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我从思绪里跳出来,擦掉不争气的眼泪,深呼吸,走到书桌前面,抓起桌上的资料。
在离开之前,我又重新扫一眼,在心里再默记一回:陈骁,H大在读研究生,中文系,古汉语方向。文学青年,擅于吟诗作对,对有相同趣味且有神秘感的女生易产生兴趣。热衷于畅谈各类文学问题,特别是古诗词鉴赏有独特见解,喜汉代民俗,对时尚与现代一系列与时俱进的东西有反感。
丁舟打开门,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五分钟后出发。我们在楼下等你。”
“是,马上好。”
丁舟边下楼梯,边催促陆江生:“陆江生,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我从现在开始倒数。”
“老大!这不公平!”我听见陆江生的嚎叫声,“我明明听见你说五分钟后出发!你这是偏心!”
“别废话,动作利索点。”我想丁舟应该用手指弹了一下陆江生的脑门,不然下一秒他不会发出杀猪一样的叫疼声,弹脑门是丁舟惯用的惩罚手段,当然,是最轻的惩罚,他可并不温柔,惩罚人的把戏是一出接着一出,不然劣性的陆江生,怎么会从了他呢?想到陆江生现在可能正捂着脑袋干瞪眼,我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出发前我再对着镜子检查一次,确定万无一失,准备出发。刚走下楼梯没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迅速跑回房间,陆江生在楼下喊:“小艾,老大说要倒计时了!”
我从乱糟糟的资料袋里翻出陈骁的照片,仔细打量一遍,难怪我会担心自己搞错目标,照片里的大男孩如果不笑的话,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就相貌来说,没有过人之处。
停在楼下铜黄色的面包车再普通不过,这就是我们行动时的代步工具,丁舟启动引擎,一切已在预热中,我拿起这次行动的造型照,再检查一遍有没有出错。突然发现差点忘了带上梁敏芝外出不离身的遮阳伞,我敢说,那是我见过最好看最特别的一把伞,伞面上是一副手绘画,淡淡几笔,就勾勒出雨后的绿水湖畔,清新,淡雅。我对手绘的东西,格外偏爱,第一次从丁舟手里接过伞,就喜欢得不得了。倘若这不是道具,我必将天天将它带在身边。
原本我想从丁舟那儿打听打听,他是从哪里买的伞,说来奇怪,他听了之后,闪烁其辞,三言两语就转移了话题。我再问,他便说,当时要采购的东西太多,实在是不记得了。我除了惋惜,也别无他法。
“蒋艾!”丁舟叫了一声,我收回神,怀抱着一摞书,飞快地跑下了楼。
我迅速地闪进车内,后备箱塞了一件巨大的东西,用黑色的布遮盖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今天需要用到的道具。
“好了,人都到齐了。”丁舟坚毅的双眸扫过我和陆江生的脸,“再检查一遍,要用到的东西,是否都准备好了?”
我和陆江生异口同声地说:“准备就绪。”大概只有投入到工作中,我们两个人之间才能保持住和谐的局面。
面包车很快就达到了指定的目的地,停靠在弄堂不显眼的角落。
丁舟做事总是很谨慎,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学会的这一套,当天行动的重要材料在最后才解密,发到我们手中,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具体会有什么行动,我们并不知晓。面对那些资料上记录的精确数据和规划清晰的路线图,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丁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彼时,当谍战片占领荧幕的某个时段里,我一度觉得我们的行动有些像特情人员。
而此刻,陆江生从一个档案袋里拿出两张纸分别递到我和陆江生的手里,“行动前,你们先看看今天的行动计划,蒋艾,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他特别示意我,“你认真看一下资料上的时间表,今天你要特别注意掐好时间,当然,在适当时候,我会给你提示,可你的反应能力还是要快,不然,很可能会错过最佳时机。”
我专注地研究手上的行动计划,熟悉了每一条路线,每一个时间点,然后回答丁舟,“没问题。”
“那么,准备行动!”丁舟开始发号施令,下车之前,他还是按照惯例提醒道:“从下车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蒋艾,而是梁敏芝。”
他还转向另一侧,对一副吊儿郎当扮相的陆江生说:“陆江生,你也一样,记清楚,你是乔司威。”
“都明白了?”
大家点点头,丁舟收回了我手里的资料,做了一个手势,“好,梁敏芝现在你先下车,按原计划行动,乔司威你稍后跟下去。”
工作时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不带丝毫玩笑。我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摸样,竟然有些陌生,感觉梁敏芝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一个与我长得有几分神似的女孩子。
不一会儿,我走出了树荫,整个人陷进了阳光里,打开伞,再拐进了另一条悠长的深巷,阳光拉长了我的影子,我仿佛走进了一个由丁舟一手搭建的梦境里,跨进去,穿过梦的长廊,小巷汇入街道,我是蒋艾,还是梁敏芝,已经分不清楚……
十一假期的交通拥堵成灾,不过行人不算多,街面的小商铺门口都插着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陈骁背着黑色的双肩包,他借助自行车的优势,超过了好几辆被堵在路口的小轿车,风迎面吹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甩在后头的私家车,几根沾了汗的刘海紧贴着额头,背上的书包沉甸甸的,上回在图书馆借阅的书籍马上就要到期,他有一个习惯,总在规定还书期限的最后一天才来归还。
梁敏芝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则抱着几本书,书脊上有明显的标签,特殊的编码,意味着它的归属地。市图书馆在街心的位置,她现在抬头斜目可以看到五十米开外的图书馆大楼显眼的标识。
与之相隔不远的距离,一辆摩托车在拥挤的车道猖狂地插队,见缝插针,惹来了不少车主的不满,他们按响汽车喇叭,愤愤从车里探出脑袋,骂骂咧咧:“小兔崽子,怎么骑摩托的!要是划了我的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摩托车上的少年戴着头盔,全然不顾他们的叫骂,我行我素,驰离现场,踩下油门,追上打伞的女生,嘴巴里吹出一溜响亮的口哨,打趣道:“美女,陪我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这看上去就是一场你追我躲的游戏。
梁敏芝不予回复,少年更是嚣张,干脆把摩托车一横,挡住她的去路,挑挑眉头说:“美女,那么不给面子?”
她的脸像是附了一层冰霜,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走开。”
“不认识?一回生,二回熟,俗话是不是这么说,三回就该煮成大米饭了。”摩托车上的少年摘下头盔,一头扎眼的金黄头发,暴露在阳光下,虽然看起来很不良,却衬得他的肤色更加清透。
清透?用在男生身上会不会有点奇怪。
梁敏芝一怔,握紧伞柄,从摩托车边上绕过去。她想,这是长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魔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瞠目看着他,他笑吟吟地对视,说:“你可是我看上的女人,你想就这样走掉?”
街上的行人看着他们,她挣扎无效,越是想逃脱,他抓得越紧。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跟我玩玩,我好歹跟了你一路。”魔鬼一说话,痞子气十足。
她讨厌这种不讲理的人,于是,依旧不留余地的回绝:“你做梦。”
“你确定?”他玩世不恭的眼神渐渐失去了耐心,“我不是和你讲常理的人。”她早就知道,又何必他强调,可是,谁知道这个看起来清瘦的家伙,竟然可以一手将她抱起来,她好像变成了货物,马上就可以被他卸在摩托车的坐骑上。
“喂!放开我!”她终于不镇定了,踢着脚,要下来。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得意。这个时候,没有人以为他们互不相识,反而会认为眼前上演的是一场女友驯服记,不听话的女友被霸道的男友当街带走,足以被人当作好戏来围观,却没有人解救她。
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没有英雄?
“放开她。”一个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谈不上完美的声线,听起来却格外有正义感。梁敏芝和魔鬼一同望过去,看到了救世主陈骁。
魔鬼并没有将救世主放在眼里,他耸耸肩,对着梁敏芝嗤笑:“你熟人?朋友,男朋友?”然后,抬头不屑地对上陈骁的眼睛,说:“或者是爱管闲事的路人甲。”
梁敏芝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心一横,知道魔鬼现在的注意力有所分散,趁机对准他的手臂,一口咬下去,他吃痛,松开了她。她差点摔得狼狈,却顾不得喘一口气,就抓住机会,在人流混乱的时候,从人群里钻出去先走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才没有时间和这些无聊的人纠缠,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先走为妙。
“你的东西。”突然有人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过头,意料之外的人物,这是谁?她盯着那个人的脸打量,他是男生,却留了一头长发,不算太长,扎起来刚好是一撮小辫子,放下来也不过及肩,看得出来他是爱整洁的人,留着长发也没给人邋遢的感觉。
这个人……她好似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呢?她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眼熟。
此刻,他骑着山地车,一只脚踩地,皱皱眉,见梁敏芝没反应,又说了句,“喂,你的书掉在地上了。”
“啊,谢谢。”梁敏芝弯下腰,手忙脚乱去捡书时候,长发少年说:“哎,能不能把你的伞借我看看?”
“啊?”
梁敏芝顿了顿,“伞?”看到对方点了点头,她把伞递了过去,他转着伞柄,打量着伞面上的手绘画,扬扬眉,说:“这把伞很漂亮,谢谢。”
他的女朋友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伞,这话他没有说,即便他知道这样的伞,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把,可他还是把伞还给了梁敏芝,“好好保管它。”
没一会儿,问她借伞的长发少年就被人叫走了,叫他的人同样骑着山地车,不同的是身上背着一只吉他,他叫他田野,他说,时间来不及了,刚刚他们又来电话催了,我拖延了时间,说你车胎爆了,你要去借书就快点,我先回去替你顶着。说罢,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骑车飞驰。
梁敏芝一怔,回过神来,他们的对话她没有听真切,不过,今天图书馆四点整准时闭馆,她可不想错过。
于是,她抱着书,加快步速,靠近目的地,收伞,走进图书馆大楼,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在自助还书点将上次借阅的图书归还,然后,走上二楼的借阅大厅,径直走到文学类书籍的书架前停住。一系列的动作熟练得像是这里的常客。
《古诗词曲英译美学研究》、《古诗词文吟诵研究》、《翻译研究的语言学探索-古诗词英译本的语言学分析》……一排枯燥的书名进入视线,梁敏芝却不止一扫而过,她认真地寻找自己中意的书,上次的书单不见了,她还缺一本想要的书。
梁敏芝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站在专供的垫高架上,她认真地打量着每本书的书脊,时不时还会抽出一本自己感兴趣的,快速浏览一遍。一排看下来,倒是觉得有一两本值得一看,可终是没有找到她上回也找不着的那本书。
根据图书馆查询库中提供的索书号,她并没有在相应的位置找到那个编码的书,难道又要无功而返?她不甘心。
“美女,需要帮忙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面站了个人,梁敏芝低下头,看到了陈骁,他的嘴角含着笑,可她的目光中却充满了警惕,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她侧过身,权当他是空气,继续看手里的书。
陈骁见她不说话,把目光转回到了书丛中,拣起一本书,似乎在认真翻阅,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刚刚我们见过面,还有上次,也是在这里。”
他以为她忘了,但她怎么可能忘记。
梁敏芝盯着书,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有开声。
陈骁大概以为梁敏芝是个聋哑人,边重复刚刚的话,边比划手势,希望她能理解他的意思。还模仿摩托车坐骑的动作,指着自己的头发,演示出夸张版的黄发少年,嘴巴还在动:“你忘了吗?就刚才发生的事情,是我救了你。”
动作的幅度大了一点,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他龇牙,同时,捂住伤口:“该死的,下手那么重……”
梁敏芝被他烦得不行,转过身,指着墙上的标识,终于开口了:“这里是图书馆,请保持安静。”
陈骁惊讶了,“原来你……”想到她刚刚让他注意音量,他马上压低声音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这真是废话。说完之后,陈骁都想抽自己一嘴巴。
梁敏芝没理他,她从架子上爬下来,拍拍裙摆。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脱俗的气息,陈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他眼中,这个女生确实神秘又特别,上回见着他就跑,好似很怕生人,这次又冷若冰霜,对人不加理睬。越是这样,他越想靠近。可心想和梁敏芝交流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就说上回她书单上的那几本书吧?不过,当时她跑得匆忙,也不知道她借全了没有,要只是自己一个人说得天花乱坠,那未免太无趣。他一个人在心里做功课,纠结得很。
眼看梁敏芝要走了,陈骁加快了两步,悄声跟她走向了另一排书架。她的手上又拿着一张书单,这次要找的书不多,陈骁眼尖,偷偷地瞄了几眼,他心中暗喜,报出了中间的几个书名,接着说:“上次你的书单,被我捡到了,那几本书我也有幸拜读了。”
梁敏芝转过身看着他,表情愠怒。
“你为什么跟着我?”梁敏芝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你觉得刚刚救了我,我应该给你一些好处?”
陈骁说:“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恶意……事情是这样的,事实上,我之前就想认识你。”
“你帮我了,我理应跟你说句感谢的话。但是,我不喜欢老向我套近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