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触不到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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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个世界容不下这样的两个人,如我和你(4)

“因为人在工作时得到一些肯定,就能够保持一份旺盛的精力投入到下一阶段中。我总是有着很小的希冀,盼望旁人会和我一样,若是能在人生的道路上多提携一下我的儿子,那我将会感激不尽。”她笑着,车窗外五颜六色的光溢满她的脸,“你还太年轻,涉世不深,不知道一个人的前途、事业对他而言是多么宝贵,那是一个人尊严的保障,更是人融入社会、实现自我价值的关键。”

辰杉沉默半晌,直到海风呼啸,银白的沙滩在月色下蔓延,她才自恍恍惚惚中回神。视线没有落脚点,只好聚焦到前排座位椅套上的一处破洞,都是一片盈盈白色,唯独这里,黑漆漆的像是没有尽头。

她说:“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岳教授倒是笑了,她慢悠悠地说:“你一定以为我是个说客,帮着你爸爸来分开你们俩。可是我自己一点也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你的一位朋友,想听听你的心里话,也把我的一些想法告诉你。相信你很清楚,在这样一种重组家庭里长大真是特别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你们的爸爸工作繁忙,常年在外奔波不落家,而你们又处在一种极其需要关怀和温暖的年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你们之间发生的任何情感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往往是青春期末尾的一点冲动,或是寂寞生活里向往崭新天地的一种欲望,可是——”

辰杉打断她的话,“我们不是这样的!”可到底是怎样的,她却紧紧闭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岳教授点头,“那好,就算不是我说的这样,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未来?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要学习、工作、与人交际,他是一个要强的孩子,极度渴望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但他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根本没有吃过一点点苦,没有家庭的支持他能熬多久?我还听他父亲说,他年少轻狂地要带你走。可你们能去哪儿呢,去了那儿又怎么生活呢,你忍心看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为了养家糊口牺牲休息的时间去赚一点微薄的薪水吗?或者我们只谈谈你,你现在年轻漂亮,朝气蓬勃,可这些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会一点点消损,到那时候,你要拿什么样的资本出来留住他?”她去牵辰杉的手,拇指不停抚摸着她的皮肤,“孩子,你可以看看阿姨我,说句不怎么谦虚的大话,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好看,又爱漂亮,天天打扮得和花蝴蝶一样,要追我的小伙子快把我们家前面的台阶踏烂了,可我就是看中了你爸爸。那时候,他没钱没地位,我嚼着青菜萝卜和他过,尽管生活不富裕,但我心里头特别高兴。

“可是人变起来就是那么快,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不爱回家,总和一群小姑娘开玩笑,连我怀孕的时候,他也没有去尽一个丈夫的责任。有一次我在家里给要出世的孩子织小袜子,一不小心毛线团滚了下去,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蹲不下来,够了半天也没捡起来,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对墙的镜子,那时候我整个人胖了一圈,脸上又有轻微的浮肿,两只眼睛胀得双眼皮褶都看不见,那时我在想的居然是,我丑成这副样子,怪不得没人爱看我了。后来他找了你妈妈,当然比我年轻漂亮大方,他们出双入对,俨然就是恩爱的一对,我实在受不了,一气之下就和他离婚。我不是想要批评你妈妈,过了这么多年,一条腿都埋进泥土里的人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以为你自己无可代替,可往往一个转身,他就把你抛之脑后了。这个世上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只有你和你自己的事业,我们不是活在童话故事里,只要耐心等待就能有一份真挚的爱情,只有你真正地为自己所爱,才能赢得别人与之对等的感情。”

辰杉流了一路的眼泪,以至于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下车的时候,岳教授替她擦了擦脸,和颜悦色地说:“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辰君,我也期待着你给我最后的回复。”

辰杉后来想,这是多厉害的一个女人啊,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大声地呵斥,明确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或许会激发一个孩子的叛逆,让他反抗到底。她仅仅是用那样煦风习习的话语包围你,在看似温柔的气氛里,一点点剥蚀尽你的锐气和坚持,打败你,直到将你整个人吞噬。

她不去说你们俩的结合有多为人所不齿,甚至不去讨论你的存在会不会对他的人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她只是谈你,就是你,告诉你若是一条道走到黑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激发了一个人所有的自私,毕竟我们并非圣贤,总是试图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利己。

周日下午,辰杉拉住卢小曼的胳膊,求她和自己一起去医院看看辰君。

“咦,事情有进展哦!”卢小曼喜笑颜开,“是不是你爸爸不反对你和他交往啦?”辰杉摇摇头,“我才没有和他怎样,我只是想去看一看他而已。”“骗人,现在和我否认什么,我又不会去告诉老师的。”卢小曼拿包敲敲她,“走啦,边走边说好了。”

路上,卢小曼兴奋地和辰杉规划起未来,高考一结束,首先是要睡上一个礼拜,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其他时间一律床上度过。其次,是出国旅游,把他爸爸给的副卡痛痛快快刷个爆,最好能遇到一两帅哥,标准参照迪卡普里奥年轻时候,蓝眼睛,金头发,和你说句话都能把你帅得晕过去。

辰杉也跟着她的节奏变得快乐起来,心里头由衷地为她高兴,能生活得如此无拘无束到没心没肺,还真是她卢小曼的风格。卢小曼忽然停下来,将头搁在辰杉肩头说:“那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肯定是去翰大吧,不然怎么和你的辰哥哥双宿双飞啊。”辰杉却说:“还不一定,我可能会出国。”她又一次否认,“我和他……其实没什么的。”

“还没什么,我看你的心都搁他那儿了。”卢小曼撅着嘴,“你真不把我当朋友,有什么不告诉我也就算了,我自己猜出来了吧,你一扭身就不承认。出国,出什么国,这世上哪个国家能容得下你这个怪胎!”

辰杉只是讪讪地笑。

医院里,辰杉循着上次的记忆来找病房,卢小曼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你鼻子也太灵了,闻着他的气味就能找到。辰杉猛地停下来,手在空中悬了悬,始终不敢有下一个动作,还是卢小曼手快,把门扭按了,哗地夺门而入,笑着说:“辰君学长,你看看谁来了!”

房间里不止辰君一个人,方佳敏和苏羽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而辰君的母亲坐在他床头,正拿刀削着一颗苹果。卢小曼惊奇地说:“咦,怎么岳教授你也在!”她笑着冲卢小曼点头,“又是你这个鬼灵精,快点过来,我分一半苹果你吃。”她随即看到墙边忸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辰杉,心内一动,说:“辰杉也来了,愣在门口干吗,还不过来看看你哥哥?”

除了她说话的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方佳敏和苏羽面面相觑,嘴唇动着却不知说些什么。卢小曼一脸的青紫,几乎没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岳教授将手里的苹果放下来,擦了擦手,过去揽着辰杉的肩头,两个人一齐走到辰君的病床旁。辰君咬着牙关,紧紧盯着面如土色的辰杉,时间仿佛凝滞下来,一分一秒尤为漫长,直到她忽然想通什么似的吐出口气,冲面前忧心忡忡的他笑了一笑。

岳教授说:“我们这个家庭有些不一样,虽然辰杉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第一眼就特别喜欢她。她和哥哥的感情也特别好,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指不定天天见面就吵架。”

辰君黑着脸睨她,“给我闭嘴。”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帽在人脑门上,足足能砸出一个大包。

大家都是各怀鬼胎,谁都存着自己的小心思。更多时候,是辰君妈妈在说话,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分钟,辰杉也没能和辰君单独说一个字。不过这样也好,她想,如果和他说话的话,她很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刚刚带上病房的门,卢小曼就一把抓住了辰杉的胳膊,辰杉压着她的手,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她说:“小曼,我们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心里特别不好受,可我哭不出来,眼泪好像早已经干了,或许我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

卢小曼就只盯着她的侧脸看,嘴里反反复复咬着自己的舌尖,其实又有什么好说的,她神经大条但不是傻瓜,真能看不出这里头的故事吗。

病房里,最终只留下辰君和他妈妈两个人。她盘腿坐在病床旁边,靠在儿子身上,手拨着纱布想看一看里头的伤口,她有些心疼地说:“你爸爸那个人脾气太坏,把你打成这副样子。你自己也傻得可以,难道就不能躲一躲?幸亏是让美容整形的医生缝的针,不然留下的疤太明显,可惜我儿子长这么帅。”

辰君将头往后一仰,冷冷地说:“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她一怔,继而从床边站起来,手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微微发颤。她很是失望地垂着眼帘,慢而又慢地说:“我说的都是真话。”

“我警告你不要去打扰她,不要再和她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桀骜不驯的样子,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公牛,炽热的呼吸咆哮着,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她可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她咬着牙,蹙紧眉,怒意在不断聚拢升腾,“如果你要和她在一起的话,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人是微不足道的尘粒]

生活一度恢复平静,家长们也没有再为两个坏孩子的事操心,尽管谈悦总在家里做半个侦探,但辰杉想要见到辰君倒不再像前阵子那么困难。情势所逼,又或是性格本然,他依旧有些沉默寡言,递给她涂巧克力的面包,或是把写满重点的本子从门缝底下送给她——里头另外夹上一枚书签,他写:坚持下去。

当然要坚持下去。

高考前一天,学校特赦放一天大假,让神经紧绷许久的高三学子们彻底放松一下。只是拎着一叠叠试卷集准备回家的大伙们却有些不愿意,好多人都说这时候放假太奢侈,应该留在学校里再把老师讲的东西过一遍。

十二年的学生生涯,恐怕只有这一刻是真正打心底里愿意读书,老师不禁动容,站在讲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大家的觉悟终于赶上咱们和谐社会的步伐了。

卢小曼邀请叶希和辰杉去她家里一同复习,叶希本来嚷嚷着路远不肯去,但辰杉刚一点头,他立刻转变主意,屁颠颠地跟在两人后头。路上,叶希请卢小曼和辰杉各吃了一个冰激凌,卢小曼舔了几口,满足地说:“距离上次你请客,都快要过去一年了,哈,那时候,咱们才刚刚认识方佳敏,后来——”她突然闭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叶希。

叶希白她一眼,心里早把她这个没脑子骂了千百遍,可和辰杉说话的时候还是和颜悦色,一张嘴笑得恨不得咧到耳朵根,“辰杉,你现在饿不饿,不然我请客,咱们去世纪广场那儿吃大餐吧!”

辰杉有些蔫搭搭的,说:“大太阳晒晒的,我不高兴。”

叶希将书包往她头上一搁,谄媚地笑道:“这样总好了吧,咱们跑起来,不多会儿就到了!”

卢小曼在后头直撇嘴,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又把她一个人晾在了后头。辰杉忽然回头喊她,“小曼,别傻愣着了,跑快点,咱们俩吃穷他!”她立刻回过神来,高兴地点头答应着。三个人在阳光下撒腿快跑,卢小曼被晒得满脸通红,两手搁在嘴边,大喊一句,“快跑啊,抓小偷咯!”

前面两个人笑得直不起腰。

在餐厅里等菜时,卢小曼和叶希为争一个PSP闹得不可开交,无聊的辰杉则是随手拿了一份报纸来看,头版头条正是写明天的高考,标题用极大的黑体写:九零后登上历史舞台。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曾几何时,一度占据版面的八零后被悄悄逼出关注的最前沿,九零一代随着时代的潮涌被推上风口浪尖。辰杉并不觉得自己在历史上有何种特殊的地位,她不过纤弱如一粒几不可见的微尘,随着风逝的方向被迫不断地漂泊。

到底怎样才能停下脚步,她看看四周无数张陌生的脸,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三天的考试不过一晃而过,所有人像松了绳的蚂蚱,在教室里上蹿下跳。卢小曼和四周的一伙人猛撕教科书,站在窗户后头往下喊,“解放啦!”碎片雪花般地向下落。

辰杉正走在下面,仰面被一丛丛的纸片包围,卢小曼放光的小脸贴在窗子旁,叶希冲她狠狠地挥手,“你就站在下面别走,咱们去操场上烧书!”

他们洋溢的青春在这个初夏闷热的傍晚被彻底解放,辰杉仰头看得脖子一阵僵硬,却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要参与到这样一场盛世中来。

毕业旅行被定在计划里,一伙人决意要花最少的钱办最轰轰烈烈的事,最终一人一部自行车,一道骑着去市辖区内的一座道教名山。

叶希听了就直摇头,“一二十公里呢,万一在路上骑得累死,谁来负责?”

卢小曼捶他一拳,“扭扭捏捏老娘们儿似的,大不了你瘫路上,我用车载你!”

有人问,“你们俩天天斗嘴累不累?”另一个答:“这才有乐趣,多少人吵着吵着吵成两口子!”

卢小曼居然不反驳,蹲旁边一个劲儿傻乐,叶希懒得看她那副死样子,摆摆手说:“谁再他妈胡说,我球场上灭了你!”立马跑去喊辰杉,“喂,我们可要走了!”

辰杉却蹙着眉,很为难地说:“辰君也要来。”

辰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争取到这样一个机会,决定刚下的时候家里便是一片哗然,辰建山稳住脾气,抄起搁台面的手机出门给辰君妈妈打电话,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她拍板,说:“让他去,我相信辰杉那个孩子。”

“万一他们俩跑了,是不是你负责?”辰建山额头冒汗。

“我负责?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你要我负责?”她在那头气得牙痒痒,好容易才平复下来,说:“你不用着急,他们身上没有钱,能跑到哪儿去?”

辰君这才被取消禁足令,紧赶慢赶追上来。

他把辰杉的车子接过来,说:“这么远的路,你骑不动的,我带你,把帽子戴好,防晒霜涂好,太阳这么晒,小心皮肤受不了。”

他虽然不笑,但话语里俱是温情,是不同于别人带有目的或工于心计的,仅仅是一种无私的发自心底的关怀。

如果说辰君有一处最让人流连的话,那一定是他这样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是霸道过后最柔软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奉献在你的面前。

辰杉坐在后座的时候,总有一种想要抱着他的冲动。好想回到那一晚的时光,乘着月色,无拘无束地随风游走。

辰杉满心都是辰君的一举一动,而忽略了其他所有人,直到中途大家停下来休息,卢小曼将半袋子鲜红诱人的荔枝递给她,她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辰杉剥了一颗给辰君,他不动手,只把嘴张着要她喂。辰杉迅速一看四周,确定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才将白嫩的荔枝塞进他嘴里,问:“甜吗?”

他满头的汗,眉毛都被打得湿透,还是笑起来,“特别甜。”

辰杉自己也吃了几个,又把袋子给卢小曼送了过去。卢小曼说:“哎呀,还留几个干吗,你们都吃了吧!”辰杉直摇头,“够了够了,还是你们吃吧。”她站定立了一两秒,才又说:“小曼,叶希,你们现在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卢小曼将袋子紧紧攥在手里,仰起脸,太阳刺得她睁不开眼,“你说什么屁话呢,辰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就和对周杰伦似的,哪怕他吐字再不清楚,创作水平再下滑,我也是他一辈子的脑残粉。”

叶希则埋头拔着地上的杂草,直到地上秃了一块,他才说:“辰杉,你现在说话真没意思,想要我不喜欢你是吧,我告诉你,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