此时有人走进厕所,一见到里头的女人愣了半晌,再看看面色铁青的男人,终于被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逼退出去。
辰杉更觉丢脸,一时间只想逃离,却被辰君抓住手。她努力挣脱着,眼中痛得快要淌出泪来,索性将心中的怒意爆发出来,“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你这样处心积虑又是为了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伤害了别人,玩弄别人于鼓掌之中,却还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是我能想到的让你和他分手的最快方法。”辰君一字一顿,将话说得清清楚楚。
辰杉晃了晃神,“什么?”
辰君捧着她的脸,很认真地告诉她,“或许我们都应该正视自己的心,而不是再用无数的谎话来蒙蔽住它。为什么我们分开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能够见面,却还是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人和事上。你说过爱情就是飞蛾扑火,鱼死网破,哪怕是要牺牲一切,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一往无前地走下去。辰杉,难道这些话你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