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这一世,注定是,情深缘浅。
倾半生华年,也不过临晚镜,青丝散,空嗟叹,徒惹梦里相思残。
{夜寒重,烛影红}
靖康二年,金人攻下汴京,举国欢腾。
圣上龙颜大悦,特赐酒宴,更亲临赵王府,以慰赵王劳,彰其功,赏其万千珍宝。
朝喧管弦,暮列琵琶。
偌大的赵王府真的很久都这么热闹过,尽管这里姬妾成群,舞姬妖媚,歌姬清丽,但大都入不了你的眼。
你素来喜静,平日里忧劳国事,实在是乏了,也只会到园中的倾杯亭小坐。
你曾说,最美的景致便是风熏烟暖,绿抚红墙。
而此刻若能有一杯璃裳亲手泡的雨前茶,幽香氤氲,暖风扶醉,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彼时,我与你近在咫尺,见你笑容清浅,面如冠玉。
偌大的王府,你只喝我亲手泡的茶,只和会与我并肩而立在这倾杯亭中,看夕阳似火,枫叶荻花。
姐妹们又羡又妒,她们常埋怨道,璃裳,你早晚都是王爷的人,我们却空有歌喉如莺,舞姿曼妙,音何欢,舞又谁看。
起初我总是沉默,不置可否。但是日子久了,我也开始觉得自己也许真有那么一些不同。
尤其是前几月,你亲自带兵出征汴京,路遇艰险,重伤而归。
虽已经人救治,但回来以后你便心事丛丛,一反常态,茶饭不思,甚至借酒消愁,导致旧伤复发,新伤未愈,终于倒在床榻。
王妃知我心细,便嘱我照顾,一连数日,守在床榻,半步不敢移开。
昏睡中,你猛地握住我为他擦脸的手,口中念叨着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夜深露重,烛影摇红,不用镜子,也能猜出我那刻定是满面红霞,艳若桃李。
我想抽身,却被你狠狠拽住,重心倾倒,天旋地转间,你的鼻息已在唇间。我屏住呼吸,只听见突突的心跳声,以及你深情款款地念,别走,别走。
一字一销魂,仿佛每个呼吸都成了脉脉的温泉缓缓流过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有莫名的种子痒痒地破土而出。
尤其,当你面对黄金万两,珍珠万千而面不改色,只单膝落地,对圣上说,你想要的赏赐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心促地就紧了。
虽身是婢女,但我从未贪心妄想,飞上枝头。
只是有哪个女子不期待着这一刻,如此少年英雄,他有脉脉柔情,又有习金戈铁马,他只要开口,便也是此生无憾。
然而,我听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心猛地碎成了灰,捧着酒壶的手忍不住发颤,仿佛是从被凌空抛下那种筋脉尽断的痛。
你当然不懂。
你的目光殷殷切切都落在一个异族女子的身上,就连圣颜大怒,拂袖而去,都顾不上。
我还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她就弱不禁风地倒了下去,在你的怀中。
璃裳,快来!
三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如此急切地呼唤我的名字,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一个异族女子,甚至一个即将要为人母的女人。
除却容貌清丽,眉眼柔顺,我真的看不出她究竟有何魅力,但假如我能预见到十八年后,你与她的结局,那么就算是死,我也会亲手掐死她。
可惜,那时的我,还看不到你的苍老。
{情字诀,诺谁怜 }
你告诉我,她叫包惜弱,是你的救命的恩人。
我便不再多问,她救了你的命,便也是我的恩人。
煎安胎药,一日三餐,皆是由我亲手伺候,好不容易她虚弱的身体终于慢慢复原,但我没想到的是,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求死。
她不知从哪找来的剪刀,见我推门进去,便惊慌失措地指着自己的脖子,叫道,别过来!
我束手无策,你闻声而来,极力安抚她的情绪。然而,大宋昔日的帝京繁华都已成了金人马蹄下的断壁残垣。国仇家恨面前,她虽是弱质女流却也有亡国之恨,但真正让我惊奇的是,她话语中还夹杂着丧夫之痛。
当她闭上眼,柔声道,铁哥,我来陪你的时候。我也吓得几乎动弹不得。
殷红的血液喷射而出,金色的纱帐上仿佛开了一朵又一朵迷离的花。
她平安无事,血流成河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
生无可恋,她一定是真心求死,否则不会用这么大的力,你挡住剪刀的手指血肉模糊,依稀可见森森白骨。但你不许我张扬,害怕惊动了王妃,到时她就算能饶死罪,恐怕也活罪难逃。
关上房门,我连忙取出止血的草药为你包扎伤口,也许是也被吓坏了,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她是痴痴地望着你的伤口,惨白的面上有愧色。而你则心疼地望着她颤抖的身体,试探着伸出手去,却又被她防备的眼神挡下。
你们之间的对峙,我看不懂,也不想懂,因为我不敢抬头,我害怕你明明看见了,却假装看不见我的泪在你的血液喷涌而出时,就已滂沱。
那年你也不过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我以为你对包惜弱,不过是出于感激,出于同情。
她一个弱质女子,失去了家园,还死了丈夫,流落他乡,举目无亲,你想给她的只是一个停靠的肩膀,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一个下半生将衣食无忧的承诺。
我不懂,你为何非要为她争一个名分。
一个不知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期许的堂堂金国赵王正王妃的名分。
为了此事,你气病了王妃,王爷也暴跳如雷,言明决不准包惜弱这三个字载入族谱。
一时间,你从凯旋而归的英雄赵王,变成了一个君父痛斥,宗室耻笑,朝臣侧目的小丑。
而无论你何时去看她,她都不发一言,只望着窗外高远的蓝天白云出神,我看见你的眼底的星光,一点一点黯淡神伤。
王爷,有些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倾杯亭依然矗立如昔,雨前茶也是幽香扑鼻,只是你脸上再也看不见欢喜。你只皱眉道,既然不知该不该说,就别说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看着王爷您再这样憔悴下去。王爷若是喜欢她,大可纳她为妾,你再求求王妃,说不定……
住口!
你厉声打断我,一字一顿地宣布,本王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她就是惜弱。
还有,若是下次再让我发现惜弱房间里有剪刀,便唯你是问!
半晌,你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雨帘。
我方才从喉咙里哽咽出一个字,是。
{深如海,脆如璃}
十五岁,我与你初识。
与你府上所有的姬妾都不同,她们虽无名无分,但都系出名门,只求一朝得愿,能得到你的宠爱,从此平步青云。唯有我,无父无母,自幼流浪长大,遇见你时,我正在捡半只馒头。
结果我没来得及捡起,就被其他的同伴一哄而上抢成了一团。
彼时,马车飞驰而过,收不住铁蹄,那些同伴们都受了重伤,哭天抢地地抱做一团。
车停了,我看见你朝我笑,说上来,跟我走。
后来你告诉我,你最欣赏我的就是那份不争不抢的淡泊,你说我当时脸上的表情,又倔强又高傲,根本不像是一个市井叫花子,而像是名门贵族之后。
我当然不是什么流落在外的金枝玉叶,只是因着你这点欣赏。我疯了一样练舞,唱歌。三载了,你却好像忘记了曾经称赞我身段婀娜,声如坠玉。你不曾看过我的舞,也不曾听我的曲。你只喝我的茶,但于我而言,已是足以。
你仿佛生来就该活在金戈铁马的疆场,十七岁的你,已经战功显赫。立业成家,王妃见你年龄不小,早就安排着为你选妃。如此,府中无名无分的姬妾也越来越多,可谓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姹紫嫣红开遍,可是你始终未动凡心。
就算被是姐妹们取笑的时候,我都觉得像你这样的锦衣公子,少年英雄,志在万里疆场,胸有宏图大略,断不可能在乎这些儿女情长。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你的心太大,你要江山也要美人。
你的爱,情深似海,却不能纳百川。
你的心太小,容得下的只得包惜弱一人。
金国的气候不似江南,秋意渐凉,你担心她身子单薄,又有身孕,守不住寒,于是命我点了两只鎏金暖炉在她的房间。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却常常见她临镜垂泪。
而你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每次来过就匆匆离开了。
就在我以为你打算放弃的时候,你却在一个黄昏,欣喜若狂地推门进来,揽住她的双肩道,皇上终于同意你们的婚事,王爷也终于松口,任凭你折腾。
我不知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我看见你脸上孩童般狂喜的表情被包惜弱的一句不嫁,而仿佛被人于冰天雪地上临头浇了一盆冷水般,受伤的眼神。
我的心募地就痛了。
你是高高在上的赵王爷,她是亡国的平民百姓,或者说随时都沦为俘虏也不一定。可是这些日子,你发乎情,止乎礼,她对你却始终冷漠。就连我看了都觉得残忍。
可是你何时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百毒不侵呢。她如此对你,你却不但不动怒,反而再三恳求,最终搬出她腹中的胎儿,若是有了王妃之名,那么腹中的孩儿将来就能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
再自私的女人,也不会愿意委屈自己的孩儿。
最终,她含泪点点头。
一脸的无可奈何,一脸的悲戚莫名。
可你呢,我从未见过你笑得那么开心过。
情之一物,是否真实穿肠毒药,已叫你神魂颠倒,走火入魔。
那么,我呢,是否也如此。
{潋光艳,流水寒}
金书玉册上,用烫金的字,赫然写着包惜弱三个字。
她已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也是你们拜堂的同一天,你下令遣散府中所有的姬妾。也包括我。
我不肯走,只得跪在地上抱着你的腿,哀求,求求你,求求你。
你知我无路可去,其实大可将我视作婢女留下,可是你却没有,我并不愚钝,只是心痛如割。你执意要我走,是因为你早已洞察我的心思,你知我情根深重,你知你此生都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
于是,你索性断了我所有的念想。
你扶起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包惜弱倚在门边道,就让璃裳留下吧。
说完,她就回了房间,而你则仿佛受宠若惊地欣然答道,好。璃裳,你就留下伺候惜弱吧。
我终于可以留下,终于还有机会日日在你身边。
可是你可知离或留,都教我心如刀割。
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们三人仿佛一个死局。
你爱着包惜弱,我爱着你,她对你冰冷如雪,你对我视而不见。可是无论你我还是她,都不肯妥协。
只有一次,我以为你终能拥有幸福。可最终也不过是,靠近而已。
{云鬓改,蜡灯红}
包惜弱临盆的那日,时值深秋,凉风扫落叶。
产婆在内房接生,我帮不上忙,只能跟你一起在大堂里等。你坐立不安,走来走去,满头虚汗,时不时抓住出来取热水的婢女问,怎么样,怎么样了。
而当产婆满手血污地出来急声道,不好了,王妃身子太过瘦弱,又是难产,恐怕力犹不及。须准备一枚千山参片护住心脉,还要看王妃的造化。
什么叫看惜弱德尔造化,若是王妃及王子有半点闪失,你,还有你们都别跟着陪葬!
我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你,那一刻,温文尔雅的赵王好像不见了。征战疆场,从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的仁慈的赵王也不见了,为了包惜弱,你可负了天下。
产婆闻声连忙下跪,却说是有个古方,若是孕妇身下能垫着活生生从老虎身上刮下的新鲜虎皮,就能顺利生产。
我在民间长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见如此怪异的古方,但你却想都没想就信以为真,以最快的速度部署好一切,就拿着弓箭直冲猎场树林。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老虎,也知道那野兽必然是凶猛无比。否则,产婆怎么想到用此法拖延时间,以求自保。可是关心则乱,你早已没有判断是非的能力,我想拦你,却被你狠狠推倒在地。
膝盖擦破了皮,流出汩汩鲜血,疼得钻心。
你回来的时候,包惜弱已经昏死过去,我看见一张还带着鲜血的老虎皮被你扛在肩上。除此之外,你的腿上也有鲜血溢出,就算是死,我也要赶紧替你处理。
我剪开你的裤腿,层层剥开,这件三条深至骨髓的爪印。
触目惊心。
这些天,我已经忍得足够辛苦了,此刻再也忍不住,泪水决了堤。
打完最后一个结,只听一声清脆的啼哭声从内堂传来。
我连忙扶着你迫不及待地进去看,厚厚的老虎皮上果然躺着一个小小的男婴。你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喜极而泣,你像每个初为人父的男子那样亲亲他小小的脸蛋,接着你将婴儿放置包惜弱的怀中,你说,惜弱,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你竟说,那是你们的孩子。
我的心已经疼到麻木,只想仰天大笑,一世英名的赵王,何时成了这等自欺欺人的人。
然而话音刚落,你就从吐出一大口鲜血,满脸苍白。
有人说,你射杀老虎时受了一爪,恐怕是内伤。
我几乎要昏死过去,却见包惜弱虚弱的抬起手,指尖轻轻地滑过你的脸庞。
你浑身的疼痛都像是消失了,你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温柔地替她抹掉眼角还未落下的泪水。你说,惜弱,别哭,我没事。别哭……
你昏迷了整整半月。
人心都是肉做的。何况包惜弱并非是铁石心肠之人,她抱着婴儿来看你时,我困极靠在床边刚合上眼,却被婴儿的哭声吵醒。
康儿吵着你了?她满脸愧色道。我连忙起身摇头,她淡淡一笑,宛如风中幽香四溢的莲花。
没想到,这里的雪跟牛家村的一样美。
见我无话,她自顾自地走到窗边,侧脸美轮美奂,清亮的眼眸中映出这雪意盎然。
我还记得与王爷第一次相遇,便是这样的雪天。
我一惊,凝神听她细细道来,你们最初的相逢。
其实包惜弱也不过是寥寥几句罢了,但我却有一点明白,你爱上她,就是从那个受伤的雪夜开始。
第一眼见到她,你定以为她是雪中的仙子吧。那样温柔,那样美丽,你的心便是在那时,有了她的影子。
而我对你,从来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你只喝我泡得茶,是因为我比别人细心,愿每日清晨为你收集晨露煮茶而已。
你只和我并肩看夕阳,那时因为我恰好在你身边,若是换了别人,终究也是一样。
而你拉住我的手,甚至拥我入怀的那夜,更是误会一场。因为直到今日,你于昏迷中再次念及那个名字,我才挺清楚,你心心念念的,始终都是惜弱,惜弱。
不是璃裳,不会是璃裳。
人说想的通透了,心便开阔。可是为何,我的心反而更疼了。
王爷,你可知道我宁愿自己不要这么心如琉璃无尘垢,我多希望自己依旧懵懂,以为你对我还有三分薄情。
那么,就算是如此,我也至少还有安慰自己的理由。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我握着你的手声泪俱下,你手指微微一动,包惜弱适时推门进来。
你刚好睁开了眼睛。
你看见她嘴角淡淡的笑容,有微微的不自然,说完你醒了就好,就转身退了出去。你恼怒地甩开我的手,喊道,惜弱惜弱!
身子虚弱,又晕过去。
{春酒暖,晚风凉}
她不再笑,目光中溢满哀思。
我知道她是在思念亡故的夫君,你忧心匆匆,我随口一言,听说她是牛家村人,若是能回到故居定能解相思之苦。
你听后神情凝重,尤其是看见她对着漫天飞雪偷偷垂泪的时候,目光悲戚而疼痛。
其实我真的很想劝你,这世上有太多爱而不得的例子,我希望你能放手,就当是一场旖旎春梦,疼一时,总比你苦一世。
可是我终究还是不够了解你,你的情深意重,你的痴情不悔。
为了缓解她的思乡之情,你竟然在圣上御赐的王府内大兴土木,凭着记忆画出一幅图给工匠们照着建造了一间跟包惜弱在故乡牛家村一模一样的屋子,就连里面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你用力良苦,总算换来她粲然一笑。
动工时,圣上再度大发雷霆,是你在大殿上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圣上才终于松了口。我本很想问你一句,值得吗?为了一个只一心一意思念着亡夫,根本不爱你的女人,做这些值得吗?
我始终记得,你在看见她走进“牛家村”时,眼中的欣喜,你说就算她要你的命,你都不会周一皱一眉头。
你真傻。
我在你耳边笑,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在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一丝地位,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些年来,她的心究竟有没有软一分?
你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表情里分明写满了期待。
康儿五岁生日,亦是你们相识的第五年。
你执意摆酒庆祝,接他们到迎春殿。
那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跳舞,一袭桃色烟裙,水袖蹁跹,围观的下人们都看得痴了,就连见多识广的乐师们都点头赞赏,我的舞,绝色倾城。
可惜,你没有看。一眼都没有。
你的眼,你的心,都在包惜弱的身上,哪怕到最后连康儿都跳起来鼓掌,你眉间轻藏的笑意,都不是为我。
你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而我则步步生莲,移至你身旁。
你很快便醉了,我拦腰抱住你,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回头瞧瞧看一眼,她的表情,不辨悲喜。
为了能够离得近些以便照顾她,你的房间就是那座草屋的对面。
那一晚,你躺在我的身边,目光却时不时转向窗外。虽是贱婢出生,但我也有自己的傲气,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逢迎一个男子,就算他权倾天下,就算他坐拥半壁江山。月光照在我洁白的肌肤上,黑暗中我靠近你一分,你就叹一声。
那一夜,你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口。
黎明光亮透进来,我突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寒冷。你起身走时,我用力咬住了嘴唇,环抱着冰凉的自己萧然泪下。
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因为她房间的窗整晚都没有开过。也就是,无论你跟哪个女子彻夜承欢,她都不在意。
五年了,你换来的也无非是个同住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
你的心,有没有痛得无法呼吸。
{寂寞塚,发已苍}
岁月如刀催人老。
十八个春秋究竟是有多少个日夜,我都数不清了,有多少次像这样点着灯睁着干涸的双眼直到天明。
她依旧守着那座你为她建的旧屋,日日抄经诵佛。
你在她门外怅然若失的脸上也终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而我也再也无法穿上桃色的烟裙为你一舞倾城。
原本,我以为我们会如此度过漫漫余生,等到百年之后,什么爱与恨,什么情深似海都会化作一缕青烟,归于尘土。
但,我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想要杀你。
当她一反常态地亲手为你泡茶时,我就闻出那杯雨前茶里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何况,她根本不会骗人,目光闪烁,双手在裙摆搅动,分明是紧张心虚之象,只有你,受宠若惊,全无防范,接过去就欲一饮而尽。
茶里有毒!
我心急如焚地冲上去打掉你手中的茶盏,你神色微变,只看了有些发抖的包惜弱一眼,就扬手重重给了我一个耳光。
你说,放肆!王妃怎么可能在茶里下毒。
那一巴掌,打得真的好狠。我舔到嘴角的鲜血,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意。
从十三岁到如今,我怎么会不了解你,你不是不信我,而是太伤心。
你不敢相信你此生挚爱的女子会置你于死地,可是假如,我早知道你当年被她所救,一见倾心,就策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计谋,骗她说她的夫君已经被不在人世,使她无可奈何留在你的身边,我一早就会杀了她。
否则,就是你今日肝肠寸断的下场。
我知道,你早已打定主意,骗她一辈子,也知道,若不是爱入骨髓,善良如你,是断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她得知了真相,杀不了你,只好离你而去。
我知道,就算她真取走了你的性命,在最后一刻,你也会为她铺一条生路。
可是,我不能再让你回到你的身边,原谅我,买通了你的弓箭手,在你犹豫不绝时,痛下杀手。
最后所有人都知道,她与夫君双双死在你的围捕之下,却没有人知道你在夜里仰天长啸,悲戚莫名。
更没有人知道,当你得知最先放箭的弓箭手在我的授意下,才对包惜弱放出致命的一击时,你眼中的痛,你眼中的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狠狠的掐住我的脖子,你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艰难地挤出一抹惨白的微笑,我知道你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十八年了,她还是没有爱上你,她为什么死在她夫君怀中时,嘴角还带着一丝解脱的笑。
而我已经无法告诉你了,我怎么能告诉你呢,我在你房间故意与你演一场戏的第二日,我在她房间送茶,无意间看见她窗台上的一方丝帕,被捏得皱痕丛生。
应该是,放在指间整整挣扎了一夜吧。
点一室炉火,暖半生之寒。
其实我比谁都懂她内心的挣扎与煎熬。
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从你拥有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日的分离。
只是没有了我,你会更寂寞吧。
不过,也终于与我无关了。
{梦一场,相思残}
直到最后一刻,我看见你眼中汹涌的泪。
才终于明白了你爱她的心情,就是哪怕死在她的手中,都觉得不枉此生。
何况,我早知,这一世,情深缘浅。
十八年黄粱梦一场,徒惹梦里相思残。
若有来生,但将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伤。
金庸笔下的痴情人太多太多,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白发苍苍是瑛姑。形单影只,孤绝半生是杨过。苦守大漠,泪撒尘沙是华筝。但最让我动容,却是完颜洪烈。整个剧中,他说的情话那么少,寥寥数语。却不过是一个碎裂眼神,一个拂袖而去的背影,都让人绝望。是的,没有什么比你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不爱你的人更加绝望。
这种感觉,我曾经试过。爱是唯一的筹码,全部梭哈到一个人的身上。孤注一掷就是这样。没有办法,除了爱下去,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世界上人这么多,待你好的也不少,可是你只看得见他。
其实我又很完颜洪烈,因为就算他爱的人不爱他,可是最后他还是守住了自己一生的情有独衷。我曾经也很想守住,可是为了不那么难过,不那么绝望,我放弃了。
爱一个人,并不是长相厮守,也不是相濡以沫,而是在他生命里留下印记,不可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