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至臻至少足有半个月没有再打扰熹雯,事事如他安排,他还有什么不放心要时时叮嘱的。熹雯去立新报到的那一天,听小柯安排工作,重要的事情事先已经被过滤掉了,只有一些杂事,诸如电话提醒、日程安排。
井井有条的日志上显示,温至臻去了欧洲。这份工作至为轻松,他当她不事生产的米虫。
熹雯接到温至臻电话时,甚为诧异,因为日程上,他要明天才回公司。温至臻问她为什么没有来上班。熹雯说:“我请了假,在搬家。”
“搬家?”他迟疑,敏感地问,“怎么突然要搬家,搬到哪里去?”
熹雯学乖了,她说:“我以前住在沈析的公寓,现在在立新上班,每天要坐公交车,来来回回花去一小时,太远,所以找了一处离公司较近的公寓。”
“怎么不事先告诉我,早上我可以去接你。”
“你不是今天才回来吗,再说,同事看到会说闲话。”虽然现在是朋友关系,但办公室恋情一直是他的禁忌,她为他避嫌也是一番好意。
熹雯不想令他难堪:“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
熹雯问:“还有事吗,我想打扫房间。”
“没事。”他听出她刻意疏远的语气。
“那,再见。”倘若生活可以像挂掉电话这样简单,说再见,再也不见,不知道会不会更快乐一些。
中文真是奇妙,同样是四个字,真是天差地别,小柯带熹雯熟悉工作内容,他是助理总裁,她是总裁助理。熹雯在秘书办有独立的工作台,平时接接电话、安排日程、打印会议记录、整理文件,通通是杂事。遇到有访客,打电话到总裁办确认,所以,她也常常听到温至臻的声音,但是奇怪,虽在同一处上班,但若非刻意,遇见的机会也并不多。
熹雯安心不少。但有一件事情,他是她的直属上司,所以,也有必须面对面的时候,例如请假的时候。
温至臻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放下文件,绕过宽大书桌,他问她:“怎么了,工作有困难?”
学院的老师说沿江路下午有一场学术讲座,熹雯既然无所事事,不如去捧场。她说,“不是,是我的私事,有些突发事情。温总,我会写请假条交给HR。”绝对公事公办。
他不喜欢她叫他“温总”,即使叫得再亲近,也像隔了一层似的。小柯敲门进来,温至臻对熹雯说:“去吧。”
小柯说:“温总,我约了韩先生,时间定在三点半。”温至臻点头,回到办公桌后,随口问道:“昨天的会议记录呢?”小柯一怔说:“我已经把资料整理给谢小姐。”熹雯刚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本能地转过头,众目睽睽。温至臻清了清嗓子说:“没事,熹雯,你先去忙你的事情。”他压低声音对小柯说,“再发一份给我。”
还以为他会生气,然后将她驱离公司。真是太诡异了,温至臻居然没有生气。这游戏,熹雯顿觉无趣。
熹雯搭地铁去会场,意外,有个熟悉背影。熹雯招呼他:“严京成,你来这里?”语气是不可置信。
严京成挑眉:“怎么,我不像会来这里的人。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同系。”他来这里再正常不过。
熹雯打趣地说:“你不需要抛头颅,洒热血,依然有大好前途等着你。”企业家二代嘛,无需奋斗。
严京成说:“企业家二代有企业家二代的难处,熹雯,你不会了解。”熹雯哈哈大笑,就像阔太太们常说自己活得闷,闷又怎么样,依然名店名牌,乐此不疲,没见谁人被闷死,只是故作腔调。
严京成眯起眼,猜测说:“你今天心情不错。”熹雯说:“严京成,你会替我高兴。”看她眼眉弯弯,他调侃:“说说,双色球还是大乐透?”
比中彩票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学院的老师告诉若熹雯,已经确定,明年年初会帮她申请欧洲学院,做交换生。“真是恭喜你。”值得庆祝,他们从会场出来,走进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馆。冬日里难得出来的太阳,也冒出头,温暖而惬意。
严京成问她:“白天上班,晚上上课,不觉得累?”熹雯说:“还好,挺充实的。”比起上课,温至臻更让她觉得累,心累。熬过这几个月,存够了钱,她与他就会分道扬镳。
温至臻的车路过的时候,司机突然说:“哎,那不是谢小姐吗?”小柯一见,果然是熹雯,同行的某经理感叹道:“才入职场,未免太不敬业,突然请假,只为约会男朋友。”后排的温至臻闭目养神,他这时睁开了眼睛,调低车窗,看到熹雯和严京城不知说什么,熹雯笑吟吟的,正说得高兴。
温至臻对司机说:“停车。”
车子一个急拐停在路边,不偏不倚在露天咖啡馆的前面。熹雯想装作没看到温至臻,温至臻已下车走了过来,他要四份咖啡,带走。严京成看得出来熹雯略显尴尬,以为是离婚之后,见面的尴尬。严京成主动向温至臻打招呼:“我跟熹雯来这里喝咖啡,你去谈生意?”他望了一眼等候在温至臻身后的车。
温至臻说:“星期三,下午三点,谢熹雯小姐,难道你不需要工作吗?”他的语气十足奇怪。
熹雯脸色有异,严京成说:“对了,熹雯,祥真说你换了工作,刚才都忘记问你,新公司感觉如何?”
熹雯说:“还好啦,反正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严京成说,“哪有老板刻薄成这样。”
“噗——”喉咙的咖啡,上上下下,差点喷出来。
熹雯在温至臻走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严京成问:“你笑什么?”莫名其妙。熹雯竖起大拇指:“你是真幽默。”但熹雯也没高兴太久,手机响了起来,是温至臻来电,他说:“有一大堆文件在办公室等你整理归档,给你半个小时,半小时之内赶回公司。”
熹雯对手机做了个鬼脸,为了存够学费,忍了。
六点下班的时候,熹雯迎来了一位访客。之前也设想过这场景,没想到这样快就遇见,苏凝来温至臻办公室。熹雯说:“他和柯助理一起出去,还没有回来。”
苏凝乍一见她,惊恐不少。她不知道温至臻会请熹雯来做他的助理,这样不会觉得难堪吗?就算他是一个极负责任的男人,也不会觉得有负担吗?
熹雯说不上是不是失望,名媛果然是名媛,见惯大场面,她没有歇斯底里。也许熹雯气度不大,倘若她稍微失礼,熹雯会觉得,即使失去爱情,失于那样没有风度的人,有什么值得遗憾。
从来所有的爱情故事里,女主角因第三者失去所爱,要不了多久,男主角会发现,原来第三者那么世俗不堪,非要有那么一个“坏女配”来成全女主角的爱,不急,不急,男主角终有一日会回心转意。但熹雯自己的故事里,这两人郎才女貌,让熹雯沦落配角。
她怎么不失望,转念一想,失望什么,莫非她对他还余情未了?
熹雯为她倒咖啡,苏凝说:“既然大哥不在,我也不打扰你工作了。今天来找他,只是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可惜不凑巧。熹雯,大哥最近可有空当,我想与他吃一餐饭,他最近总是说忙,真是有那么多事,抽不开身?”
熹雯低头翻阅温至臻的日程:“苏小姐,真是抱歉,温总近期没有空当。”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太假,好像她故意不让他们约会,纯是妒忌。苏凝俏皮地说:“熹雯,你一手安排他的日程,能不能为我规划空当?”亲近语气,仿佛失散多年的姐妹,熹雯经不起她哀求,她说:“我试试看。”
周五晚间,有个商务会议被熹雯擅自取消。熹雯下班前提醒温至臻,七点有个约会。末了她说:“祝晚上愉快。”她向来公私自分明,在办公室,不与他多说一句。温至臻一个激灵。约会的地方也令他费解,在旋转餐厅。温至臻内线小柯,商务饭局怎么改了地点?小柯说:“难道不是温总的意思,谢小姐说今晚由我替你出席,温总另有其他日程。”
旋转餐厅似乎另有玄机。
温至臻迫不及待,走到秘书处熹雯的工作台。他问:“今晚有几人出席?”熹雯说:“两个人咯。”
温至臻目光尖锐,熹雯战战兢兢,辩解说:“我这样安排,算是谢谢你多番照顾。”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说:“拭目以待。”
下班时,温至臻出来得晚,特意去秘书处接熹雯。熹雯已经离开公司,怎么不一起走呢?她有顾虑,是怕公司同仁讲闲话?也好,他与她的事,是他的私事。
但等到温至臻见到苏凝,震惊不小,仿佛冬日坠入冰冷水池,热情全消。熹雯怎么会这样为他安排。不,不是那么简单,她是想告诉他,经由她手亲自安排,她已经释怀。她的姿态摆得高,不怨、不怒,因为她不再爱他。
周五的晚间,理应是人最多的时候,今晚,除了他与苏凝这一桌,没有半个人。
苏凝说:“熹雯真是贴心,竟然包下整场。”温至臻说:“你不该让熹雯安排这样的事情。”他说得很严肃。
苏凝那日半真半假,权当玩笑,想不到熹雯当了真。温至臻说:“她一向都是认真的人。”
他少了以往的笑容,苏凝问:“怎么不说话?”他答:“今天有点累了。”
“你在生我的气?”
“不是。”但对他而言,真是太意外。
“大哥跟以前不一样了,即使要照顾她,有太多方法,大哥却将她置于眼前。”日日相见。
他的表情更加严肃,但却答不上来。整个饭局显得沉闷,苏凝提议:“置地广场楼上新开一家电影院,吃完饭一起去看电影?”温至臻点了点头,他努力维持平常习惯,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正如苏凝说的那样,要照顾一个人有太多方式方法,他选择了日日与她相见。
去看电影的时候,遇到熹雯,她与严京成刚看完电影出来。
倘若是熹雯先看到他们,能避则避,偏偏是苏凝先招呼她。熹雯说:“不知道你们也来这里看电影。”这里离餐厅有好长一段距离。苏凝说:“听说是新开的影院,我朋友赠我这里的票。”熹雯乐呵呵地指着身后的严京成,说:“好巧,我们的票也是严京成的朋友赠的。”苏凝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后者,说:“是吗?”严京成咳嗽一声。
温至臻买饮料回来,看到熹雯与严京成,脚步顿在半道上。苏凝说:“不跟你们说了,我们的电影要开始了。”她道过再会,向温至臻走去。熹雯呆站在原地看他们进去,有一点遗憾,从前温至臻从未与她看过电影,她没有要求过,而他大约从来不会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
严京成说:“走吧,他们都进去了。”
熹雯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严京成说:“他没有回头。”熹雯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与他离去。温至臻进放映厅时,余光一扫,两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熹雯是上课时与严京成遇到的,今日老师临时有事,课程推迟明日,严京成说,有免费电影。这才来电影院。
自从出了电影院,熹雯看似闷闷不乐。严京成问:“离婚时,是想成全他们?”熹雯说:“我没有那么高尚,懂得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他问得直截了当:“那你现在闷闷不乐是为什么?”
“你暗恋的那个人,某天,邀请你去参加他的派对,你准备了礼物,高高兴兴地去,发现原来他心仪的人已经送了一模一样的礼物给他。”当天还在热恋,买了两个人的电影票,她一个人看了一场电影,听到后排的那个女生讲电话,那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严京成耸耸肩,不解:“然后?”
“就是自己很蠢。”
熹雯走在前面,严京成拉了拉她的头尖,说:“喂,不如我们也去约会吧。”
熹雯的视线从玻璃橱窗转向了严京成,严京成说:“只是看你可怜,去水族馆?”
水族馆?从小学到中学,暑期档节目总是摆脱不了的地方。
“大学的时候,同班有个同学在水族馆打工,拿了两张免费的票给我,有一次我约了你去,你说没空,就一直放在抽屉没有用过呢。”他一直觉得很遗憾。
原来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身边,熹雯原本走在前面,这时缓下脚步与他并肩,说:“严京成,有你这个朋友,真好。”严京成震了一震,一直看着地面,突笑了笑说:“那我去开车过来。”熹雯看了看表,是晚上八点整。她扬起手来:“不过,再过半小时就要闭馆,你确定能赶上?”
严京成显得有一点沮丧。
熹雯说:“算了,我想回家了,你呢?”严京成说:“急什么,又没有人在家里等你。”他说完觉得熹雯的脸色有一点生硬。
严京成忙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干吗道歉,觉得我像笑话?”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初知道你结婚,气得我差点背过气去。”他承认有一些夸张的嫌疑,但用在此刻无妨,他试探问道,“你对他还没有放下?”如若放下,她的情绪不会受他影响。
熹雯停下脚步,蹙起眉来,一段感情,开始很不容易,结束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她缓缓地说:“如果没有放下,我是不会接受他的提议,去立新上班。”严京成凝滞了片刻:“熹雯,别人也许会相信,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想骗我?”
“少来套我话,严京成,你今天拐弯抹角的,你想说什么?”
“说你和温至臻咯,有没有想过要复合,我只想告诉你,以男人的直觉,他对你并不是没有感情。”
从前夫妻的时候,他没有动过心,现在会突然对她怦然心动?熹雯说:“严京成,你想太多。”
“那么我呢?”夜空之下,严京成的眼眸如星。
两个人已经停了下来,站在街边树下,火树银花似的霓虹,从头顶上落下来,熹雯侧着身子,严京成强势地让她与自己面对面,说道:“从前不敢挑开,知道你心里另有他人,如今你和他也离了婚,我们不合适吗?”
“严京成……”
她的眼里已透出讶异,严京成忙说:“熹雯,先不要急着拒绝我,考虑一段时间再答复我,好不好?”
“你认真的吗?”
“你从来都说我花心,其实你认真想一想,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甜言蜜语,那些都是说给不相干的人听的,若换了另一个人,我也不会说这些。只是你那样笨,一路走到黑,为了他等了这些年,他并不知道,如今梦不成真,该为自己打算。”
熹雯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她与严京成,她倒来从来没有动过心思,从前她与他走得近些,祥真也提醒过她,说严京成是不是在追求她。可熹雯从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身边的女子总是比她更出众。今晚被他挑开,熹雯吃惊也在情理之中。
单行道上的车灯刺得目光迷糊,熹雯转过了身。严京成慢慢跟在她身后,只道于她来说是个意外,只让她慢慢去想,也就不做声。只是临别的时候,再三告诫她,好好考虑。
熹雯依旧上下班,严京成有一段时间也没有打电话给她,只留时间给她想。
熹雯在茶水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八卦。有同事看到她下班后到B2的停车场,温至臻的车载她离开。司机先生正好请假,所以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熹雯和温至臻,孤男寡女,十分可疑。温老太太说很久没有见到熹雯,所以,温至臻带熹雯回家吃饭,但公司的人不知道,讨论在情理之中——
“你再努力,不见得有谢熹雯一半运气。”
“长得不错,有人际关系,人是纯情没错啦,也不知底细如何,这种例子,我看得太多了。”
“我就觉得奇怪,温总一向严苛,按理不会留她在身边。”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更有甚者,笑道:“别气馁,尚有机会。”
熹雯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奇怪,阳台门是玻璃透明的,他们该看到她才对,但直言不讳。直到有人经过,如鸟兽散。熹雯突然觉得有一点埋怨,倘若让她留在广告公司,就算偶尔受气,但人生另一番模样,至少不受人指指点点,但是没有关系,她要离开,只是早晚。
同事虽然在猜测两人关系,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谢熹雯与温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因为这非同一般的关系,熹雯与同事之间,有在一种微妙的存在感。就把那天中午来说,快上班的时候,熹雯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咖啡还没有下肚,睡意蒙眬的时候,孟熙江走了进来。熹雯认得他,是市场部的新进同事。熹雯以为他要咖啡,侧身让他,才发现他手中空空,并不是要咖啡的打算。
熹雯抬起头,友善地笑了一下,孟熙江有表情显得有一些怪异,确切地说,他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说:“谢小姐,家馨……”听到一个不该听到的名字,熹雯眼里透着诧异,也怪他磨叽了半天,刚说到正题上,有个同事进来催熹雯,说:“熹雯,快点,两点开会,你做会议记录。”熹雯被人拉走了。
这天下班,熹雯难得回一次娘家。她与温至臻离婚,也过了些时间,母亲虽不至于将她赶出来,但嘴上却是不饶人,熹雯一边听着她的唠叨,一边抬头不断地看着客厅里的时钟。八点过了,家馨应该在家了吧。
之前接到国外大学的入学申请通过,这位大小姐突然宣布不去了,内中原因,熹雯不得而知,但今天有一件事情。孟熙江让熹雯给家馨捎话,这事情太过奇怪。
谢妈妈见她时不时地望着墙上的时间,问:“怎么,还要出去?”熹雯说:“姨妈怎么还没有下来?”谢妈妈说:“早回去了,这几日温老太太身体不适,她每天下午早早地就过来给她打针。”
熹雯借口上楼去看温老太太。
阿姨来给她开门,围着围裙,看样子是在洗碗。电视里传来京剧的声音,没其他声音,熹雯换鞋,家馨出来见是熹雯很是高兴,熹雯向里间探头,温老太太说:“吃过饭了吗?”熹雯说:“吃过了。”才看到温至臻也在。
她一愣,他一怔。
熹雯是来见家馨的,洗水果的时候,两人挤在一处,熹雯就试探询问,孟熙江三个字才说出来。家馨突然拉了一把熹雯,她手上有水,连带熹雯的小手臂上全是水,家馨向客厅里看了一眼,敢情这是地下工作。熹雯并肩小声地问:“怎么回事啊?”家馨洗着水果,说:“我大哥不让我跟他见面。”熹雯看这架势就明白了,温家上演现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
熹雯还在想呢,伸手拿了个苹果“咔嚓”吃了一口。熹雯出神地吃着水果,在想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中午的时候,她和孟熙江虽然没有说几句话,但是孟熙江塞给她一个字条,约家馨明天到老地方见。
温至臻进厨房为温老太太倒一杯枇杷汁。温老太太一客厅叫熹雯,熹雯慌忙出去,温老太太问:“在公司还好吧,至臻若欺负你,第一个告诉我。”熹雯点头,得意地丢去一个眼神,温至臻只是微笑。
熹雯的电话响了,祥真打来电话,问她严京成说她要去欧洲是不是真的。熹雯解释了半天,在阳台收了线,温至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他突然问她:“最近你的电话好像挺多。”他怎么知道?管东管西,在公司是这样,下班后依然如故。熹雯眼珠一转,问:“面试的时候,经验越多,是不是越容易成功?”
他好奇迎上她的目光,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熹雯又说:“那么,谈恋爱是不是也需要经验,然后,成功的几率会比较大?”他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瞥了她一眼问:“你想说什么?”隐隐觉得不安。
他问:“你谈恋爱了?”熹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颤音。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听出来,因为心里为她的答案怦怦直跳。他衡量起她身边的异性朋友,他所知的人中,与她最为频繁见面的,非严京成莫属。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坏了她,“他不是理想对象。”
熹雯反问他:“怎么不是理想对象?”
“这样说,”他先接受最坏的情况,“熹雯,你听我说,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心对你好?”
他喋喋不休,熹雯用手捂住耳朵,他太反常了!今日简直令她反感,怎么当日丢弃了她,如今若是有人懂得她的好,通通不入他的眼中。
“也许他只是贪图一时的好玩,他靠得住吗,你了解他吗?”
“是你没有弄清楚状况吧,我跟他同学好几年。”
“谢熹雯,不要把认识时间的长短和了解一个人混为一谈,我见过的人比你……”
他还要滔滔不绝下去,玻璃门被家馨推开:“奶奶问你们在说什么,进来吃水果。”熹雯懒得和他讨论,在这一点上,她是占不了上风的,正想闪进去,去路被他强势地挡住。
熹雯扬起头说:“温至臻,你说够了没有。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不一样自以为很了解你。可是结果呢?我现在想明白了,不论谁跟谁结婚,其实都是一样要冒风险的。”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因为那个人不是你?”熹雯话一出口,这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真的,可以了。”
温至臻这个时候,简直哑巴吃黄连。他试着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他问:“告诉我,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Kiss?”
熹雯十分茫然地望着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想象力十分丰富。
“牵手?”
她眉头皱起来,她的行情这样差,需要他倒着猜?
虽然熹雯与严京成倘是朋友关系,但她在气头上,忍不住说:“我跟谁在一起,不用你来过问吧。就算我跟他在一起,关你什么事?”她问得他哑口无言。温老太太在客厅里听到声响,远远地喊道:“家馨?”
家馨被两人闹得傻眼,这时反应过来,忙将温至臻向客厅里一推,一边低头讨好说:“大哥,你先进去。”
熹雯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被冷风一吹这才想起来正事,把孟熙江的字条交给家馨,说:“我可不想被你大哥知道,下不为例,别叫他找我。”家馨点了点头,悄悄藏了字条,说:“因为这几天奶奶生病,我都忙着照顾奶奶,才疏忽了给他打电话。”
熹雯听她这样一说,原来这两人的恋情,如山火般进展得很热烈。熹雯问:“前阵子不是说要出国,不去也是因为他?”家馨扭捏了一下,甜甜地叫她:“熹雯姐。”熹雯说:“好了,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不过,为什么你大哥不准你们在一起?”
那半掩的门被人推开,温至臻去而复返,说:“外面冷,进来说话。”熹雯没给他好脸色:“我马上就下楼了。”那玻璃门眼看着要搭上了,飘来他一句:“小妹,进来。”敢情他不是在和她说话,是熹雯自作多情。家馨应了一声,忙说好话:“熹雯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大哥,他就这个人,不好伺候。”
她将熹雯送到楼下,又再三嘱咐千万不要让温至臻知道孟熙江的事情,让熹雯缄守秘密。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熹雯接到家馨十万火急的电话,可不得了,出了车祸。孟熙江请假去见家馨,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开得急,转弯时翻了车。家馨被甩下了车,入了医院。可是家馨即使受伤,也要瞒着温家的人,只得打了熹雯的电话。
熹雯风风火火地往医院赶,心里一边想着,完了。家馨没有受什么大伤,亏了这车祸,意外发现,她怀孕了。熹雯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温家馨本人倒是大大咧咧,全无顾及。
出医院时,天色已经全暗了,孟熙江向反方向先走了。反正都晚了,家馨说想吃辣食火锅,考虑她是孕妇,熹雯就带她去吃不那么辣的泡菜锅。熹雯问:“家馨,你怎么打算?”家馨倒是笑了说:“我大哥本来不同意,不过现在的情况倒出乎意料地好。”
熹雯傻眼了,真是人小鬼大,原来家馨想逼宫,强迫温至臻接受。
这下大哥该无话可说了吧,她正得意。熹雯说:“家馨,其实呢,我虽然跟你大哥离婚,但他其实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
熹雯想想,觉得自己说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想起最初在超市里见他的那几次,给温老太太买她爱吃巧克力糖果,他对自己在意的人,倒是很上心的。熹雯说:“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跟他讲呢,我想他都会为你考虑。”
家馨说:“我之前有跟他沟通过,也安排他们见过面,第一次见面还好,后来,慢慢,大哥好像越来越不喜欢熙江。现在,我提到他的名字,大哥就直接让我跟他分手。”
“什么原因?”
“说他配不上我,还有就是门当户对之类的,总是客套话。”家馨说,“奶奶也不太同意我跟熙江交往,她觉得熙江不是一个太脚踏实地的人。其实,熙江家里从小家景不好,所以,有些行为处事,难免显得急进。”
熹雯也觉得这个孟熙江处事有欠妥当,例如今晚,家馨明明已被诊断怀孕,可他接一个电话,匆匆离去。
家馨犹在细语:“可能奶奶年龄大了,接受不来新事物,就好像大哥和苏凝……”她一时顺嘴,没有打住,略带抱歉地看看熹雯。熹雯佯装生气,哪有这样说话说一半的,再说她跟他已经离婚。家馨见她已经释怀,之后对于温至臻和苏凝从前的事,也就直言不讳。
熹雯这晚失眠,并非为家馨,一个晚上都在想,细细地想,是家馨的那句话:“就好像大哥和苏凝……”那次不期遇到严京成的那一次,他说:“你看她笑起来,是不是跟你很像?”
“哪里像?”
“梨涡,左边脸上的梨涡。”
突然有一种失落,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觉得当初温至臻娶她,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严京成和苏凝见过几次,就说她们笑起来很像。温至臻和苏凝那么多年朝夕相对,更是不会看错吧。最讨厌这样狗血的剧情,熹雯将头埋在枕头里,对自己催眠:“不要想,忘记,不准想!”虽然如此,心里不免还是有着一个疑问,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吗?
这样的想法,简直是一种折磨,因为永远也不能知道答案的。
第二天熹雯挣扎着起来,顶熊猫眼去上班,指纹打卡刚刚好,差一秒九点整。熹雯长呼了一口气,内线打来电话找她,秘书处的同事说:“温总向秘书处打了好几个电话。”语气很是嫉妒,温至臻要单独见熹雯。
温至臻的办公室宽大而明亮,落地窗边是桧木的大办公桌,旁边挂衣架,然后是几扇书架。
熹雯进来的时候,温至臻正对着窗抽烟,见熹雯来了,他灭了烟头,开了换气。换气“嘀”的一声响,因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些轻微的响动听得十分明显。温至臻让熹雯坐在沙发上,他开门见山地说:“家馨怀孕了,她说你昨天陪她去的医院。”
熹雯脸色刷地白了,硬着头皮点头,原本觉得是一件好事,但见温至臻这语气、这架势,她熹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温至臻说:“孩子不能留下。”熹雯听出来了:“你是说,让家馨去打胎?”熹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至臻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好像在和她谈论公事。他说:“家馨昨天晚上闹了一个晚上,她没有什么朋友,我想……”
“为什么不能留下?”熹雯问,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为什么他如此刻意地反对他们在一起?
温至臻停顿了一下,仿佛没有意料到熹雯会发问,想了想说:“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愧是谈判高手,他岔开了话题,“我会告诉小柯,今天你休假,不用请假。”这算动用了特权吧。熹雯冷着脸说:“你要我做什么,陪家馨去医院?”对不起,她做不到。
她转身要走,温至臻拉住了她,说:“熹雯,如果不是你,我也会找别人,只是家馨跟你比较熟悉。”熹雯停了下来,转过脸打量起温至臻来,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若无其实,那个小小的生命虽没有出生,却跟他是血缘至亲,不是吗?熹雯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孟熙江,因为不喜欢他,所以你要求家馨不能跟他在一起,这样家馨会很辛苦。”
“那她可以选择不要去爱!”他显然也怒火上来。
“难道爱一个人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事情吗?”熹雯被他吼得愣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下意识说了这样的话。
好半天,温至臻说:“对不起。”
他想伸手去拿烟,但是想到熹雯在这里,拿起又放下来。温至臻说:“熹雯,你先去忙,让我再想一想。”
熹雯后来跟家馨分析“为什么温至臻会如此抗拒孟熙江”的原因,孟家家底中庸,但孟熙江本人长得帅气,为什么温至臻就偏偏不喜欢他呢?家馨这一次算是和温至臻扛上了,没有回家,只说自己和朋友要出游几日,玩起离家出走的戏码。
先前和孟熙江说要去他那里的,可是他打电话来说,孟妈妈突然来市里,家馨只好投靠熹雯。
其实后来熹雯细细一想,温至臻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未婚妈妈,年纪尚小,家馨一个人要如何抚育小孩。家馨从小娇生惯养,连炒个番茄蛋也成问题。
家馨从温家离家出走之后,温至臻仿佛知道她住在熹雯这里。熹雯现在在公司见了温至臻也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直挺挺地走过去,视而不见。有一次经理让她送文件过去,才不得不去见他。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熹雯刚想敲门,在缝隙里看到温至臻正打着手机,虽然可恶,可还真是帅啊。下一刻,温至臻突然猛然将手机掷到地上。他松了松领带,怒气冲天。温至臻站了起来才看到熹雯,他试着平静地说:“有事?”
文件签完字,熹雯就出来了,但是这一幕却久久停在脑子里面,熹雯打趣地对家馨说起:“你哥是不是有双重人格?”家馨说:“可能是让苏凝给气的,你不知道,之前,奶奶反对他们在一起,我哥那会儿真是舍不得呢。”两个女人坐在床上聊闺密的话题,熹雯抱着双腿问:“其实,苏凝哪里都漂亮。”家馨在做面膜,拿着镜子左顾右盼,点头:“嗯,要不然怎么把我哥迷得晕头转向。”
熹雯在镜子里瞄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家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镜子,义愤填膺地说:“说起来都怪苏凝,要不然我跟熙江也不会弄到这步田地。”
这理由简直牵强,但是熹雯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家馨誓言旦旦地说:“这次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生下这个孩子。”
温至臻跟她离婚的时候,有几天熹雯感染了流性感冒,咽炎,早上起来呕吐。一开始,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怀孕了。有时候,熹雯会忍不住去想,倘若那个时候真的怀孕了,她与他会不会有另一番不一样的际遇。
其实,温至臻,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熹雯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一句话,了解一个人和认识时间的长短,简直是两码事。她后来又了解他多一点,起因是那天下班后,她上楼去拿伞。
熹雯下楼才发现下了细雨,上楼拿伞。办公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灯全关了。冬天的天黑得早,隔着玻璃,里面大约了是没有什么人,只隐隐的一点光。
熹雯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电话的声音,好半天没有人接,熹雯返回,伸手去接,听到孟熙江的声音说:“温总?”熹雯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温至臻冷冷地说:“你想怎么样?”孟熙江说:“温总,别这样嘛,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温至臻说:“上次的钱已经到了你的账号,你承诺过不再见家馨。”孟熙江说:“温总,这你就冤枉我了,照片连底片我都给你了,我的确没有再主动去找她,那天在酒吧突然遇到……温总,你了解的啊,投怀送抱这种事情,男人总是没有什么定力……”
他后面的话简直不堪入耳,温至臻说:“够了,你想怎么样,不要绕圈子。”孟熙江说:“现在家馨怀了我的孩子,她说她会跟我结婚。”温至臻怒道:“你休想!孟熙江我警告你,别再跟我玩什么花样,你还太嫩了。我本来想息事宁人,既然你还想纠缠下去,那么,我会安排律师与你见面,敲诈勒索这个罪名,对你再适合不过。”
“温总生气了,怎么,难道不怕家馨知道?”
“家馨永远都不会知道。”温至臻挂断了电话,熹雯呆若木鸡,听到办公室里传来玻璃碎片的声音,她冲进去,是温至臻穿外套时,不小心将烟灰缸扫到地上。
温至臻顿住动作,说:“怎么还没走?”
熹雯问:“所以,是因为这样,才想要打掉孩子?”
所以,刚才她听到他们的谈话?温至臻说:“是我欠缺考虑,我会再想其他更妥善方法。”熹雯问:“怎么一早不告诉家馨,要早说了,肯定没有今天这事了。”温至臻穿好外套,说:“想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初恋。”
是因为从前初恋时,刻骨铭心痛过,所以希望家馨得到一个美好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