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敏芝打量着他,一脸的警惕,陈骁虽然看上去不像坏人,甚至还是满脸的书生气,但是,半路杀出一个人,突然搭讪,不是很奇怪吗?她怀里抱着几本书,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他似乎看出来了,笑着补充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真心诚意想认识你。H大在读研究生,读的是中文,古典文学方向。”
见她的表情似乎有所松懈,陈骁又说:“不信等会儿我们出去,我的包就存在外面,那里面有学生证。”
没想到梁敏芝真会说,“好啊,那你一会儿拿来给我看看。”
换做其他人,也许只当这是玩笑,可是,她的神情却那么认真,陈骁觉得她的脑袋里装着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他想去探究,想去发现。这是一个神奇的女孩,他只见过她两回,却莫名地被吸引。
静默了一阵,梁敏芝忽然问:“这本书,我找不到,你是在哪儿找到的?”她纤细的手指,指甲圆润丰满,很漂亮,他盯得有些出神,光顾着看手指了,忽略了她手指着的书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有些窘迫,抓抓头发,说:“啊……这一本我问过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说书号有调动,没有及时更正过来,好像是那一排。”
陈骁往前面的某排书架指了指,又道:“你跟我来。”
她犹豫了一下,抱着书踌躇了一阵,还是跟了上去。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
梁敏芝看着他的背影,这个长得没有特色可言的男生,无论是言行,都是一副自信十足的样子,唯有目光瞥向她的时候,稍有收敛。有那么一点不确定,又有那么一点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有好几回转身过,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来,几度欲言又止,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又担心搅乱了局面,聪明地闭上嘴巴,带着梁敏芝走到那排书架前,他清晰地记得那本书所放的位置,于是,走过去,便从书丛中将它抽了出来。
“你看看,是不是这本?”
梁敏芝接过书,翻了几页,是这本,没错。
“谢谢。”她说。
单薄的对话,维持不了活跃的气氛,两个人在书群里转悠,一开始梁敏芝对陈骁很抵触,站在书架前翻翻书,看完一本,回头发现陈骁还站在不远处,便会有些恼怒,后来,她整个人放开了,干脆直接蹙眉看着他,想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他倒是佯装认真地看书,让她无奈应该如何回击,冷冷地问一句:“请不要一直跟着我,可以吗?”
陈骁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顾自己看书。梁敏芝干脆作罢,他喜欢做跟踪狂,也由他去。她想,他总不会跟她回家吧?
于是,她抱着选好的书离开。
走到大门口,刚下台阶没几步,梁敏芝还在想,他放弃了吗?
不远处有人在吹口哨,声音几乎和身后的呼唤同时响了起来。
“等等!”或许早就料到这个不屈不挠的陈骁会再跟上来,所以,梁敏芝并没有多大的诧异,她停住脚步,打开的伞又合了起来,一脸漠然地回头看着他,她好像总是那么平静,平静得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激起她心中的波澜。
可结果,意外又发生了。
梁敏芝毫无准备地转过身,一头撞在了某个人的肩膀上。两个人走出是“十”字路线,完全有撞车的可能。
喂!我说你是谁!难道没长眼睛吗?
她有一丝的恼怒,却没有表现出来,揉揉眉骨,抬头便又看见了田野,他脑后的那撮小辫子,让她印象深刻。
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见面了,应该视而不见,还是装作熟人打个招呼,梁敏芝犹豫了一下,谁知田野在她做决定之前,已有表态,他说了一句对不起,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伞,匆匆离去。
不远处,吹口哨的少年架在拉风的摩托车上面,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几个,嘴角有一抹戏谑的邪笑。
摩托车没有熄火,他故意拨动手柄,空踩油门,轮胎在地面打滑,那轰轰的声音与肃静的图书馆外围格格不入,路过的行人蹙眉侧目,教训人的话都到了嘴边,可是,看到少年左膀右臂上吓人的图腾,都选择了息事宁人。
“有什么事?”她回头问他,还没得到答案,那边的黄发少年就扯起嗓门叫了起来:“嗨,胆小鬼,你以为自己赢了吗?我告诉你,刚刚是大爷我让你。”
梁敏芝对于之前她走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看看陈骁,又看看黄发少年。
爱凑热闹的路人也寻找这次事件的主角,陈骁往前一步,一副要征战的架势,梁敏芝问:“你要做什么?”
陈骁捏着拳头,回头看着梁敏芝,“谁让他不知好歹。”
“我过来可不是来和你玩的。”黄发少年把头侧向梁敏芝,喊道,“我喜欢的女人,一定会属于我。”
“闭上你的嘴巴!”陈骁发怒,眼看就要冲过去了,梁敏芝拉住他的胳膊,她的手冰冰的,陈骁止住脚步,愤愤地说:“我不能让他再这样嚣张下去了!”
梁敏芝却出奇得淡定:“所以呢?你要去跟他决斗?”
“至少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梁敏芝抬头对手黄发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眸,她轻轻一抿嘴:“别管他。”
陈骁松开了攥紧的手掌,突然像漏气的气球,心中积存的气氛,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黄发少年仿佛能从梁敏芝的嘴型分辨出她所说的话,他耸耸肩膀,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孬种,今天我给我女人面子,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谁是你的女人。梁敏芝轻蔑地看了一眼黄发少年。他却满不在意,一脸玩味的嬉笑,盯着梁敏芝的脸说:“自我介绍下,怎么样?”
梁敏芝嗤之以鼻,扭开脸,完全无视他。
而他却仍旧笑眯眯的,眼角发亮:“梁敏芝,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乔司威。”
他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这倒是吓到了梁敏芝,陈骁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想说你们认识?但显然现在不是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梁敏芝转过脸,盯着乔司威,她的眼神已经传递了她的疑问。
乔司威就喜欢这种游戏,他那魔王一般带笑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得逞后的神气,“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仿佛知道她会以怎样的态度回应,于是,抢先说道:“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这句话才是真正让梁敏芝感到意外的。
“你到底是谁?”
乔司威重新戴上头盔,帅气地启动引擎,摩托车发出“噗噗”的声音,他说:“我说过了,让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只说一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陈骁还来不及充当保护者,乔司威就很不给面子的骑车离开了,气得他举起拳手,朝着空气挥了一拳:“神经病!你最好离她远点!”
可是,他走得再远又怎么样呢,他的一句话确实怔住了梁敏芝,她看着他的背影,脑袋一片空白,半晌,才听见陈骁问她,“你怎么样?还好吗?这种人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梁敏芝握住手中的伞,轻轻撑开,冷冷地说了一句:“谢谢。”
“等一下!”他叫住她。
她回头:“还有什么事?”
“这个给你!”陈骁递上一个小册子,上面有H大的校徽,他补充道:“你忘了吗?刚刚我说了,要给你看学生证的。”
执着算是一个人的特点吗,要是的话,任何人都可以揪住这样或者那样的特点,以达到某种目的。梁敏芝打量着陈骁的五官,虽然算不上精致,也不见得出众,他的身上却有一股属于他自己的气质。
这次梁敏芝没有拒绝,她接过他的学生证,打开看了看,不假,确实是H大的研究生,大钢印也盖得很清晰。
“不是天桥上五块钱一本的假证,你放心。”陈骁幽默的说。
她不领情,没有笑,合上学生证,还给他。接着她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出图书馆,虽然已将近四点,但外面的阳光明媚得有些过火,梁敏芝撑着伞,走到了阳光下,动作温雅,宛如仙女下凡。陈骁想喊她等等,他要去取车,但是没把握她会乖乖的在原地等着,于是,他弃车,疾步跟上了梁敏芝,与她并肩平行。
“嗨,学生证也看过了,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们能做朋友吗?”
梁敏芝稍有停顿,脸蛋因粉色伞面的照射,而多出了几分生气。她短暂的思考,陈骁盯着她的嘴唇,一秒都没移开。
“可以。”她轻轻启齿,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眉宇间有藏不住的阳光。她轻轻一瞥,眼角稍有警惕。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梁敏芝。”
“怎么解?”文人就在来这一套。
她也不厌其烦,淡淡地说:“就是很普通的名字,梁山伯的梁,敏感的敏,芝麻的芝。”
陈骁沉吟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两个酒窝深深浅浅,“好名字,《论语·里仁》言,君子欲纳于言而敏于行。《孔子家语·在厄》又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芸。”
梁敏芝不露声色,半晌,她开口发言,“你呢,你叫什么?”
“陈骁,耳朵陈,马字旁的骁,没你的名字好。”他谦虚了,谁知梁敏芝竟也真没给他面子,呢喃道:“就是《三国志·袁绍传》‘虽骁勇,不可独任’里的那个‘骁’吗? ”
陈骁自知吃亏了,却不好和女生争个面红耳赤,他莞尔,称赞道:“敏芝小姐,想必是博览群书吧?爱看《三国志》的女生可不多。”
两个人漫步走在喧嚣的街头,陈骁却对热闹的节日气氛熟视无睹,度过初识的生疏,他开始就梁敏芝上次书单中开出的书目,大谈自己的看法,他的见解很独特,看法也很大胆,与一般做文字研究的学者明显不同,讲起来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枯燥。
梁敏芝并不如他想象得好他那一口,竟也听得入迷,脸上的警惕感随之减弱了不少。
不知不觉走了好长一段路,梁敏芝顿了顿脚步说:“我快到了。”
陈骁一脸惋惜,不禁感叹佳期如梦,梁敏芝几乎没怎么笑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只是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遮阳伞投射下来的阴影将她娇小的脸收入其中,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陈骁没想到她会感谢他,讶异地看着她,搔搔脑袋,“这个,不用放在心上。”
梁敏芝强调:“你帮了我两次。”她确实都记在心里了。
“我们是朋友嘛!”
梁敏芝眨眨眼睛看着他,并没有完全同意他的归类,他们真正认识才不过一个小时左右,这样算是朋友吗?至少她不会那么觉得。不过,临走前,她说了一句,“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面,那或许,就是老天注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陈骁听完之后,立马作揖,拿出古代文人壮士的侠义:“那么,敏芝小姐,后会有期。”
“再见。”
陈骁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梁敏芝拐进了巷子,才转身离开,有好几次他的嘴巴张了张,最后又闭上。
回到了最初任务的起点,傍晚的阳光斑驳地透过树叶交错的缝隙,落在我的发梢,温柔地将我唤醒了,梁敏芝就这样淡淡地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七拐八拐绕进了巷子里,收了伞,猛地转过身来,丁舟就在距离我三米的地方,这一路,都是由他负责我和陆江生的安全。此时,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估计陈骁回图书馆停车棚取自行车的时候,车棚里只有那瘪了气的自行车躺在那儿了。我没有分身术,那车子的轮胎绝对不是被我放的气,这自然是乔司威的伎俩。
见识到了吧,我们就是一伙的,说白了,乔司威和陆江生是同一个人。
上车之后,我把那一头厚重得如累赘一般的长发摘下来,甩甩脑袋上被汗水浸湿的湿漉漉的头发。真好,又变回了自己。
丁舟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这是他用拍立得照下来的影像,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执行任务时两次出现的田野,丁舟皱着眉头,语气不太愉快:“这家伙今天差点破坏了行动。”
“意外总是难免,以前不是也遇过一些不识相的家伙么。”我扫了一眼照片,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也许是累了,陆江生还没上车归队之前,我就睡着了。
当时我不会料到留着一撮小辫子的田野,还会再一次闯进我的生活。
不知道睡了多久,到家了,我被陆江生摇醒,“别烦我,让我睡觉,困死了……为了准备今天的行动,我昨晚一直在备课,让我再睡一会儿。”
丁舟大概听到了我的抱怨,便让陆江生抱我回房间。这是少有的待遇,难得丁舟如此宠我一回,可是,要是他自己亲自抱我就更完美了。我在脑子里臭美了几个回合,待到被陆江生顺利运回房间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清醒了。
陆江生看到我猛地睁开眼睛,他吓得把我扔在床上,夸张地往后退了三大步,他鄙视我醒了还装睡,扮可怜,我抨击他不够绅士,两个人唇枪舌剑了一阵,忽然静了下来。我这人有个毛病,无论是跟丁舟在一起,还是与陆江生单独相处,最受不了的就是面对这种鸦雀无声的宁静气氛,于是,我盘着腿,坐在床上把今天的行动又总结了一次。
“我跟你说啊,今天我真快受不了了,感觉跟古人说话似的!那家伙有病吧?好好的人话不说,非要那么说话。”这些话我只敢跟陆江生抱怨,如果丁舟听到了,会质疑我的职业道德。我只想他记住的全是我的好,不愿有任何的瑕疵。
眼前的陆江生已经摘了夸张的黄毛假发,他不以为然地说:“那是你有吸引力,人家才像混粘土一样粘着你。”
我朝陆江生做了一个鬼脸:“你忘记丁舟说过的话了啦?有时候装酷也是一种吊胃口的好方法。”
陆江生看着我笑笑,难得没有发表任何反派言论。过了好一会儿,他莫名地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他意味深长地说,小艾,你长大了。
我差点没一口盐汽水喷死他,好好的学什么老气横生啊,这家伙绝对是塑化剂吃多了。我以睡觉为由,把他赶出房间,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我又忍不住回味他冷不丁说出的那句话。
小艾,你长大了。
长大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很快就要成为丁舟的新娘?我想着想着忍不住兀自笑了起来,丁舟穿燕尾服的样子,一定帅呆了吧!
这时候,我的脑子里竟是一些与丁舟有关的花痴梦,完全没有读懂陆江生这句话里头的意思。后来,渐渐回想起来,我才明白,陆江生的这句话是另一个意思:
一个小女孩如果有了自己的思想,她还会崇拜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