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忠义一眼就看穿了陈明的小心思。所谓职场无朋友,再好的关系也不能涉及到利益,否则眼前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人,转身就可能将你置于死地。
“不管谁来,小弟只奉上一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许忠义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只要老兄你把眼前的势力巩固好,那就没人能把你怎样。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是不需要浪费太多口舌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信息,这就已经足够了。
晚间,陈明召集起众弟兄为许忠义接风。席间大家无话不谈,亲热得好像是一家人。不过在交流间,许忠义突然注意到一个现象:小特务们动筷子的速度,全都比嘴皮子还利索。这边说着话,那边就“噌噌”夹了几块肉,然后一边说话一边吃肉,等盘子见了底儿,这才“咕咚咕咚”牛饮起烧酒。
“弟兄们这日子过得苦哇!”陈明把面前的菜,全部送给了手下。他大口大口吸着烟,两道浓眉都快拧到一起了。“打民国二十九年起,我们这些人就没见过饷儿。要不是为了抗日,大家早就散了,哪还能撑到今天?”
“重庆没给你们拨款么?”许忠义小心翼翼地问道。
“拨他奶奶个腿?一会说日本封锁得紧,物资运不过来;一会又说先欠着,让弟兄们自己去筹。妈妈的,这又不是咱军统的地盘,你叫我上哪整钱去?幸亏大家集资开了这间铺子,要不然,早就都投胎转世去了。”
刚一见到陈明时,许忠义就注意到了他袜子上的补丁。看来外勤清苦这一说,果然不是危言耸听。
“老大!那现在……你还打算等重庆的款子么?不知你想没想过,总部能一下给你全额补齐么?”
“嗨!哪有这好事儿?大小官员一过手,能有三成落在咱弟兄手里,那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可眼下就有一个法儿,准保比上头补贴要赚得实惠。”
“嗯?”谁都没心思喝酒了,撂下碗,一同瞧向许忠义。
“兄弟,你快说!”陈明等得心急,夹着香烟的手,都开始“簌簌”颤抖了。穷怕了,真是穷怕了,国军要再不来,这些人、这身打扮,如果出门冒充八路军,估计都会有人相信。
“想赚钱,大家就得齐心协力。谁要不想干,可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许忠义这话说得很干脆,但话里话外也露出另外一层意思:这笔买卖肯定要有风险,干不干随你们。
“兄弟你放心,只要我同意了,这些弟兄肯定没二话。”
“那好……”话已说到这地步,许忠义也就不再坚持,“我进沈阳的时候,曾路过一座仓库,那里进出的全是棉布,正是市面上最紧俏的物资。”
“你说的……是不是塔湾的五八一仓库?”陈明皱了皱眉。
“没错!”
“可那里有老毛子把守啊?”
“嗨!我说老大呀!你怎就没注意我给你的情报呢?”一口烧酒焖下肚,许忠义抹抹嘴巴,“不是跟你说了吗?这老毛子在东北待不久啦?等咱国军一到,他们就得乖乖滚蛋,要不然,美国盟友也不答应啊?”
这话说得在理,可陈明就想知道许忠义打算怎么干?
“这批物资咱要不拿,那就白白便宜共产党了。对不对?老毛子和共产党是什么关系?再说了,那可是一大批布啊!如果咱把它搞到手,转手这么一卖,那钞票可就全是咱的啦?就算国军开进沈阳,上头有人下来查,可咱也有话说呀?你们不是叫咱自己筹款吗?对不对,咱自己筹款这犯哪家王法了?”
甭说,这方法理论上还是可行的,问题是,守仓库的苏联红军该怎么办?
“老毛子最喜欢什么?喝酒嘛!几坛子烧锅下去,叫他把爹妈找来陪你打麻将,这都没二话可说!怎么样?路子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干不干请随意。”
大家“吧嗒吧嗒”嘴,眼睛里开始冒火了。
一筷子敲在闷头喝酒的狗皮帽子头上,陈明火上房似地喊道:“二鬼子,你悠着点喝!多省点酒送给老毛子!”
“老大!再让我喝一口!就一口!”
“放屁!”一把卡住他脖子,眼珠通红的陈明,疯了一般来回推搡着,“多一口酒,就能少灌倒一个老毛子!你小子这是败家呀!赶紧把喝进去的酒,全给老子吐出来!”
疯了,全都疯了。一听说能来钱,这帮兄弟立刻搂成一团,连笑声都快没有人动静了。
“哎哎哎!冷静!冷静!”敲敲桌子,趁他们还未彻底失去理智,许忠义赶紧补充下文,“我说,外勤有你们这么干的吗?啊?行动之前,这怎么也得先弄清行情吧?钱还没到手呢,你们瞎乐呵个啥?”
“唰!”气氛一下子冷清下来。大家是该拥抱的拥抱,该咧嘴的咧嘴,只是光张嘴,彻底没声响了。
“你们就不能听许老弟把话说完?啊?做人不能这么没深沉,涵养!涵养!”手下这么不长脸,老陈有些坐不住了,他瞥瞥许忠义又道,“老弟,你就说吧,这事儿该怎么干?”
“派人摸清他们的岗哨,几点交接班,一班几个人,这都得弄明白。还有,必须在兄弟里找个会说俄语的。”
一听这话,又全都泄气了。俄语?有些人连中国话都说得颠三倒四呢?你还让他讲俄语?
“没办法了,我来吧!”掸掸衣袖,许忠义无奈地摇摇头。
“老弟,你会说俄语?”
“是啊?大学期间我修了四门外语,其中就包括俄语。”
“咝……”倒吸一口凉气,陈明心说这可真是个人才。也不知道重庆那帮官僚,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像这等人才,竟然会派他去做卧底?
既然有人会说老毛子话,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还要找几个能喝的,一坛子下去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趁早靠边稍齐去。另外就是装卸工和大车,咱是能装多少装多少,在咱自家的地头上,谁也甭跟谁客气。”
干掉老毛子,这容易引起外交问题。可把他们灌醉了,嗯!用共产党的话说,这是人民内部的矛盾问题。
权衡一下利弊之后,陈明点点头,果断地说道:“好!就这么干了!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豁出去了,把库存的烧酒全给老子带上,灌他个狗娘养的!”
眼前这两位一唱一和,听得众手下是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在花花绿绿的钞票面前,这两个老同学怎么瞧,怎么都像俩儿土匪。
第二天上午,出去摸底的兄弟回来了,哆哆嗦嗦,看来是冻得够呛。不过这点小事在那强烈的发财欲望面前,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一边烤火,他一边向陈、许二人汇报着情况。
“都查清楚了,五八一仓库的老毛子是三班倒,每八个小时换一次班。兵力大约在一个连左右。”
“还有吗?”陈明觉得这情报太肤浅,没有体现出军统外勤那良好的个人素质。
“弟兄们进不去,也说不明白,所以就只能远远看着。”
没有十足的把握,陈明是不会轻易动手的,因此他面露难色有些犹豫不决。
“他们把货物运到哪?”许忠义追问道,“负责装卸的有没有中国人?”
“在大东的被服厂卸货,那些装卸工都是中国人。”
“好,这咱就有办法了。”看看陈明,许忠义微微一笑,“被服厂总不会是戒备森严吧?咱先去哪儿等他,卸完货,就求老毛子司机办点私事。然后再借他的身份做掩护,混进五八一。”
想发横财就得冒险,关键是,这个险究竟冒得值不值?“为安全起见,许老弟,我认为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嗯?您打算收手?”许忠义心里一紧。
“收手?那不便宜老毛子了吗?让他们把弄来的东西运回俄国,这你甘心么?”喘口粗气,陈明强压怒火又道,“所以,咱怎么都得给他找点麻烦不是?哪怕在他车胎上扎个眼。”
“那老大您想怎么办?”
“我认为想要成功,就得再整点万全之策。”点点桌面,陈明那老狐狸的本色,在此刻暴露得一览无遗,“人生离不开‘酒、色、财、气’这四个字,当然了,叫老毛子‘生气’咱得不偿失,不如在‘酒、色、财’上多做点文章。”
酒是上好的烧锅,这对开饭店的来说,根本没多大问题。为以防万一,负责研制器械的特务,还提纯了一大桶工业酒精来备用。
可色呢?
“北市场有的是妓女,多找几个漂亮的,我就不信他老毛子都是太监?”陈明这招也够损的,北市场虽说妓女多,可杨梅大疮也多。估计要不了几年,社会主义的苏联,就要全国上下一片“红”了。
为了阴老毛子一把,陈明算彻底豁出去了,把菜馆账面上所有的钱,全部从钱柜中提了出来。“我就不信他老毛子是神,都能在这极度诱惑下不动心?妈了个巴子的!他从东北连偷带抢弄到的钱,都给老子乖乖花在医药费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