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沙窝子的重要成员还有梅花猫和熊猫狗。每当我背着三四十斤的雪蹒跚走在起伏的沙地中,心跳如鼓,气喘如牛,抬头却看到家遥远得还只是一个小点……便总会嫉妒地想起梅花猫和熊猫狗。世上恐怕只有它们最幸福!此时梅花猫一定正想着法子调整出世上最舒服的姿势睡觉,而熊猫狗也正无所事事、费尽心思地打发时间,四处寻找假想敌……又想到梅花猫在暖和的火炉边,一会儿捂着脸睡觉,一会儿又捂着耳朵睡觉,好像全世界都在烦它;想到熊猫狗睡觉时把胖身子尽量缩成最小的一团,把脑袋埋在肚皮下,看上去没头又没尾,毛茸茸一大团……更是哀叹 —不用干活,不用负重,瞌睡了还能睡觉,这是怎样美满的人生啊!
实际上,荒野里容不得废物,两位的日子也不好过。
梅花猫还小,尚捉不得老鼠。作为闲猫,处于家中最受气的地位。每当居麻耍酒疯时,它总是第一攻击目标。它又不像狗,棒子快落下了,一趟子跑掉就是。地窝子就这么大点,能跑到哪儿?外面又那么冷,那么陌生……它仅仅是只三四个月大的小猫,视野还没从家里扩散开去呢。于是,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平时夹着尾巴做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打了骂了,下回还得谄媚地往跟前蹭。平时一有空就练习捉老鼠、磨爪子,为早日成为一只有用的猫而努力准备着。
梅花猫原本是只小黄猫。有一天居麻给骆驼做标记,用红喷枪往它们的毡衣服上大大地写上某乡某队的字样,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末了摇一摇喷筒,还剩许多油漆,便额外地给骆驼们染了红胡子和红尾巴。再摇一摇,还剩一点,不巧这时小黄猫正贴着毡房墙根小心翼翼地路过……从此,小黄猫便成了梅花猫。
我非常生气,大叫:“怎么能这样?!油漆喷进眼睛里会瞎的!”
居麻闻言,一声不吭,又“嗤嗤”两下,把人家搞成了红脸蛋。我大怒,去抢猫,他死也不给,并迅速抹红了人家的两只小耳朵和四只小爪子……我错了,居麻这家伙是指责不得的。
小猫果然很难受,叫唤个不停,还用爪子去揉眼睛。没料到爪子上全是漆毒,揉一下,尖叫一声。只好先清洁爪子,拼命舔啊舔啊,吃得满嘴红色。然后又洗脸,苦恼地洗了半天,抹得到处都是,情况越发糟糕。大约浑身油漆味,很难受,又扭头去舔肚子……更是一顿油漆大餐……我气坏了!这个居麻太过分了!人家才这么大点,这么弱,不给油漆毒死也非得给漆味呛死!
接下来又是一个闲适的夜晚,音箱放着歌,母女俩做饭,居麻看报纸。只有我气鼓鼓的,用洗手壶浇着水,努力给小猫洗爪子洗眼睛。但油漆哪能洗得掉啊?打了肥皂也没有用。
居麻这家伙还故作惊喜地冲小猫说:“咦,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猫!”还用报纸卷敲它的头:“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猫大约眼睛疼,一直眯成一条缝,睁也睁不开。我指着它对居麻说:“看,眼睛瞎了!看,睁不开了!”
他便“么西么西”(唤猫吃肉时的声音)叫了两声,小猫闻言立刻扭头看他,猫眼猛地瞪得滚圆!这个没出息的!……
居麻哈哈大笑:“你看!你看!”气死我了。
此后几天,他总是拎着猫反复念叨:“李娟说你瞎了,你自己说,你到底瞎了没有?” —意为我大惊小怪。
也许真是我大惊小怪了,生命远比所看到、所了解的更结实,更顽强。
来到这片荒野的第二个礼拜,煮雪时有一点雪屑落到地上,梅花猫立刻跑上前不胜怜惜地舔食。我这才意识到:大家从没给它喂过水!……天啦,这两个礼拜它怎么过来的?
居麻说,它渴了会自己从门缝里挤出去吃雪。
我说:“那又怎么回来呢?”门是朝外开的,往外挤倒是容易,再要挤回来,绝对是个技术活。
居麻说:“不知道,反正它回来了。 ”
有一天果真让我看到它回来的情景。只见它先伸一只爪子在门缝处扒拉,门缝就大了一些。然后赶紧把小脑袋凑上前,以猫嘴别住扩张的门缝,拧着脑袋钻啊钻啊,硬是把脑袋挤进来了。接下来就好办了,猫也算是软体动物嘛。唉,真的一点也不笨。
喝水是件大事,虽然又麻烦又怕冷还怕狗,但每天还是得如此折腾一番。成长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梅花猫最热爱磨刀的霍霍声。因为磨完刀,接下来往往就该割肉了,而割肉时总少不了它几块。有时候居麻为割牛皮而磨刀时,它也会满怀希望凑过去等着。居麻就大骂:“你!不是人!”
以前一直以为居麻不喜欢小猫,因为他一喝了酒就打它,打得特狠。看得人心惊肉跳。但一到吃肉时他总是不顾众人的反对,频频给小猫削肉。难怪小猫被打得那么惨,还总爱腻着他。
居麻给梅花猫吃肉时,嫂子反对:“豁切!”嫂子给猫吃肉时,加玛反对:“行啦行啦!”加玛给猫吃肉时,我反对:“它已经吃了不少了!”我给猫吃肉时,居麻反对:“它吃得比你还多!”总之一家人就这样互相有所牵制地宠溺着梅花猫。
居麻有时也会骂猫:“天天睡觉!就知道吃肉!自己有羊不宰,就只知道吃我们的羊!”
我大惊:“它也有羊吗?”
居麻说:“老鼠不是它的羊嘛!”
……
隔壁的大狸猫是喀拉哈西的玩具,我家的梅花猫就是居麻的玩具。他一会儿揪着猫耳朵拎起来,用估量的口吻说:“二十二公斤!”一会儿又紧紧地捧着猫脸:“为什么生气了?是不是李娟又打你了?”
明明是他自己老欺负小猫,老捏得人家吱吱叫!我若大声制止,他就把猫一把拽过来搂在怀里,故作心疼地问道:“刚才谁打你了?告诉我,不要怕……是谁,是谁?……啊?是她??”然后硬扯着猫爪子指向我。
他打猫的时候,猫当然会跑。猫一跑,他就操起菜刀在炉子上霍霍地磨。猫闻声立马跑回来,然后又给逮着挨打……这个没出息的!
找不到榔头时,他也会赖梅花猫:“既然谁都说没有拿,那肯定就是你拿了!快,交出来!”
像我这样的大好人,有时也会欺负一下梅花猫。背雪回家,累坏了,看也没看,把雪袋往床上一蹾,就压着猫腿了 —谁教它睡觉时腿拉得那么长!总之压得不轻,呜呜抗议了很久,一条腿瘸了半天。
虽然梅花猫的处境有些不顺,但较之熊猫狗,它的日子幸福得堪称“腐朽”。
狗是比较地道的哈萨克牧羊犬,肥头大耳,体态硕大,皮毛又密又厚又卷又长,毛色却是黑白花的,跟荷斯坦奶牛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它时,问居麻:“它叫什么名字?”这家伙飞快地现取了一个:“黑白狗!”
于是我便称之为熊猫狗。
哈萨克牧羊犬体态臃肿,不够精悍,耳朵立不起来,全耷拉着挡住了耳洞。为了让它们在夜里更警觉地听到羊群里的动静,牧人往往会在狗很小的时候削去它们的耳朵。我们的熊猫狗也只有短短一截耳朵茬子。平时耳朵茬子笔直竖起,谄媚时,就刷地塌下去,成了个秃脑袋,越发显得憨厚胆怯。
才开始,我觉得熊猫狗是幸福的,至少每天晚上还有一份狗食 —晚餐结束后,嫂子总会从餐布里取出两三块旧馕,放进它的狗食盆,再浇点奶茶、面汤。而过去认识的扎克拜妈妈一家是从不喂狗的。那狗怎么生存呢?只好靠它改不了的老本行了……不知为何,他们那么厌恶狗。
但居麻家就不会了。当居麻在沙丘上一坐下来,熊猫狗就凑上前紧挨着他一起卧倒。嫂子一出门,它就跟橡皮膏一样前前后后紧贴着走。大家顶多呵斥几声,却并不烦它。
羊有羊圈,牛有牛圈,骆驼还贴着羊圈根儿过夜呢,就熊猫狗总睡在地窝子顶上的迎风处。虽说地窝子顶是个地暖,但空敞无遮,能舒服到哪里去呢?我曾想过给它也挖个地窝子,但一直懒得开工。因为它看上去好像真的不需要,日子真的过得蛮不错。
尤其冬宰时,大家分给了它好多下水杂碎!那段时间熊猫狗幸福得天天眉开眼笑!
那时熊猫狗最大的烦恼来自于牛。若嫂子给狗食时它不在场,牛就跑过去打秋风。若那时给熊猫狗撞见了,它立刻奓开一身皮毛,在三步远外埋下肩背,撅起屁股,悲愤地大喊大叫。实际上不管它叫得多凶,牛若不理它,它也无奈何。但牛是不经吓的,果真很快让步了。狗扑向自己的财产,可怜兮兮地啃咬剩下的 —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
有一段时间因为伙食太好,熊猫狗开始挑三拣四,每天它的食盆里都会剩一些。时间久了,越积越多,冻成尖尖的一大坨。又有一段时间,伙食不行了,它只好去对付那尖尖的一大坨……可怜兮兮地埋头啃啊啃,一有空就去啃,啃了好几天,还真啃没了。
不过以上说的都是熊猫狗的好日子。再往后,熊猫狗就惨了……
冬天是孕育的季节,牛挺着大肚子,快要生小牛了。羊也一个个大着肚子,有好些个也快要生小羊了。长久以来,大家一直在为牛羊的生产做准备。但谁也没想到,最先生小宝宝的,居然是熊猫狗!一直都没人看出来……怪不得那么胖……
最先发现的是居麻,那天下午他破天荒在牛圈那边挖坑,说在给狗盖窝。我以为又在瞎扯,没理他。第二天早上,“你要几个狗?”
他又问我:我问:“哪来的狗?”他说:“我家的狗嘛,四个!”我说:“又是做梦看到的吧?”他很恼怒,立刻拉我去看,果然,在那个新狗窝里,四个光溜溜的小狗正冻得吱哇乱叫!
原来头一天熊猫狗把狗宝宝生到雪堆里了,居麻便挖了个新狗窝,帮着把小狗扔了进去。奇怪的是,母狗产仔时一般六亲不认,见谁咬谁。若碰了它的狗仔,更是捅了马蜂窝。可熊猫狗却如此温驯!我把小狗从它肚皮下拖出来,它也毫无意见,还舔了舔我的手,如此信任……大约它也知道自然严酷,寒冬漫漫,必需依赖人的帮助才能捱过去……
偏巧那两天正过着寒流!收音机播报夜里最冷会降至零下四十二度,正午时分温度计都显示在零下二十度以下!
虽说临时在羊粪堆里掏了个狗窝,但空空敞着,顶多挡挡雪,对于寒冷和大风却不起任何作用。我预感小狗一定活不下去。
那两天真冷!赶羊回来的路上,眼珠子都冻得发疼,眼睛也不敢大大地睁开!
整整两天,熊猫狗不吃不喝,缩成一小团护着小狗,狗窝太小,身子的一部分还露在外面(那时我不知道狗窝已经塌了一半)。多么不幸的生命……而生产之前,因为它的狗食盆里冻满了汤汤水水,嫂子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它倒吃的东西了,是在惩罚它,非要它把那坨冰块啃完了才给吃的……当时哪里知道它已经是母亲了!
居麻让我把冻硬的狗食端回家,放在火炉边,好半天工夫才化开。
一盆子面汤,只有一小块馕。化开后我怕放到外面再次上冻,便一直留在地窝子里。第二天晚上,突然听到小狗惨叫得厉害,心想熊猫狗终于出来找吃的了!出去一看,果然,它正在以往放食盆的地方着急地东找西找。我赶紧折回去端盆,等再出去,熊猫狗已经又回到小宝宝身边了。无论我怎么呼唤,也不出来了。我便深一脚浅一脚摸过去,把盆放在它的窝边。
果然,第二天那盆狗食又冻硬了,它一口也没吃,一步也不敢从宝宝身上起身。
此后,每当熊猫狗偶尔出来找吃的,心里就很难过,为没有什么吃的给它……
嫂子每天给它泡两三块乒乓球大小的馕块 —虽然比起别人家,已经优待多了,但这哪能够呢?我养过狗,晓得狗的饭量比人大。
听说奶疙瘩最扛饿,我想来想去,想法子偷了一块(平时我们餐布上也没有奶疙瘩的,加玛出去放羊时,嫂子才会从系了口的布袋里取两块给她)。拿去塞它嘴里,它头也不抬,一口吞掉。那么大的一块,也不嚼一下!
突然又想起生面的营养价值比发酵的面和熟面还要高。晚上擀面条时,偷偷掐了一小疙瘩生面团。去给它吃时,又一口吞掉……
偶尔嫂子也会分给我一块糖,也统统留给了它,好歹也是一分热量啊。
狗是要吃骨头的,它比任何动物都需要补钙。我们隔四五天会煮一次羊肉吃,啃剩的骨头很多,但嫂子每次都把骨头小心地收集起来 —路过定居点时可以卖钱。这个倒是不用偷了,我义正词严地要求给熊猫狗吃,居麻同意我给它取几块,但也只有几块而已……
后来我开始偷梅花猫的伙食喂狗。所以说梅花猫这家伙腐朽嘛,从不为吃发愁。肉块、杂碎、包尔沙克、奶茶泡过的馕块……整天堆在它面前由着它吃。
对于一只小猫来说,这些东西过于丰盛了。但对于一只大狗,还不够填牙缝的。
几天后,有一次路过狗窝,熊猫狗正从狗窝里一点一点往外钻……才发现不知何时狗窝已经塌了!
我大惊,连忙凑过去查看。原来狗窝上没担木板,居麻简单地用羊粪板架了一个顶,不知何故,那块粪板从中间断开了。我摸了又摸,幸好没压着小狗!
我试着维修了一下,但力不从心。狗窝背靠着羊粪堆,居麻是横向掏的洞,要彻底修好,得挪开一米多高的羊粪堆,工程浩大。又有小狗在里面,不敢大动干戈。搞不好修塌了……就啥也没了。
折腾半天,好歹把窝撑高了十公分,熊猫狗进出不那么费劲了。但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我央求居麻帮忙修一下狗窝,他听了很生气:“我再没有事情干了吗?天天给狗打工?”
我时常过去给狗窝垫块粪块,或摇一摇,看稳不稳当。夜晚来临时,就拾块小小的塑料布(唯一的一张)搭在狗窝上象征性地挡挡风(太小了,只能挡一半的洞口),周围再搬些羊粪块堵一堵……这荒野里,连件破衣服也找不到,连块多余的破毡子也没有……真恨自己没有力量,什么也保护不了。
大家说:“行啦行啦!它是狗嘛。 ”
居麻又说:“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四天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当我再次去查看小狗时,发现竟多出了两只!数来数去,没错,六只!之前有两只黑的,两只花的。现在是两只黑的,四只花的!
回去传达这个消息时,一时都没人相信!
大约生下四只小狗后,天寒地冻,熊猫狗状态也很危险,便闭了产道。
等捱过最艰难的那几天,才生下了最后的两只。
那段时间我也非常煎熬,每天半夜睡醒,听到羊圈那边小狗凄惨地尖叫,就疑心狗窝是不是塌了……焦灼不堪,但又没有勇气离开被窝。再说,为了一只狗深更半夜离开被窝,大家会厌恶的。这也操心那也操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聒噪地团团转 —这种人最令人讨厌。
居麻安慰我:“没事,它穿着狗皮大衣呢!”
可小狗却没有大衣穿!它们的衣服那么薄。
最糟的是,从第二个礼拜起,熊猫狗就不和小狗过夜了,仍回到地窝子的地暖上自个儿卧着。大约奶水不够,奶头被小狗啜得太疼了,不敢回去。
小狗便一夜一夜地惨叫,在那个敞开的羊粪堆里……不知因冷还是因饿。每天,人也睡不安生,梦里都在想:不知冻死了几只……那滴水成冰的冷啊……
但是,还是那句话:生命远比所看到、所了解的更结实,更顽强。小狗全都活了下来。而且一个礼拜后,天气缓和了许多,有时中午的气温还能达到零度以上。小狗总紧紧挤成一团,在睡梦中成长。叫得尖厉的往往是最外围的两三只,它们边叫边往里挤。等挤到最温暖的中心就不叫了,轮到被挤出去的那几位开始边叫边挤。
二十多天后小狗才完全睁开眼睛,睁得好慢啊。不过一个个肥嘟嘟的,握在手上很有分量了(只有我会把小狗拿在手上看。大家非常厌恶我这一行为,好像小乳狗是世上最肮脏的东西,碰都不能碰似的。居麻的小儿子扎达看狗时,就用木棍把人家扒拉出来看,看完再扒拉回去……)。我果然瞎操心了!
但还是继续操心:快满月,该断奶了。断奶后又喂啥呢?
仍然在瞎操心。断奶后,就该送人啦!
某户人家的牧羊犬某月某日生了小狗 —这也算是重要的消息呢!
我们的熊猫狗也是这片荒野中流传的新闻主角之一。一个月之后,陆续有人打听着前来要狗了。甚至还有从很远很远的牧场上来的,骑了大半天马才赶过来。据说冬天最冷时节出生的小狗是最好的狗,比其他的小狗更加顽强,更为耐寒。
每个来要狗的人选中了狗,都会给居麻塞十到二十块钱不等。他们是主动给的,并没有讨价还价。
居麻说,这么做并不是在卖狗。因有古老的礼性,前来要狗的人如果不给狗主人留下点东西,带回家的狗就不负责,不看家也不叫唤!他说,过去年代一般会给件衬衫之类的,现在就直接给钱了。
一共送了四只狗,剩下两只,我要了一只小花狗,居麻留了一只小黑狗。
我说:“家里不是有狗了吗?”
他说:“谁知道还能活多久?”
说完掏出匕首,飞快地割去了小黑狗的两只耳朵。这就是狗的命运。 —能活多久呢?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付出生的努力就是了。
不晓得梅花猫能否理解熊猫狗的处境。它怕狗。在外面和熊猫狗狭路相逢的话,它就踞缩身子,浑身梅花奓起,瞪着狗示威似的低吼。狗漫不经心踱过来,伸出鼻子嗅一嗅它,再嗅一嗅 —不能吃。鉴定完毕,原路走了。可梅花猫会把这种结果当成自己的胜利,蹲在原地又吼一阵,再一溜烟闪回地窝子。
后来胆子渐渐大了,开始主动示好。当饥饿的熊猫狗蹲在地窝子门口,堵着门找人要吃的,它就陪它一起堵。不过为了能和狗保持同样的高度和视野,它每次都踞立在门口的一根细木桩上。它深深地盯着熊猫狗,如果距离够近,它还会伸出一只梅花爪,试着去触碰它。
无论梅花猫还是熊猫狗,都本分得令人吃惊!家里没有桌子,餐布直接铺在一小块木板上。大家喝茶时,小猫总是在周围徘徊,不敢越雷池一步。餐布内餐布外,界限分明。除非有食物不小心滚落到餐布外,它才迅速扑上去,放心大胆地受用。
而冬宰时,床上堆了一大摊马骨头和马肠子,小猫紧紧挨着这些宝贝左右逡回,极力忍耐,还是不敢触碰。哪怕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冬宰那几天,所有未处理的肉块全堆在毡房里,也没人看守。熊猫狗整天在门外蹲着,眼巴巴地往里看。绝对不敢擅入半步。
看来为这些事情,它们肯定没少挨过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