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年前,刀光剑影的江湖,英杰辈出,美女如云的年代。
我没有爱上孤傲狂放、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杨过,你也没有爱上终南山下活死人墓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小龙女。
绝情谷中碧色连天,叶间花开,艳丽非常。
我以为我们比肩而立,总会有相濡以沫的结局。
可是到最后,你自废双目,却是为了从今往后,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都不要再见到我。
情深,便是伤重,我懂。
{我爱上你,是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
我爱上你,是在风雨飘摇的夜。
那时,你还很年轻。十六岁,寂寂无名,只是绝情谷中千百弟子中的一名。
那时我尚懵懂,不懂江湖险恶。误入情花丛中,被花刺所伤,命在旦夕。
幸得你背我出情花丛,亲手为我包扎伤口。绿竹窗,红灯影,你的笑容清丽难言,我心脉募地一痛。尚不知是毒已入体,你轻探我的额头,汗珠滚滚,灼热难耐。
你将我抱上床榻,便起身要走。
我下意识地拉过你的衣袖,至今,我仍记得你当时的表情,疏眉浅笑,目光良善,我的心片刻安稳。
当你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颗药丸,你喂我服下,我顿时感觉周身血脉祥和,神清气爽。
后来你替我改了名字,留我在绝情谷中,成为芝房里一名小小的侍婢。
谷中虽然与世隔绝,但仍须每月贩卖谷中珍奇草药,以换取衣饰米粮,维持谷中数以千计弟子的生计。
也许是你勤快且寡言,谷主对你信赖有加,便把这差事全权交给了你。
如此每月,我送你出谷,又在每个黄昏中等着你回来。
后来许多年后,每当我再站在谷口的树下,都会想起
有一次,我在那些光鲜罗衣锦缎中发现了一件碧绿色的长裙,你的眼光真好,我穿上它按捺住欣喜,躲在门后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推开门,在看见我的刹那,却冷冷地训斥道,大胆雪纺,你竟敢私自将谷中衣饰占为己有!快脱下来!
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凶恶的模样,心中委屈,便泪如雨下,提裙狂奔在情花丛中。
谷中天气潮湿,我脚下一滑便滚入山坳,扭伤了脚,疼得晕厥。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榻上。整整三天,你都没有来看我。
却是绿萼小姐见我几日未到芝房,便来寻我,才得知我受伤在塌。
我虽在谷中时日不长,却也听说谷主的千金公孙绿萼小姐乃是一妙人,生得清丽秀美,娇雅动人。且性情温和,纯真良善。
得知我受伤,她便从谷主的丹房带了上好的金疮药,甚至亲手为我轻涂在伤口上。
假如,不是她身上那一袭碧绿的长裙灼痛了我的眼,我想我定会感激涕零,对她忠心不二。可是我却冷冷推开她亲自煎熬的汤药,冷不防,滚烫的深色汤汁一半洒在我光洁的手背上,另一半便泼在她碧绿色的纱裙上,溅起朵朵墨兰。
此时你正好推门而入,你明明看见我手背上的烫红的伤痕,但开口却是“雪纺不懂规矩,弄脏了裙子,不如明日我禀明谷主,再出谷为小师妹寻一条来。”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洗洗便是,倒是雪纺姑娘,好像烫得不轻。你还是先照顾她吧。”说罢,她盈盈起身,你送她至门口,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回眸清雅地一笑,“谢谢碧师兄的绿裙,我很喜欢。”
你微微愣神,直到那抹绿影已经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你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猜你喜欢她。可是你却否认,你堵我的嘴,说要想继续留在你身边,就应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其实我也希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这谷中的弟子喜欢她的有很多。而喜欢又分很多种,她是绝情谷中
小师妹,天真烂漫,你当她是妹妹也不一定。
当她走后,你便取来烫伤药,清凉地涂在我的伤口。柔声问我疼不疼的时候,我顺势倒在你的怀中,口中喊疼,泪盈于睫。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一个柔弱如水的女人,你也不例外,当你双手环上我的腰时,我便笑了。
那一刹那,便抵过人间百年。
{尤其当你的眼睛里充满惊艳,我便以为这一生,情深缘定,水到渠成}
也许是谷中女弟子稀少的缘故,绿萼小师妹与我渐渐熟悉起来。
她话不多,跟你一样大多数安静得几乎沉默。也许是从小丧母,谷主又忙于杂事,她自小便孤独寂寞地在这幽谷中长大,沾染了不少山间奇花异草的精气,久而久之,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清雅的香气,更神奇的是,她的笑容越深,那股香味便越浓。
我曾与她玩笑道,“若是谁娶了你,只用逗你笑,便连熏香都省了。”她听此言也不恼,反而接我的话茬,“那倒是,假如真有那么一个人,就算是给他熏熏屋子,我也甘愿。”
那一年,我和她都是十七岁,少女思春的年华。
只不过那个时候,绝情谷还是一方世外桃源。谷外有一层天然的屏障,一般人也是寻不进来的。她身如琉璃心无尘,心中未有良人,对爱情只有懵懂的天真。
而我却不同,自从那晚与你相拥,我便为你欢喜为你忧。你自幼先天不足,如今便体弱多病,苍白清瘦。谷中珍奇的药材虽有无数,但谷主严令交代,谷中弟子必不可私自摘取,更不可占为己有,私下使用。
但我却冒着被谷主赶出绝情谷的危险,每次跟绿萼师妹一起采药时,偷偷在衣袖里留下一束,晚饭后混在茶水里哄你喝下。
有一次,我为了采一只千年野参,不慎跌入山坳,滚落泥石。
你赶来时,我已经是满身血污。全身疼到麻木,我只感觉整个人都瘫软地陷在你的怀中。大雨连绵,那时我才发现,世上最美的景致不是山中云雨弄,气蒸花如梦。而是你被雨水淋湿的眉眼,仿佛是雨后的群山,眉开横远岫,双鬓染春烟。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也不是丝竹管弦,阳春白雪。而是你突突的心跳,以及急切地喘息。
你陪在我床榻,两天两夜,衣不解带。
你甚至从绿萼那里求来雪荷,咬碎,一口口喂入我的口中,方才护住了我的心脉。
我痊愈的那一天,你正从谷外回来,手里拖着一袭藕粉色的烟裙,你问我,雪纺,喜欢吗?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我再也不穿艳丽的华裳,都还记得那一日,我穿上新衣,在你面前缓缓起舞。
我不曾告诉过你,我的娘亲是名满京城的舞姬,而我的父亲,却不知姓甚名谁。如此,我从出生便沦为笑柄,后来战乱,我母亲随一名富商跑了,剩下我一人,无依无靠,直至我遇见你。
你赐我美名,护我,怜我。尤其当你的眼睛里充满惊艳,我便以为这一生,情深缘定,水到渠成。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骗我。
{当生死悬于一线时,再坚定不移的爱情,都显得不堪一击}
半月后,谷主大寿,与众弟子同庆。
我穿着你亲自挑选的舞衣,站在厅内,一步一婀娜,一舞自倾城,我从不怀疑自己的美,因为十岁时,我的容貌便惊艳了那些对我母亲垂涎三尺的恩客们的眼睛。
他们都说,我会成为整个襄阳城最美的舞姬,可惜我还没有穿上舞衣,便有了战事。如今,我不用看也能猜到谷中众弟子的惊艳的目光,就连绿萼都在帮我化妆时,痴痴地望着我,她说,雪纺,你真的好美。
可是当我的水袖一层层地荡漾开来,满厅弟子中,我却没有看见你的脸。
心莫名地慌起来,尤其是当曲毕舞罢时,猝不及防地被谷主拥入怀中,他轻而易举将我抱起,在众弟子的祝寿声中将我带进房中。
芙蓉帐,卷湘帘,不过一夜的时间,我便流尽了一生的泪。
就算我再蠢顿无知,当酒醉的谷主将我拥在身下忘情地喊我“柔儿”的时候,我就懂了,原来从开始,你就将我当成你手中的一枚棋。
那一刻,我才想起母亲的话,这世上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多情。而多情与薄幸之间,亦不过是一念之隔。
你见我第一眼,就看出我长得像谷主曾挚爱的女子,柔儿。
爱意浓时,谷主曾企图与她私奔,双双离开绝情谷。怎知被夫人察觉,盛怒之下,设计使他们二人均中了情花之毒,接着又将当时谷中所有的能解此毒的绝情丹沁入砒霜水中,只留下一粒。
当生死悬于一线时,再坚定不移的爱情,都显得不堪一击。
谷主乃是聪明之人,他选择了解药,却葬送了情人的性命。
后来听说夫人病逝,只留下不满四岁的女儿,也就是绿萼。但谷主对这个女儿却并不怎么上心。听几位师兄说,自从失去柔儿,夫人又接着亡故,谷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暴戾,残忍,喜怒无常。
是我太低估了你的城府心机,整个谷中恐怕只有你,才能想出这样的“礼物”,用来讨好谷主,得到绝情谷的武功秘籍,以及,数之不尽的奇珍异草。
我没有名分,谷主甚至记不清我的名字,醒着,他便唤我,你,过来。醉时,他就会唤我柔儿,有一次他喝醉了,我便听见一个秘密。
他烂醉如泥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几乎快要窒息,却听见他在耳边道,柔儿,你知道吗,我已经为你报了仇,那老婆子已被我挑断手脚筋脉,亲手推入了鳄鱼潭中。
我大惊,全身冷汗淋漓,仓皇地披上衣饰,赶到你的房门口。
却发现,你已经不能说话。
{有多少恨,就曾有过多少爱,许郎,我以为你不会懂的,那种爱一个人爱到做他的棋子,也心甘情愿的地步}
你的如意算盘,到底还是打错了。
我想你一定不明白,柔儿不只是谷主爱过的女人,更是他为了苟且偷生而背叛了的女人。一个男人可以背叛一个女人,但却容不得别人说他薄情寡性。因此,柔儿是他心头的朱砂痣,也是他的肉中刺。
你这样大胆,让我穿上柔儿生平最爱的烟裙,是何居心,老辣如他,怎会不懂。
你一步错,满盘皆输。
就连我的一生,也成了你争名逐利的牺牲品。
许如碧,我很想问问你,对我,你可曾有过半点愧疚?
你口不能言,目光呆滞,神情涣散,像是受了巨大的苦楚。我本该放声大笑,因为我恨你,当发现自己不过你手中一颗棋子,我就恨你恨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可是我却笑不出来,许郎,当你张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时,我便泪如雨下。
有多少恨,就曾有过多少爱,许郎,我以为你不会懂的,那种爱一个人爱到做他的棋子,也心甘情愿的地步。
回到谷主身边,我用尽浑身解数,在他面前极尽风情,目的,只是为了拿到解药,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多情与薄幸不过是一念之隔,“柔儿”还没有得到他的宠爱,他的心就又飘向了另外一个女子。
是谷主无意间在谷中救回的白衣女子,他殷殷切切唤她作柳妹,但后来我才知道,那干净得宛若空谷幽兰的女子名叫小龙女,来自江湖上一个神秘的门派,终南山下,活死人墓,听起来就叫人全身发冷。
你曾说过,我与绿萼,一个风情万千,一个雅若芳菲,不可同日而语。
但无论是我还是绿萼,都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那样飘渺脱俗,宛若仙人。
在这样的女子面前,没有男人会不动心,何况谷主当初一开始倾慕的,也不过就是柔儿的美貌。
绿萼得知她父亲的决定非常无奈,她一面为我叹息,一面想不通,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怎会甘心嫁给一个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我却无暇顾及这些闲事,自从你被谷主惩戒,毒哑了嗓子,我便日日陪在你身边,照顾你起居。然而原本就少言寡语的你,更加沉默,有时就算坐上好几个时辰,你都不会动,原本的光亮的眸子里只看得见一潭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许郎,我在每个深夜望着你皱着眉的睡眼,我以为我爱你,便可以原谅你的一切。我可以原谅你利欲熏心将我送上谷主的床榻,也可以原谅你不爱我,可是我最最不能容忍的却是,你的心里并不是空空如也,而是满满当当,将所有的位置,都只给了一个人。
满得教我连一个跻身的角落都没有。
谷主与小龙女成亲的那天,谷中突然来了很多江湖人。
我本不欲打听这些闲事,只想趁此谷主忙于与人周旋之际,溜进丹房中,看有没有能医治你的解药。可是还未到走到门口,就碰上提裙一路小跑归来的绿萼。
与往日不同的是,她满脸飞霞,双眸含情,分明是桃花之象。
我猜那个开口就对初次见面的姑娘说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如此暧昧不清言语的男子,必定举止轻浮,贼眉鼠眼。
但她却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
那时她尚且还不知你已经被谷主毒成哑巴。只是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手去找你,问你曾说过要在她十八岁生日送给她的碧色琉璃裙,能不能提前拿来给她。
闻言,你目光微颤,便如往常一般,浅笑着颔首,接着便起身走向红木雕花柜中,取出一只包裹。
当她将碧得发亮的纱裙抖开,笑盈盈地答谢过你,就跑出房间,我看见你的神情忽地寂灭。
你一定看不到的,与你的目光一同黯淡的还是我的心。
{许如碧,你对我薄情,我便教你十倍偿还}
那日的婚礼,还是被破坏了。
谷主的新夫人在披上嫁衣正欲行礼时,被一个眉清目秀,英气逼人的美男子抱在了怀中。
尽管小龙女极力否认与那男子的相识,但我却看得清楚,那自称杨过的男子眼中分明有痛我一般的深情。他们必是一对眷侣。
绿萼的话证明了我的猜测,她的碧衣在红烛的映衬下格外清丽,但眼中无泪有伤,她告诉我,龙姑娘就是杨郎的心上人。
杨郎,我咀嚼片刻,便要笑出泪来。
许郎,你听见没有,你陪在绿萼身边十九年,换不来的不过一句碧师兄,而那个与她不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却成了她的杨郎。
我故意用嘲讽的语气,想激起你心中的妒意,想看你爱而不得的苦楚。
果然,你宛如死水一般的眸子里,升起点点水汽,凄清无比。
许如碧,从头到尾,你爱的都是绿萼,为何你不说,为何你要将我陷入这样的深渊?我抓着你的衣襟,疯一般质问,然而你却用手指淡定地在我手上写下一句话。
那句话,宛如一把利刃,不偏不倚地捅进我的胸腔。
许如碧,你对我薄情,我便教你十倍偿还。
{君若上刀山,我亦上刀山,;君若入火海,我亦入火海}
绿萼姐姐也好不知趣,竟帮着那蛮小子一块忤逆您,简直丢尽了绝情谷的脸。
我虽不再受宠,但在谷主面前尚有说话的余地。
谷主与绿萼虽为亲生父女,但向来都不亲厚,无论绿萼如何乖巧,对他言听计从,都不曾得到过他半点怜爱。如今谷主婚事受阻,更是雷霆之怒,如此一句,便轻易将绿萼葬送。
爱情,是这世间最厉害杀人利器,它能让两个原本亲厚的女人反目成仇,也能让原本痴情的灵魂,变得冷漠无比。
我要你亲眼看着,绿萼是如何为了护着自己的心上人,而与之一齐被谷主打入鳄鱼潭中。
我做到了,当你心疼得表情都扭曲时,我听见自己疯狂的讪笑。
许郎,你不是说,你从未对我说过爱字,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吗。那么,此刻的你又是怎样的心情,能开口的时候,你不敢说,不能开口的时候,你心痛如斯,跪在潭边,泪如雨下。
你甚至想跟她一同跳下潭中,我始料未及,但最终还是用谷主曾教过我的渔网阵,及时绑住了你,可是你已经心如死灰。
我望着你,突然崩溃。
因为当你纵身跃入潭中的刹那,我才明白什么叫,君若上刀山,我亦上刀山,;君若入火海,我亦入火海。
当我流着泪,对你说出这句话时,我看见你眼中轻藏的一丝愧疚,但不过片刻就被浓重的悲伤隐去覆盖,无处可寻。
我败给了自己的心,我始终狠不下心来恨你,便只能爱,哪怕卑微得不如她身上的一件碧衣。
自从她坠潭,你便握着从石壁口拾回的她坠崖时勾住的半只腰带,清脆的碧色,你看着看着,眼睛都要看出了血色。
我亦不忍再看你的眼。
{那个人,他若不爱你,便是针尖大小的位置,他也会吝啬给予}
我从未入过江湖,更不懂那些人人争相拜求的绝世武功。
也许便是如此,我低估了杨过的本事,以为他不过是靠一张脸混迹江湖的绣花枕头,没想到他年纪轻轻,武功造诣却如此深厚,被打入鳄鱼潭中,不仅自己毫发无伤,还将绿萼护得周全。
更离奇的是,他们还从鳄鱼潭下救出一个人。
不过看她模样,基本上不能用一个人来形容了。只见她双腿盘地而作,双手无力地垂在干瘦的腿上,光头,脸上伤痕无数,已经不辨男女。
但我却清晰地听见绿萼唤了她一声,娘亲。
我便懵了,原来她就是十四年前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推进鳄鱼潭却大难不死的谷主夫人。
得知绿萼没死,反而安然无恙,你喜形于色,连忙亲自熬了一碗汤药。
彼时,我陪着绿萼在她房中,看她一针一线地缝补一件破旧的衣裳,双眉轻佻,含情脉脉的模样。
“你的杨郎,是不是已经答应夫人娶你回去熏屋子啦?”
我的余光瞟过窗外,故意玩笑道。
话音一落,绿萼脸上便腾起朵朵红云,但瞬间,她眼中就忽地黯淡。
“可是杨郎他,已经有了龙姑娘……我决计是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绣花针上,“只要……在他心中,能有这一针尖的位置留给我,绿萼此生便足以。”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窗外“砰”地一声,绿萼谨慎地问,是谁。我已起身推门看去,只见满地的碎片和冒着热气的汤药,以及,你仓皇离去的背影。
命运弄人是不是,往往爱上了的,却是永远都得不到的。
灯下,绿萼碧影婀娜,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模样,我怎么都不忍心告诉她,那个人,他若不爱你,便是针尖大小的位置,他也会吝啬给予。
{那颗绝情丹,早已没了}
谷主夫人在鳄鱼潭下受了十几年的苦,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凭借惊人的毅力,练就了口吐枣核的绝技。
不知杨过用什么样花言巧语,又或是对绿萼许下了怎样的诺言,才得到她的相助,赢了谷主一个回合,抢回了小龙女。
只可惜,他们都误中了情花之毒,每当目光交融,便会受肝肠寸断的苦楚。
绿萼终于去找你,她知你对谷中丹药最为熟悉,抱着一线希望来问你,世上除了她母亲手中的半颗,可还有绝情丹。你看了她片刻,只摇摇头。
但她却不信,甚至扑腾一声跪在你身前。
原来她已经知道谷主将你毒哑的事,她一面代她爹爹向你道歉,一面说起一段连我都不曾知晓的往事。
绝情谷中,知道谷主与柔儿那段旧情往事的弟子并不多,而你当年不过也才五岁,又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听了绿萼的话我才明白,原来柔儿是你母亲的亲姐妹,待你亦视如己出。
原来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不是利欲熏心,而是血海深仇。
“碧师兄,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幼时我们贪玩,经常往丹房里跑,你曾偷偷藏了一颗绝情丹在袖子里。现在……能不能请你给我,只要能救杨郎一命……”她忽地抓住你的裤脚,清泪灼灼,“便是你要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原来她一直都懂的,你深藏不露的爱意。
可是当如今,万般无奈之下,她才给了你一个如此勉强的答案。
我看见你的泪,一滴,两滴,最后你推开她的手,背过身去,摇头,再摇头。
她以为你不肯给,正要继续求你,被我挡住了。
“绿萼,那颗绝情丹,早已没了。”
我看着绿萼绝望离去的背影,转身抱住你的后腰。
你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任我抱着。我双手绕在你的胸口,感觉到你的泪,一滴滴地变凉。
“许郎,你可曾后悔将那颗绝情丹给了我?”
你不语,我萧然泪下。
{爱一个人,并不是长相厮守,也不是相濡以沫,而是在他生命里留下印记,不可磨灭的印记}
你一定没有想到绿萼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换取爱人的生命。
你想拉住她时,已经来不及。她就像一朵开到极致的花,风一吹,便如白雪般飘摇而下。
她张开双臂落入情花丛中的样子很美,我看得几乎痴了。假如,江湖中没有宛若仙子的小龙女,那么她跟杨过也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吧,可惜世间的事没有如果。就像我无数次想过,假如没有绿萼,你会爱上我的吧,终有一天会的吧。
可惜,绿萼已经在那里,小龙女也在那里,我们的位置,早已是命中注定。
即是命,我便认。
绿萼是被你救起的,但你却将她放进杨过的臂弯中。
果然,她睁开眼睛时便笑了。身上香气更浓,你闻一闻,便不能自控。
你不去看她望杨过的殷殷目光,你听不得她声声低唤杨郎,杨郎。你将我拉进丹房。第一次,狠狠地扬手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原本可以闪躲的,但我没有。你看见我脸上鲜红的掌印,以及我嘴角汩汩的鲜血,微微发怔,我知道你是怪我,为何要教绿萼用自残己身的方式逼夫人交出那最后的半颗绝情丹。
但我不想解释,我舔着嘴角的血腥,只对你说了一句话,绿萼,她现在很幸福。
爱一个人,并不是长相厮守,也不是相濡以沫,而是在他生命里留下印记,不可磨灭的印记。
谷主对小龙女逼婚不成,又将目光飘向了小龙女的师姐身上,那个女人也中了情花之毒,谷主便想出了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逼迫发妻的方法,得到到那半颗绝情丹。
而我,不过是教绿萼先下手为强罢了。
可你却以为我心生妒忌,因此治她于死。你真真太小看了我。
许郎,你可知。我爱你,爱到你爱的女子,都舍不得伤害。
绿萼中毒已深,我不要她跟我一样,面对自己所爱的男子,无能为力。
{绝情谷,终于没落}
得知绿萼身中情花之毒,夫人便心急如焚地拿出了绝情丹。
然而,丹药还未到绿萼手中,就被谷主抢了过去,并以绿萼的生命相要挟,逼杨过和小龙女就范。
彼时你藏在谷主身后,本想给他致命一击,却不想被他察觉,反被他重创。
小龙女命在旦夕,杨过心急如焚,但当谷主压着绿萼走过时,他终究还是让了一步。
此等情深,虽不是儿女私情,但也算意重。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绿萼,我有多羡慕她,羡慕她爱的男子对他笑过,共过生死,便不枉此生。
因此当绿萼深深地望向杨过一眼,便直直得撞向谷主的黑锋剑时,我能体会到她心中那份蜜似的甘甜。
绿萼死了,死在她此生挚爱杨过的怀里。
而你,全身瘫软,跌坐在地上,悲恸不能言。
绝情谷最终是破败了,谷主和夫人这对互不相容的夫妻最后却抱在一起滚落天坑,生前彼此恨入骨髓的恋人,到最终还是在一起。
而最后那半颗绿萼用生命换来的绝情丹,却被杨过亲手抛入了悬崖。你终于暴怒,与杨过扭打在一团。他始终不肯出手,最后我拼命拉开泪流满面的你,拼命地抱住你颤抖的尸体。
而等杨过回过神来,小龙女已不知所踪,悬崖石碑上,只留下十六年后夫妻相聚,一句飘渺的誓言。
绝情谷,终于没落。
{你的生命中曾有过两个女子,一个是你爱而不得的,另一个是你不愿辜负的}
六年不过是一个弹指,但对于与世界隔绝的绝情谷来说,却好像过了六十年。
否则那些谷外的人,怎么会用花白老者,口不能言,性情古怪,才形容年仅二十五岁的你。
许郎,你真的老了,老到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这些年,你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研制情花毒的解药。等你发现世上不只有绝情丹才能解情花毒的那天,哭了怔怔三日,你握着当年绿萼留下的半条碧色腰带,神情寂灭。
那些误被情花所伤的人都来求救于你,可是被你救治的人,却很少。
六年,我与你朝夕相对,已经六年。
但你始终不肯接受我,甚至自废双目,写下从今往后再也不想看到我的誓言。大雪飞扬的冬日,我的泪水结成了冰。
我没有走。
而是混在那群求你医治的人群中,你没有认出我来,你答应救我。
所有人中,你独独选择救我,不是因为我不说话装成哑巴,而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眼睛虽是已经盲了,但还看得见些许光亮。而你看见的我,穿了一身碧色的衣衫。
也许是我如你一般,口不能言,安静沉默,你决定留下我。
我们唯一交流的方式,是在对方的掌中写字。
有一次,你喝了酒,告诉我,你的生命中曾有过两个女子,一个是你爱而不得的,另一个是你不愿辜负的。
你告诉我,没有哪个男子能决绝一个柔情似水,痴心一片的女子,可是你身已残,不愿再虚耗那女子的如花年华。
你说,六年前你最大的心愿便是你爱的女子能够幸福。但六年后,甚至六十年后,你唯一的愿望,是希望那个为你倾尽年华的女子,找到命中的良人。
深山苍郁,夕阳如血。
欢乐趣,离别苦,此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我落笔,泪如雨下。
{尾声}
彼若上刀山,我亦上刀山。彼若入火海,我亦入火海。
你终于还是忘了我对你的誓言。
也罢,也罢。
不管用什么身份,不管着什么颜色的衣衫,只要能守在你身边,今生便已足够。
后来,又过了十年,我听说江湖上传闻,杨过成了人人称颂的神雕侠,而痴情如他,在十六年后,没有等到小龙女,竟纵身跃入悬崖。不曾想,竟在崖底与爱人重遇。
还好,我们的江湖,我们的绝情谷,还有一段圆满的爱情。
许郎,十六年了,现在我开始相信所有的爱和恨都不会败给时光,你仍在我的心上,但从此我绝口不提。
往事寂无踪,声断已随风。
太喜欢射雕。
读小学的时候电视还是那种很小的尺寸,也不够清楚,无论哪个台都有雪花点。每次射雕要开始的时候爸爸就会各种摆弄天线,希望收讯好一些,画面清楚些。
妈妈喜欢古灵精怪的黄蓉,爸爸最爱看顽童周伯通。我尚年幼,不懂爱情。却懂得识别暧昧的眼神,比如穆念慈在被杨康脱掉的鞋的瞬间,她眼中羞怯地怒意。比如华筝教郭靖送花给自己,一边骂他傻,一边在得知他做了金刀驸马时笑逐颜开。还有第一次换成女装出现在郭靖面前的黄蓉。她的眼睛像桃花。看一眼,情窦丛生。
长大以后,射雕被拍成各种版本。也找到了书来看。更加爱不释手。
如今,爱过人也失过恋,渐渐开始能够体会这部剧里隐藏更多的情深缘浅,爱恨痴缠。最让人艳羡,是黄蓉与郭靖。最让人捧腹,是周伯通与瑛姑。最让人唏嘘是绝情谷的一对夫妻,从相爱到怨恨,最后还是要化作尘土,永世不离。
是谁说,一见杨过误终生。被他误了终生的女子太多。最让人心疼是绿萼和郭襄。都说金庸对郭襄最好,给了她最好的一切。美貌,名位,家世,聪颖,却没有给她最想要的爱情。而绿萼,她是绝情谷的花,虽不及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却也是冷清如白莲一样的女子。
读她的时候有太多的意犹未尽,欲说还休。太希望有个人来爱她。这样即便她死去,化作清风回荡山谷间。至少还有人记得她,曾来过。
是人都私心,芸芸众生里,拼命想要保护的,只有那么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