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哥你快看!要收网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兴奋地叫着,不住的拉扯着一旁稍显憔悴却依然很有气质的男人,试图吸引男人的注意。
那个男人似乎也被她的兴奋感染了,眉宇间升起些光亮,深沉的眸子像这片海域最美的夕阳。
沈西珂和沈井原出来旅游已经快一个月了,今天在这海边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渔民收网的时刻。
这里的渔民都是早晨撒网晚上收网,这一张网很大很大,要有几十个人一起拉才能拉回。渔民们戴着大沿的帽子,胜利在望的拉着那张巨大的网,其中有一些游客贪图好玩也顺着绳子绑着拉网的,沈西珂就是这一类游客。
她拉得很卖力,偶尔还和身后的渔婆聊上两句,身旁的沈井原站在沙滩上,望着大海出神。
“哥,”海浪声很大,她每句话都是喊着说的,“你快看!鱼群马上就要上来了!”
沈井原扯了扯嘴角,他自从出院后就一直这样,谁说话也不愿理,只有沈西珂的话,偶尔还会给个反应。
海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了起来,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默不作声。
他知道沈西珂这几天来一直在鼓励他,陪他散心,陪他聊天,陪他吃各地小吃,陪他看尽大好河山,可是再好,在他眼里,都像是这灰蒙蒙的海水,污浊一片。
失去了挚爱的人,就像坠入了无限的灰色空间,生无可恋。
他现在这样算是苟且偷生么?想死死不了,活着,又了无趣味。
【2】
“婆婆,你们这个会不会捞到什么意外收获啊?”
沈西珂和那扯网的婆婆攀谈起来,海浪声依旧喧哗着,夕阳破碎在地平线,洒下一层橘黄色的钻石。
“哥!你说说!会不会有章鱼?”她回头,想与沈井原说话,却猛然发现身边的位置早已经空了。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撒开了手里的绳子,四处寻找。
“哥!哥你在哪啊哥!”她急了,在沙滩上跑了起来。
焦急之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背景是浩瀚阴沉的海水,那抹身影正跌跌撞撞的往海水里跑,像是着了魔般。
沈西珂吓得大叫,“哥!哥你回来!”
她也跟着跑过去,眼看着沈井原已经跑进了海水之中,而由于几近傍晚,周围没有游人阻拦,她不住的召唤,并使出全身的力气奔跑,无奈脚掌陷入细沙之中,根本跑不快,而沈井原就像是听不见一样,着了魔般往海水的深处走,很快,那水就到了他的胸口。
“哥!”她喊得再大声,也比不过海浪的声响。
沈西珂害怕极了,只能竭尽全力的往那个方向跑,慢慢的靠近。
幸好,她跑进了那片海,淌着温凉的海水,拼命的向沈井原靠近。终于,在海水快要没过他的脖子之前,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死命的向后拖。
“肖伊……肖伊!”
沈井原失神的呢喃着,眼前似乎看见肖伊眉目含笑的向他招手,他伸出手去抓,却始终碰触不到。
“哥!”沈西珂声嘶力竭的大喊,“这里没有肖伊!跟我回去!”
可是他根本不听,空洞的双眼紧锁着海上的一个方向,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求。
“肖伊!肖伊你别走!你等等我!”
“哥!求求你别这样!”沈西珂哭的一脸腥咸,“那不是肖伊!是幻觉啊!”
她的一句话,让沈井原瞬间停止了疯狂的举动,眼神也随即暗了下去,呆呆的盯着海水。
是幻觉……可他刚才明明看见了肖伊,她在水里,向他招手……
她还是笑的那么好看,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的笑,想她想的快要疯了!
看着沈井原颓废失望的样子,沈西珂心里难受极了,“我知道你痛苦,知道你难受,当初丛风离开我的时候我也快要疯了,更何况,肖伊是过世了……可是你要活着呀,肖伊知道你活得好,她也会高兴的!”
沈西珂死死地抱住他,趴在他的背上无助的恸哭,海浪无情的涌上来,转身又退到喧嚣的大海中,头也不回。沈井原垂着头,额前的刘海打在英挺的鼻梁上,一股腥咸的液体流入嘴角,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
他就这样垂着头,一动不动,细细看去,却是能够看到那宽阔的后背在隐隐的颤抖,思维失去了判断,不知该想些什么,他的世界,死寂一片。
落日看了他最后一眼,便乌突突的,悄无声息的隐没到海平线之下去了,留下一声苍茫的叹息,弄皱了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没有一种伤,伤得过海日残夜,没有一种痛,痛得过天人永隔。
【3】
经过了下午的事件之后,沈西珂前所未有的疲倦,同时也更加小心的跟在哥哥的身边,她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一定会陪着他度过这段最痛苦的时间,无论有多艰难。
在旅馆里冲了个热水澡,她穿好舒适宽大的睡衣擦着头发出来,偷偷地向卧室里瞄一眼去,沈井原躺在黑暗的房间里,貌似睡着了。
呼……她长出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从来没有觉得哥哥如此脆弱过,恨不得寸步不离的去保护他才肯放心,如果是宁丛风,他也会为了她不要命的生死相随么?
她不敢肯定。
现在的宁丛风,今非昔比,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想到这里,沈西珂攥了攥拳头,突然好想给他发条简讯……
可是她出来快一个月了,根本没带任何通讯设备,当初是为了不被打扰,如今却有些后悔。
不知道宁丛风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或许在满世界找她?又或许在埋头工作等着她自己回家?
沈西珂抓狂的扯了下头发,决定不去想这些烦心,重新回到哥哥的卧室去查看。
沈井原已经睡了,闭着眼睛侧卧着,睫毛长长的,眉眼和沈西珂有五分相像,好看极了,只是下巴稍显瘦削,让人看着心疼,沈西珂心头一软,无声的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床上的沈井原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也不知穿破了几层梦境,混沌之中只觉得肖伊那双温暖的小手握着自己,他闭着眼睛,细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宽厚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呼吸,生怕她会在不经意间又会消失,这样的温暖梦境,像是穿透了几万光年。
那日他拿着病历单,既心疼又责怪的质问她,为什么生了那么重的病不告诉他,她面对着大大的落地窗看着楼下穿行的渺小车辆,平静的回过头来,脸颊苍白的让人心疼。
她冷笑道,“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这病是治不好的?难不成你会陪我一起死?”
他们对望着,却是沈井原先哭了,最后是她走过去,抱着他的头,和他一起哭。
他们不是没努力过,好端端的,谁又会想到自杀,可是肖伊的病是晚期,三天两天吃不下东西,口腔里全是一块一块的溃疡,说话都是一种折磨,甲状腺开始肿大,平常美丽的容颜也渐渐变形,脖子肿胀难受,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实在是不想活下去了,尤其是在他的面前,有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他们自杀的那天,是很晴朗的一天,她说,你能带我回家待一会么?他说好。
两个人躺在床上,她背对着他,不让看,他也不强迫,从背后环住她瘦弱的腰身。
躺了好久好久,夕阳已经快要冷却,她突然说,井原,我不想活下去了。
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觉着他抱着她的手收得好紧好紧,过了一会,他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说,那我陪你。
肖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明明希望他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可是,那一刻,自私和不舍,还有对死亡的恐惧,驱使她想要让他陪着。
人生的最后一刻是他陪着的,一点都不怕,反而是一种解脱,对生活的解脱,对疾病的解脱,被他抱在怀里,轻轻的哄着,直到无法呼吸的那一刻,她艰难的喘息着,她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艰难的说出三个字,最后两个人满足的闭上眼睛。
他说,“我……爱……你……”
一段故事可以有始有终,也可以有始无终,当初的惊鸿一瞥,刹那凝眸,他停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生的惊艳,已不忍再成笔,因为,越是甜蜜的曾经,现在看来,那遗憾就越加的深入骨髓,痛的心如刀绞。不如就让往事随风,不提也罢。
说到底痛的再深,心再疼,最糟糕的结局也大不了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起床,一个人把落日收进灯光。
之后的很多年,沈井原都是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他总是习惯睡前在床上多放一个枕头。
是不是把回忆弄丢的人,才能找到新的完整?还是对于他来说,已经再不需要新的完整?
不知道,未来的路还太远太陌生,谁知道前方哪一处就埋藏着那一份迟来的幸福,正等着他踏过,然后轰然炸裂,散落一地的气回肠。
【4】
宁丛风的蔚元国际收购沈氏地产,蛇吞象引商界瞩目,沈氏先是负债难填,又逢早就脱离沈氏地产自成一派的沈井原抑郁成疾,无心帮扶沈贝康,更令沈贝康捉襟见肘。
被女婿夺了权,副董事又是自己的亲女儿,在商界,沈贝康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这个副董事,当然是指沈西珂,发布会当天,她刚巧旅行回来,一身休闲运动装坐在贵宾席的台下,为台上参加发布会的宁丛风拍手鼓掌,她鼓掌的时候,有那么一秒聚光灯扫过她的身影,印在大屏幕上,让台上剪彩的人一个失神,手中的彩带剪了个空。
那道许久不见的深邃目光紧紧的锁住台下的女人,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流转,而只是一秒钟的功夫,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官方的一派气定神闲。
果然是深不可测的男人,喜不形于色,怒不显而威。
沈西珂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里却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她穿的不像是从前的妩媚风格,倒像是个刚刚出校门的大学生。黑白色调的休闲鸭舌帽,舒适的灰色运动套装,长发竖起一个气质十足的马尾,为他鼓掌的时候嘴角还带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郁北说,总算摆脱她这个光吃饭不干活的总裁助理了,沈西珂这回给自家老公做差事,白吃饱也心安理得了吧?
这个副董事是宁丛风的意思,沈西珂虽没拒绝,却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两人结了婚的事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但经过这样的变动,也有人开始怀疑两人的关系了。
闪光灯依旧烦躁的明明灭灭,台上高大的宁丛风显得有些不真实,沈西珂将翘着的腿放下,从位置上站起来,转身离开,鸭舌帽后面垂荡的马尾辫高傲的摆了个弧线,她的背影就这样一点点消失在嘉宾席间。
宁丛风再次朝那个位置看了一眼,早已经空空如也,气定神闲的神态荡然无存,他寻寻觅觅的往门口看,皱着眉毛,慌慌张张的,台上和台下的焦点都在他那里,他这样失态,让在场的人都心生疑问,顺着他的追寻的目光向门口看去,只见在入场的门口处,一抹纤瘦的背影正手插着口袋一步一步离开。
“沈西珂!”
宁丛风清亮的嗓音穿透全场的喧闹,直直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帽沿投下的阴影遮住她嘴角翘起的一抹难以捉摸的冷笑,顿住的脚步再次抬起,紧接着她的身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口处。
西装革履的宁丛风不由自主的向前,刚要迈开步子,韩陌眼疾手快,一下子用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凑过去小声警告,“这么久都忍了,还急这么一会儿吗?”
宁丛风收住了脚步,目光呆呆的锁住她离开的那道门,出神了好久。
【5】
第二天一早,沈西珂拉开酒店的落地窗帘,洋洋洒洒的雪花便满世界的飞舞,白色的世界像是童话剧里的布景,安逸的让人什么都不想做。她又重新躺回床上,披散着头发,窝在被子里发呆。
雪落仿佛是有声音的,窸窸窣窣,催眠的旋律。沈西珂眼皮又开始沉了,她最近总是很嗜睡,眼皮一落,迷迷糊糊的就好像还躺在他们的小屋,卧室里的钢琴,小窗,白色大床,屋顶上悬挂着的照片,照片里的人……
还好,她旅行回来没有回到那里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安逸的睡了两夜。
眼皮马上就要合上的时候,酒店房间的门突然响了三声,沈西珂没有动,谁也不想理。不知过了多久,门被钥匙旋开,一双皮鞋踏在地板上,晨曦的光线温吞吞的照在上面,反射出黑亮的光。
那双皮鞋的主人始终没有动,就这样站在门口,黑色领带上方的喉结干涩的滚动了一下,伸出右手举过肩膀停在空气中,示意身后正要说话的服务生离开,那服务生轻轻的低眉,安静的拉上了门。
床上的女人睡得沉,甚至鼻息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浓密的睫毛微微的浮动在白皙的皮肤间,像个贪睡的孩子。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划过她的脸颊,手腕上的银色手表冰冰凉的掠过那肌肤,让熟睡中的女人微微的皱了皱眉。
他将手收成了拳头,放进西裤口袋里,将俯下去的身子重新站直,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
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思念总是一日千里。何况她走了那么些天。
不敢轻易碰触,让宁丛风头疼。她是沈西珂,不是别人,这场别扭不是他强取豪夺或是柔情似蜜就能平复的,她心里有结,他就必须等,等着一个习惯于自愈的她自己解开,归根结底是在怕,怕失去。
有些事,确实是急不来的,比如说,心结。
郁北曾深有体会,所以再见沈西珂的时候,对他们感情的事只字不提,两个女人只是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听听舒缓的音乐,看看窗外清冷的街角,不言不语。
仿佛岁月一下子沉淀下来,两个女孩变成了女人,再没有当年在奶茶店里交换小窃喜的萌动,再没有往落地窗上呵气乱画一通的天真,有的只是更加亲厚的心照不宣。
只是郁北终究没那么高的境界,再不想提,心里也是担心的,指甲轻轻的磨着杯子上的logo,开口问道,“你回来,他真没跟你说什么?”
“呵呵,”沈西珂笑了,知道她憋了很久,遂端起杯子,把热牛奶放到唇边,笑意盈盈的看着郁北,“能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面上淡然,其实心里还是很落寞的,她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没找她,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今天在记者会上明明看到了她,却没有追出来,呵,这男人最现实冰冷的一面,到底还有多少被埋在冰山里。
“珂男,你别这样,我看着心疼。”郁北安慰道,“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不要拿这个词来恶心我了,所谓的难言之隐,近义词就是自私,借口。”沈西珂轻嗤。
郁北听了,爽朗地笑了笑,既然安慰不了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解决吧,于是放下杯子,豪爽的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晚公司高层给你弄了个‘践行宴’,我陪你喝酒吧!我生完小宝后第一次开荤,今晚不醉不归!”
沈西珂笑笑,微微地点了点头。
和郁北分开后,沈西珂回酒店稍作休息,沈西珂再次从床上醒来天都已经黑了,穿着最舒适的休闲装,将头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叫了辆车到了御华国际酒店。
奢华的一楼大厅,高层们围着桌子坐着,都谈着天,酒席还没上不过显然她来晚了,郁北坐在最中间抬手招呼着,“珂男,你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