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触不到的你
1799500000023

第23章 我们都失去太快(4)

辰杉一哂,将手立刻收回来揉了揉头发,以为自己补救的动作足够自然,说:“没,没怎么变。”她一瞪眼,怎么变结巴了?辰君说:“那你过得还好吗?”“挺,”她深呼吸,“挺好的。”又回归到让人难熬的沉寂中来。她很难不去想那些久远的过去,只是恍恍惚惚的像极了一场梦境。他用宽大的羽绒服将她抱在怀里,他是早有预谋的别有用心,她是顺水推舟的意乱情迷。亲吻的时候,脑海里绽开无数的烟花雨。那时候有多冷啊,可因为彼此的怀抱,心里始终是暖暖的。而现在冷风乍起,她只有瑟瑟发抖的命,像是一片枯萎的叶。多想去问一问,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而路程这样的短,她甚至没时间去好好思量。赫伯特太太别墅的石阶外,她喊住辰君,说:“这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尽管房子有点旧了,但各种设施都很齐全。”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得这么清楚,只是觉得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辰君说:“我走了。”他这才脱下帽子,整理一下被压塌的头发,可即使是这样的造型有些可笑,他还是一样的英俊。已经不见少年时代的那股青涩,他的脸更多地散发出一股成熟的味道,无论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是浓到化不开的剑眉。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只是看向她的时候不再带着悸动的涟漪,可能他的心中早已没有她。

他要走,辰杉反而喊住他,她绞着手指,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欠你一个道歉,辰君。”

辰君。两个字的分量能有多重?她居然发现自己承受不起。遥远得好像从另一个时空穿来,明明心里是熟悉的,说出来的时候却陌生无比。

辰君的嘴角微微地扬了扬,不像是在笑,可也绝非气恼,只是在礼貌地答复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无论怎样,你是我妹妹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你赶紧上去吧,叶希在等你。”

话是实话,可辰杉听起来却有些刺耳。鼻子里酸酸的,冲上两只眼睛,几乎泫然欲泣。

来不及道别,她逃似的溜进房子里,将门紧紧掩上了,背脊紧紧靠着那冰冷的钢铁,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了过来。

晚上居然失眠,她看着顶窗,若有似无地想着些什么,突然猛然坐起身来——他怎么知道这所房子的方位,还有叶希,她在之前有提到过什么吗?

后一天中午,辰杉拎着一罐子排骨汤去找方佳敏和苏羽。她将浓香四溢的汤倒进碗里,端给苏羽让她趁热吃。苏羽明显有些胖了,肚子也有些凸出来,她时常开玩笑说自己越来越像是一只滚圆的面粉娃娃。

辰杉拎着饭盅去公共厨房里洗涮,方佳敏正好跟过来,和她抢着饭盅说“我来”。辰杉当然不肯让,还是拿背对着他,将他推离出战场。

方佳敏的脸微微有些红,说:“老是麻烦你过来,又是熬汤又是烧菜,我心里本来就够过意不去了,你还不让我帮你做点事情。”

辰杉一挑眉,说:“我乐意,我高兴,再说了,又不是为了奉承你和苏羽的,你们俩谁也别瞎掺合,自作多情。我啊,要不是看在你们宝宝的面子上,才乐得回去睡觉懒得搭理你们呢。”

话是这么说,可方佳敏心里完全明白她的好意。只是曾经没有帮过她什么,甚至还那样不留情面地诋毁过她,现在却要接受她的种种照顾,这种感觉总是怪怪的。

辰杉倒像是能看穿人的心思,说:“朋友之间本就是要相互帮忙,如果你一心想着怎么还我的人情,那也太把我当成外人了。”

方佳敏赶忙说:“我没那种意思,你自己才不要瞎想。”

他的神情总是有一点阴郁,两只眼睛虽然漆黑,但正如叶希所说,总是透着一股空洞,这是一种苍白的无力,无限地发散开来,整个人都是一片颓然。

他真的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方佳敏了,意气风发,带队环着篮球场奔跑,训人的时候像个老成持重的成熟男人。

辰杉居然有些不忍再看,她吸了吸鼻子,坦诚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方佳敏望向她,她皱着眉头说:“其实前一阵子我就看见过辰君,只是我以为那是场意外,就没有告诉你们……可现在他又出现了。”

方佳敏起初并不说话,只是专心看着辰杉洗东西,白色的泡沫浮在浑浊的水面上,她原本水葱似的手冻得发红,抓着油腻腻的抹布一搓,泡沫翻滚着落入水里。

他的样子懒懒的,不如辰杉这般上心,她兀自怀疑是不是小题大做,就听见他说:“辰君是来找你的吧。”

辰杉心一揪,“我猜不是,他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相反地,人变得很陌生。我试图和他道歉,可他很随意地将我打发了。”

方佳敏说:“说真的,我也看不透他,永远猜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其实前几天我就在‘纸灯笼’里的电视上看到有关于他的采访了,那时我就知道他来了苏格兰,只是你一直没提,我也就没敢多嘴。他现在混得不错,时常能看到他的杂志大片,说起来谁也不信,他一个学金融的商科生居然能跨行跨得这样远。不过人生真的很难说,要是搁在几年前,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俩会窝在这小厨房里谈论他呢。”他一顿,说:“那这件事你告诉叶希了吗?”

辰杉摇摇头,“因为怕他会生气,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

“你不说,他才会生气吧。”方佳敏将她洗好的饭盅接过来,用干布擦干净水,“辰杉,如果你真的想和他在一起的话,就千万不要忌讳你的过去,更要让他参与到你的现在和未来。可我看到的,总是你在逃避。”

辰杉默不作声。

临走前,方佳敏拉她到角落里去,暗淡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脸,连同未知的表情一并被藏在隐忍的情绪里。

方佳敏说:“辰杉,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请千万不要在辰君的面前提起我。前段日子,我们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连累苏羽也和我一起受罪。不管你觉得我虚荣也好,自卑也罢,我都不想让我曾经最好的朋友见到我这副样子。我特别怕他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我,真的,特别怕。”

辰杉将牙齿咬得紧紧,轻轻拍了拍方佳敏的肩膀。在她过分关注自己的事情时,往往就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就好像刚来这个国度的那两年,总以为这个世界都已停止,而事实上地球每天都在转动。

她自冰冷的黑暗里走来,午后的阳光正从敞开的大门外,射进这个日益腐朽的地方,毫无保留地洒下流淌的温暖。无数的灰尘像是打着旋的翅膀,在光线洒落的地方升腾或坠落。

她想,这便是人生了,总有黑与白,明与暗,有过欢乐,亦有悲痛,铁骨铮铮的男儿也有不轻弹的泪水。她很想让自己爱的人过得很好,可总是无力地发现,现实不随理想而动摇。

辰杉一连几天都没再见过辰君,他怕是非常忙碌,有摄像镜头代替她的眼睛,捕捉着他的一举一动。屏幕里他被人群簇拥,在爱丁堡的大街小巷穿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爱微微眯起。

他是真的很快乐,特别是在没有她的时候。

闲下来后,她终于心事重重地选择去看看苏羽,却意外发现她租住的房子门口,辰君和方佳敏肩并肩,紧紧地抱在一起。

[竟曾那样爱过你]

辰杉将方佳敏拉到小厨房里,紧张兮兮地说:“我真的没和辰君说过你,这几天我都没见到他人。”

方佳敏反而是一脸轻松,“不关你的事,是他过来找的我,正好我下课回来,见到他站在一边抽烟。本想着说要不要避开的,他反倒先看到我了,跑过来就是一个熊抱。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就觉得以前干吗要有那么多的顾虑。男人嘛,相逢一笑泯恩仇,哪怕我是穷了,他看得起我,我就放心。”

辰杉倒挺为他高兴的,只是她夹在中间总有些尴尬,不如把时间留给他们两兄弟好好聊一聊,就指着门口说:“那我就放心了,你们说话吧,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方佳敏却说什么也不放人,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鬼话了,揽着她的肩膀往房间里走。苏羽正从里头走出来,一脸的焦急,“佳敏,赶紧倒杯热水过来,辰君他胃疼。”

方佳敏还在言语上答应着,辰杉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杯热水出来,也没顾得上面面相觑的另两个人,径直去找辰君。

辰君脸色发白,嘴唇青紫,疼得额头满是汗,见辰杉急匆匆进来,他便松了紧蹙的眉头,故作镇定地看她。

辰杉说:“喝点热水暖一暖,可能会好一点。”将杯子递过去,见他仰头喝了几口,喉结滑动,这才略微松一口气,又问:“是没吃午饭吗?怎么会胃不好,你以前从来没胃痛过。”

蓦地发现自己越权了,而几句话不经脑子,总有种熟悉的暧昧。去看他,他不为所动,表情偏偏是疏远的。

方佳敏这时在门口说:“不然我去买点药?”

辰君将碗摆在一边,回绝了,“麻烦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忍忍就好了。”

这种事怎么可以去忍。辰杉思虑再三,这种时候,与微不足道的间隙感来说,辰君的身体显得更为重要。她摸了摸口袋,确定自己带了些钱,便拿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说:“我去买点吃的回来,再煲一锅汤,很快就好。”

方佳敏没有吱声,辰君那边就更没反应,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就低头去摆弄手机,还是苏羽过来解围,软声说:“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正好散散步锻炼锻炼。”

秋末冬初,不出太阳的苏格兰,刮起风来总有股萧瑟刺骨的湿冷,辰杉将长风衣裹紧一些,注意到身边的苏羽也冷得些许打战。

她说:“不然你先回去吧,天气怪冷的,我一个人去买东西,走起来很快的。”

苏羽却坚决地摇头,“我穿得不少,走走就暖和了,别担心我。再说了,我可不想留在那里,他们两个多年不见总要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杵在跟前插不上嘴,和个呆子一模一样。”

辰杉也是笑,又听苏羽说道:“辰杉,你这个姑娘真善良,这一阵子多亏了有你帮忙。以前我不识好歹,总是凭着自己的小性子从事,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你可就别再怪我了吧。”辰杉倒是一脸迷茫的样子,她抿唇,难以开口,“就是有人告诉你们班主任,说你和辰君早恋那一次。我只是耍了个小手段,只是没想到事情后来闹得那么大,直到听说你们其实是……你会原谅我吗?”

辰杉脸色铁青,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那些话。可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她,事情早晚是要出问题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只是对自己生气,不能再让辛苦建立起的那些所谓麻木的处事方法,又一次倒在薄弱的意志力之外。

辰杉去挽她的手,让她放宽心,“我早不记得了,或许还应该谢谢你呢,总要有人指出没穿新衣的皇帝。”

苏羽说:“一直都是我误会了他,他刚回国的时候,请我和方佳敏吃过一次饭。那时候大家都有些醉,我送他走的时候,他无端端地说他要用全部的力气,告诫自己不要去爱上一个不能去爱的人。我并不想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说是这句话误导了我,我承认我是一直都对他抱有好感的,可正是因为误读了这句话,让我做出了之后种种错误的行为。不仅仅伤害了你们,还有佳敏,我实在很对不起他。”

辰杉不想去问孰是孰非,甚至不想因他说的那些她从来不知晓的话而烦恼,她却还是被这寥寥数语左右束缚。

可这又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因为曾经那样深刻地爱过一个人,在青春短暂的岁月里疯狂地迷恋过一个人,因为彼此的双手曾经紧紧握在一起,彼此品尝过来自接吻所带来的阵阵战栗——无论这合不合乎道德或法律——她太想珍藏那些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当年老体衰之时,坐在暖意洋洋的壁炉旁,她可以翻出这些值得怀念的磨灭不了的记忆。

尽管,连这些都是可耻的。

但苏羽是不同的,她拥有一切幸福的条件,正当、合法、符合道德的约束,可她总是淡淡的,淡淡的,像是隔着一重袅袅而起的云雾,你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要倚靠谁。

这是让辰杉嫉妒却不可得的,她问:“你到底爱不爱方佳敏呢,苏羽?”

苏羽愣了一愣,继而笑起来,“我已经决定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这是爱情吗?”

“如果有人愿意和另一个人相依到老,尽管你有权不承认它是爱情,但那又与爱情有何差异呢?生活不仅仅是由爱情组成的,尽管这说起来一点也不罗曼蒂克。我们活在这儿,还需要很多其他东西,譬如水、空气、食物,甚至是梦想。我看到你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了,辰杉,你写得很好,你看你通过努力取得了这样完满的结局,你长大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需要受人庇护的孩子了。”她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肚子,眼中居然有些感伤,“可我完全不同,辰杉,你知道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有多向往自由吗?尽管她有那么多爱她的人,拉着她的翅膀喊她不要走,给她最好的一切!不过在经历这么多之后,我早已经彻底看开了,我很感激佳敏能一如既往地爱我,或许是我以前太任性太异想天开了。”

辰杉想,她或许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决定留下来的吧。不由得为方佳敏感到难过,他是那样绝望地爱着一个人,尽管这个人并不是那样爱他。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她留在他的身边,或许他便已经满足。

走了一小圈,辰杉买回了一些吐司和指排,心里头早就有了打算,面包可以先拿来填肚子,排骨煮好了就可以喝汤,暖暖的汤不仅养胃,而且还能补钙。

她的心情仿佛又明媚起来,回去的路上脚步明显轻快许多。苏羽跟在旁边有些吃力,她抚着肚子,总是落下一段,到房子门外的时候,辰杉索性把她丢下,自己大步地冲上楼。

方佳敏正站在过道里等她们,辰杉跑过去冲他笑,“要不要下去帮帮苏羽,她这个保护动物走得还挺慢,我先去把排骨洗干净了放锅里。”

方佳敏拉住疾步欲走的辰杉,板下一张脸说:“辰杉,你别忙了,辰君已经走了。”

辰杉耳朵里嗡的一声响,像是话筒走音那般嘈杂,耳膜振动不歇,大脑被冲击得一片空白。说不上是愁是悲,半晌后,她撇撇嘴,勉强地笑起来,“管他呢,咱们也可以喝嘛,对不对?”

她一头冲进厨房,也避开了在人前落泪的蠢样子。

让人意想不到的却是,辰杉下了晚班之后,竟在门外的同一地点遇到了等她的辰君。依旧是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此刻正欲点烟,打火机的盖子清脆一响,他的脸被蓝色火焰照亮。

辰君邀请辰杉到某家店里坐一坐,因为在苏格兰的工作正式结束,他要乘凌晨的第一班飞机回国,临行之前,顺道过来和她说声再见。

辰杉大吃一惊,“你要走,这么快?”

辰君点头,“一会儿就有车来接我去机场。顺便麻烦你有空告诉方佳敏一声,我实在没空过去亲自道别,就是现在跑过去,也只怕他们俩都已经睡下了。”

多客气的一个人,求人办事的时候便放低姿态,怪不得有那么多粉丝狂热地追逐着他。

辰杉根本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来表明此刻的态度,索性什么也不多说,只是点点头,“我记得了。”

周围一圈的商铺都已差不多关尽,辰杉便领辰君去路旁的长凳坐一会儿。时已凌晨,气温骤降,她冻得直打战,将风衣裹得更紧一些。余光里,辰君掐了烟,正自口袋里掏出两只手套,慢悠悠地为自己戴上。

辰杉一颗心也随气温降到谷底,没话找话地说:“你抽烟了。”

辰君说:“也不是抽得很多,只是有时候觉得无聊,不做点事情就觉得对不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你这个理由倒很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