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希疼得龇牙咧嘴,忙不迭地告饶,“姑奶奶,大小姐,你赶紧饶了我吧!”
没过几天,叶希就发现自己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辰杉何止是把他忽略了,简直是把他自大脑存档里删除了!她一大早天不亮就起床出门,回来的时候总拎着鲜嫩欲滴的蔬菜和一身寒气逼人的露水,等学校里的事情忙完,连忙赶回来做菜给苏羽送过去。叶希成日里扒着门框乞求得到一点注目,可辰杉偏偏不买账,明明是一双大眼睛,偏偏视野这么狭窄。
直到辰杉那点微薄的积蓄很快见底,她将每一件衣服的口袋都掏个彻底,这才将那可怜的叶希想起来。辰杉带着电脑磨磨蹭蹭走到他房前,很自觉地坐下来和他打了一局DOTA,毫不意外自然是被狂虐,只听音箱里浑厚的男声一次次爆发,叶希的英雄超神暴走,来去天下横行无忌。
辰杉的小娜迦一次又一次地回去泉水里还魂,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想这下子他总高兴了吧,于是扯扯他的衣角,表明来意,“叶希,你上次替我付的房租钱,我可能要晚点才能还。”
叶希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瞥了她一眼,怒冲冲地说:“你要是对我能有像对苏羽那样好,你这一辈子的房租我都义无反顾地出了!”
辰杉翻个白眼,“那就要取决于你什么时候怀孕了。”
叶希的心都碎了。
忽然赫伯特太太敲了敲房门,用她独有的像是用过太多次的老唱片声音说:“辰,下面有个叫丹尼斯的男孩子找你。”
“丹尼斯?”辰杉大吃一惊。
“对,很漂亮的苏格兰小伙,有一头红得耀眼的头发,他的眼睛可真蓝。”
辰杉连忙合上电脑,边往外走,边向赫伯特太太道谢。她没想到的是,丹尼斯居然是送还她的那把雨伞的。
他还是那样的英俊,皮肤好得像是丝绒,总是爱用一种快活的语气喊她“辰”,他说:“总算让我找到你住的地方了,天知道我问了多少人!给,你的伞,挺漂亮的浅绿色小伞,只是有两个骨架连接得不紧,我帮你用钢丝重新穿了一下,这下子可结实了。”
“哦,谢谢。”辰杉笑着接过来,“我都以为它丢了,以后一定会好好保管它的,再次谢谢,丹尼斯。”
丹尼斯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起来,却看到门内又走出来个男人,也是亚洲人的面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杀气渐浓。丹尼斯问,“辰杉,你认识那个人吗?”
辰杉这才发现叶希也跟了下来,她点头说“是的”,叶希已经过来揽她的腰,很不客气地说:“我是她男朋友。”可真像是宣誓主权的模样。
辰杉被叶希一阵风地卷了上去,留下一个傻站着的丹尼斯,他有些痛苦地想,原来辰是有男朋友的,而且还是个很在乎她的男人。这样一来,是不是自己就没机会了,明明还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呢……告诉自己死心吧,可他懊恼地想,到底要怎样忘记这样一个女孩呢?
辰杉却又咚咚咚从楼上跑了下来,丹尼斯眼内的火焰立刻又跳了一跳。
“幸好你没走,丹尼斯。”辰杉气喘吁吁地说,“你们咖啡馆还招人吗?”
[那些隐忍的情绪]
辰杉还真去丹尼斯工作的咖啡馆找了一份工作,和她在“纸灯笼”的工作极其相似,也是服务生,值晚班,每晚六点上班,一直要熬到凌晨两点,不过时薪多了一英镑,但晚饭取消了。
这样一来,叶希得以每晚和她共进晚餐,虽然知道大多数情况下,她只舍得熬一锅白粥,但只要看着她的脸,便觉得胃口大开,平时只喝得下一碗,如今足足的两碗。只是辰杉拒绝让他接送,原因是咖啡馆离家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叶希也不强求,总拿热脸贴冷屁股,其实是一件让人挺不爽的事,只是郁闷还是要郁闷一小会儿,他特小气地说:“你别是想让那红头发的小子送吧?”
辰杉就点头,“没错,你猜得没错。”
叶希自然知道辰杉只是随口说说的而已,却还是将她的头发揉得凌乱,说:“你倒是敢!”
辰杉一吐舌头,赶忙从他身边让开了,将头发松松一抓,盘成一个团子。转头瞥到墙面上的钟显示时间是晚上五点半,她连忙收拾了几样东西,和叶希道别,疾步往咖啡馆赶过去。
咖啡馆的工作一点也不累,甚至算得上清闲,大多数时候,辰杉只用站在门边等待,直到客人进来,她走上前去问声好,带着客人去空了的座位点单。如果想要偷懒,也可以自己先找个高脚凳坐一坐,只要记得避开店里的摄像头就行——丹尼斯告诉她的小诀窍。
因为知道辰杉要来,丹尼斯早早就和同事换了班次,由于夜班又无聊又累人,时薪又不增加,鲜有人愿意留下来值夜,因而在听见这个怪异的提议后,同事欣然答应了。他很高兴地领辰杉熟悉店里工作的流程,并偷偷将一些员工老板间的逸事说给她听,八卦是最让人兴奋的提神药,因此尽管夜一点点深了,两个人还是精神饱满。
丹尼斯忽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看,有些遗憾地说:“都晚上十点了,我猜他应该不会来了。”
“谁?”辰杉问,“你在等人?”
丹尼斯直摇头,却是满脸神秘兮兮的笑容,他拿下巴往靠窗的位置点了点,说:“前几天一直有个人傍晚过来喝咖啡,就坐在你经常坐的地方,常常一待就待到打烊的时间。因为他在室内还戴着棒球帽,又把帽檐压得很低,所以总让人不自觉地留意到他。”
一瞬间,辰杉不知道怎么心慌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到了心底里的那根弦,杂音乍起,她沉寂许久的一片宁静地,忽地风起云涌。或许是多心了吧,这样的打扮本也寻常,可偏偏又好像期待着什么,总也不能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丹尼斯说:“不过前几次都是马克去接的单,我也不好总盯着他一直看,直到昨天我借着送赠饮的机会去找他,太难以置信了,你猜猜他是谁!”丹尼斯很激动地两拳对击一次,“我就知道像他个子那么高,穿衣品位那么好,绝对不是一般人,可我没想到他居然是——”
辰杉正拉长了耳朵听,眼睛却已经瞄到被打开的玻璃门,在“纸灯笼”培养起的习惯,使得她条件反射地动身去招待,也就忽略了丹尼斯在后头吃惊的声音,“又是他!”
就是他,戴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一身看似随意实则考究的休闲装。
辰杉只在初看的第一眼便被钉在原地,双脚发僵,像是一株朽木扎入土壤的根,如何才能向前?
怎么可能因为粗劣的伪装便认不出他来,脑海之中始终藏着属于他的铜版画,经久不腐,始终不敢遗忘。
推门进来的男人不难发现她,因为对方的身高不过刚到他衬衫第三颗纽扣的地方,他不需要抬起帽檐,便足以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
四目相对的那一秒,仿佛时间都已静止。
他们怎会距离得这样近,不消仔细去闻,便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而他隐匿在帽子下的眼睛平静如水,深邃如潭,只是看着她的时候,却不知怎的有如放出千万根细针,刺得她头皮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
没有细雨薄雾的阻挡,他的样子是这样清晰。
她的眼前忽然闪现出无数不够连贯的画面,橙色的天,白色的衬衫,一张脸上温暖的笑意,那是让她魂牵梦绕的人,有修长的眉眼,过分美丽的鼻子……她觉得身体某一处酸得要命,机场停机坪上炽热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还有引擎的轰鸣声,无尽的颠簸,一个画着浓妆的空姐递给她一杯牛奶,温柔地说着,“可以不哭了吗,小姐?”
浓郁的咖啡香气自指尖袅袅地升腾而起,眼前,辰君拿手调整了一下杯子,声音平缓地说:“谢谢。”
她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抱着餐盘退回门口。丹尼斯早早守候,迫不及待地问她:“是你哥哥吗,辰,为什么你们俩看起来是这样的生疏?”
辰杉选择沉默,背脊一片冷汗浸湿衣服,已像是体力透支,只能倚着咖啡馆的玻璃门,两眼无神地看向街道。
那一晚,辰君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他始终是静静看向窗外,去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打烊之前,他方才直了直腰,拿纸巾擦了擦嘴唇,继而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她已经躲去更衣室,只在彻底望不见他之前,偷偷又看了他一眼。
辰杉为他的到来想过无数种理由,来工作、来采风、来休息、来街拍……只是每一条都存在着致命的硬伤,按照常理来说,完全站不住脚跟。那会不会……会不会是为了她?
可这恰恰是她最不相信的一点。
叶希看到了她的闷闷不乐,但也只以为这是适应新工作的必经阶段,他用轻描淡写的几句安慰将她打发。
而辰杉有好几次话在嘴边,偏偏怎么也吐不出那两个字来,她心头的顾忌实在有许多。可也不仅仅只是针对叶希,还有卢小曼、方佳敏、苏羽,她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和人再谈起他。
或许,又仅仅是因为,她不愿和别人再次分享有关于他和他的一切。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辰君依旧是每天来,不说话,随手点菜单上的一款咖啡,静静坐着看这个街区并不绚烂的夜景。
吧台的女孩子早就累了,倚着桌沿,拿手支着脑袋;负责打扫卫生的几个人已经开始打包垃圾,等着凌晨时分赶上第一辆垃圾车;丹尼斯则和辰杉小声说着闲话,不过大多是他张嘴,面容憔悴的辰杉似乎更愿意去看咖啡馆里的那扇玻璃——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个孤独的影子正映在上头,是她从未交流过的哥哥。
毫无征兆的,大门被一群人猛然推开,男人的说话声和女人的笑声,伴随着浓烈的酒味灌满整个咖啡馆,所有人的困意一扫而光。辰杉和丹尼斯都过去帮忙,带他们在店里最大的长桌旁坐下,其中一个女生拉住了辰杉,“辰?这么巧,居然又能遇见你!”
辰杉看了她几眼,方才从她夸张的烟熏妆里认出来,“你是艾米丽?”
“对,是我,看来叶希已经向你介绍过我了。”她一定是喝了太多酒,说话的时候总忍不住前仰后合,最后一把抱着她的腰,笑嘻嘻地说:“辰,你这个好姑娘,能不能给我拿一杯蓝莓酸奶来,请务必在上头撒一层脆脆的玉米圈好吗?”
辰杉答应着,也从其他酒鬼那里得到了要求,跑去吧台送单子的时候,刚刚还晕乎乎的女孩子满脸红扑扑地说:“果真不需要我叫保安吗?瞧这群醉鬼。”
辰杉笑着说不用,本还要说几句玩笑话,却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如芒在背,让她不敢有太多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一看,辰君姿势没变,似乎街上总有些东西在吸引他的目光,而另一端,视线一一扫过的时候,艾米丽迅速将眼睛偏过了。
以一个女人的直觉来说,她几乎可以判定这个艾米丽并非善茬,必定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而她们俩唯一有交集的地方便是都认识叶希。
这个风流的家伙。
丹尼斯来喊辰杉帮忙上咖啡,同时指指辰君,说:“如果你真的很想和他说话,就直接走过去,打个招呼说‘嘿’。尽管我不大明白为什么兄妹之间这样生疏,但我可以很明显地感到你对他的在意,你可是从玻璃窗里看了他一晚上,兴许他也是这样做的——尽管你总在咖啡馆里四处忙碌,可玻璃窗上一直有个人紧盯着你的身影。”
辰杉惊讶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在想真的是这样吗,万分急切地想去证实,可却又矛盾地往后退缩,你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一切都结束了,game over了,醒醒好吗?
她整个人都在走神,木木地将酸奶送去给艾米丽,只是举着另一杯饮料刚挪到她身边,她忽然一个回转身,手在空中一挥,恰好打到了辰杉的手腕。衬衫疼得一阵发颤,杯子里的咖啡飞溅出来,洒到了艾米丽邻座的男生身上,他嗷的一声大呼起来。
辰杉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将盘子递去给丹尼斯,抽了一卷塞在围兜口袋里的餐巾纸,蹲下身子给他擦衣服。咖啡大多溅上了衣服的下襟,她涨得脸通红,尽管不好意思,还是故作自然地擦着。
桌边的男生大多报以看热闹的眼神,受害者冲大家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一副好戏即将开锣的样子。他拿舌尖舔一圈牙龈,桀骜不驯地笑起来,继而恶趣味地将手悬在辰杉头顶,一推一放,做出一种下流的动作。
丹尼斯简直怒不可遏,心里叫嚣着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连忙将托盘放到另一桌,只是刚折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后跑来,气流在旁旋了一旋,就听见男人的哀号。
是辰君,他一手锁住那男生的手腕,几乎把他整个人提起来,帽檐下的脸却看不出半点表情,他说:“你放尊重点。”男生恼羞成怒,一拳挥过来,眼看着要打到他脸上,他却稳稳接住了,用力一推,男生跌在桌上。
尚且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的辰杉去拉辰君,“别这样。”
一道来的大伙见在这高大的男人面前讨不到丝毫好处,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忙拖着那倒霉男灰溜溜地逃走。酒醒了大半的艾米丽留下来善后,将账单结了后,向辰杉说声抱歉,也急匆匆地赶出去。
那一天下班时,辰杉在咖啡馆门口遇见等她的辰君。丹尼斯尾随其后,见到默不作声的两人时微微一怔,继而笑着对辰君说:“是要送辰回家吗?”
辰君很大方地点头。
丹尼斯拍拍辰杉的背,叮嘱她一路小心,告别的时候又凑在她耳边轻声说:“记得帮我向他要张签名照!”
辰杉一脸讪讪的,丹尼斯一走就更局促不安了。她偷偷睨着辰君,觉得一颗心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光是想想便紧张地发抖。不然就拒绝他吧,可怎么说得出口,倒像是自己念念不忘从前,此时还刻意拿乔似的。
辰君压在帽檐下的脸始终是没表情的,说话的声音也只能算是不寡淡,就像是和刚刚认识不久的聊天那样,带着一种保持距离的疏离感,要通过进一步的深交,才能确定留下还是走开。
他说:“走吧。”便向前走。
辰杉落在后面,大脑的反应慢了一拍,心里想着总该说点什么吧,便短促地“哦”了一声,可那人已经转过咖啡馆的拐角了。
辰杉跟上去,保持和他相隔一步的距离,好像看不见他的脸,心又慢慢正常起来。他的背相较以前更宽更阔了,衣服被绷得紧紧,露出精壮的体格,个子似乎又长高了,她拿手与自己比了比,怎么连他的肩都不到。
辰君忽然转头过来看她,把她此刻的一副呆样子尽收眼底,只是多好笑的事物在他眼底也只是会动的画面,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这么些年,你倒没怎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