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夜,医院安静异常,沈西珂靠在宁丛风的怀里睡着了。她的睡眠很浅,宁丛风没敢乱动,怕惊醒她,可是腿上早已经麻了,像是千百万之蚂蚁在体内乱窜,特别难受。
他给韩陌发了条短信,让他过来换换班,他和西珂需要回去休息一会,明早再来。
其实对于宁丛风来说,韩陌是最信任的人了,他可以坐在床边看一夜书也不会打个盹,只因是宁丛风交代的事情,韩陌就绝不会含糊。
“醒醒,我们回家。”
韩陌到了,宁丛风轻轻的摇醒她,把大衣围在她的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抱起来往医院外面走。她微微动了动,由于哭太久还习惯性的吸了下鼻子,继续窝在他怀里安睡。
到了家,宁丛风将她放在床上。
她仰躺着,撩开她的上衣,露出了一半黑色的蕾丝边,他忙移开目光去,又将她轻轻的翻过来,让她趴在床上,后背朝上,他的手刚一搭上她的上衣,却被她的手截住了。
“松手,我看看。”他命令道。
“……”她接着睡觉,不言语。
“乖一点,松手。”他换了下语气。
“……”
他有点生气了,与她谈判。他一向知道她的,可他必须改掉她这个倔强的毛病。
“沈西珂,受伤了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也不必躲起来不给人看,我是你丈夫。”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还是默默地松开了手,继续睡觉。
他撩开她的上衣,脱下来,瞬间,裸露的后背呈现在眼前,还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紫青的伤痕!
他的手僵在半空,转瞬间,目若寒潭。
“他以前,是不是经常打你?”他问。
虽然很平静,但几个细枝末节上的颤音却还是背叛了他强行伪装的冷静。
她语气戏谑,“你是八点档看多了吧!又不是绝世后爹,干吗经常打我?”
沈贝康一向都会咆哮,但动手,还是极少的。
其实想想自己还是挺气人的,有时候故意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拿她没辙,现在是,从小也是,着实挺不招人待见的一个丫头。
他叹了口气,也躺下,把她搂在怀里,半是吓唬半是无奈的说道:“长点记性,早前对我那些个心狠手辣都哪儿去了,他那样打你你不记着,反倒看人家生病了你倒是心软了,沈井原不会死,遗产也一分都不是你的,所以谁也救不了沈贝康,明白么?”
怀里的人闷闷的不说话,头埋在他的胸膛看不清表情,他也觉着自己太过严厉了,轻轻的叹了口气,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其实宁丛风说这番话,并不是有意责备,只是当她在医院里看着沈贝康眼神透着心疼的时候,哪怕是分毫,也被他捕捉的无一遗漏。
真傻,看着比谁都聪明的人,怎么就傻得让人心疼呢?
他太累了,守着沈井原一天一夜,沾床就着了,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身旁的女人静静的下了床,走向窗前的柜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那里头的文件夹打开的一瞬,她的眼泪刹那间在月光里发出摇曳的光。
【2】
沈井原恢复的很好,情绪也还算稳定,只是整日闭着眼睛不言不语,异常憔悴。怕他想不开,沈西珂和宁丛风就轮流看护。
傍晚,沈西珂刚削完苹果,宁丛风就推门进来了。
“睡着了?”他看向床上的沈井原问道。
“嗯。”她点点头,继续削苹果。
“你累不累?我今天稍稍来的早一些,好让你早点回去。”
“谢谢。”她沉默的放下水果刀,起身去拿包。
她最近总是异常的沉默,褪去了轻浮,总让人觉得不真实,和那个昔日存在感极强的沈西珂大不相同,而宁丛风只当是发生的变故太多,令她心情不好罢了。
可她那句“谢谢”,却着实让他眉头一紧。
沈西珂拎着手袋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刚要上电梯,手腕却被拉住,她回头,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你怎么了?”宁丛风靠近一步,俯下头,不安的盯着她的眼睛看。
“我有点累,想回家睡一会。”
她迈出一步欲离开,却再一次被他扼住了手腕。
“我很不安。”他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沈西珂,你这样我很不安。”
空荡的医院里,有种僵冷的气氛在流动。
她转过身来,正视他的眼睛,表情伪装的很到位,平静的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追出来吵架的。”
他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心里乱成一团,可就是很不想让她走。
沈西珂见他不说话,第二次拿开他的手,转身离开。可刚刚迈出了两步,却被一股力道猛的拉回,她被他拖着往安全门的方向走,凌乱的高跟鞋声回荡在医院的走廊,直到安全门落锁那一刻,消失殆尽。
她的腰身被他的手臂捞着,头也被迫仰成了接吻的弧度,他的唇覆上来,是真实的火热,本能的想要挣扎,无奈被他的手臂扣得太紧,削瘦的身形和他高大的身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阴暗的楼梯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你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他在她耳边温柔的呢喃。
自从两人轮流看护沈井原之后,几乎没再打过照面,更别说同床共枕。
没等她回答,他的唇又覆上来,霸道的索取。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不留一丝缝隙,他吻得动情,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腰身往下,而另一只手却急切的扯开了她衣领的扣子。
她红肿的薄唇微微张着,看着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也没躲,假装感觉不到他的热情,闭上眼睛,靠在楼梯处的墙壁上,一副冷淡的样子。
宁丛风停下动作,眼里的温度陡然下降,激情也退却了一半,他放开她的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在楼梯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叼在嘴上,明灭的火苗在阴暗的楼梯间摇摇曳曳,却照不亮他的脸。
他坐在那,低着头,手臂搁在膝盖上,弹了弹烟灰,落寞笼罩了全身。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那天,你是不是什么都听到了……”
沈西珂没点头也没摇头,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手搭上安全门的锁,旋开,脚步迈了出去,却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微微回过头,表情隐没在黑暗中,透着最最生冷的失望,最终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来。
“是。”
【3】
空荡荡的卧室,三盏壁灯清冷的亮着,卧室里的女人在灯光静静坐着,出神的想着什么。桌子旁的,手机响起,响了很多声都没人接,直到第四次的时候,才被她白皙的手拿起,放到耳边。
凉薄的红唇发出一个音节,依旧是清清冷冷的。
“喂?”
“是我……”
“……”
“你可不可以劝劝宁丛风,让他别再干涉沈氏地产?”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残旧木门发出的干涩声响,苍老的很难听。
沈西珂没有做声,冷硬的沉默让那头有些焦急,语气又降了一个调子。
“就当我求你,就当爸爸求你……”
“对不起,”她冷冷的打断,“我没有爸爸。”
轻巧而决绝的挂断电话,杂乱的心绪却无法平复。
从没想过有一天,那个人竟然也会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求她放过他,呵,真是好笑,看来,她选对了人不是么?她当初那么逼宁丛风去变强,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依靠么?甚至,宁丛风做到的远远超乎她的预料,不仅没让沈贝康看不起她,反而要低声下气的来求她,这样的“额外惊喜”不正是她想要的么?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开心呢?
楼下似乎有车子的熄火声,接着便听见楼下哐哐当当的声响,沈西珂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平时他回家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响,难道是宁妈妈和刘嫂回来了?
她起身推门出去,顺着扶梯往下看,只见韩陌手扶着一个低着头的男人,跌跌撞撞的往中庭走,抬头看见她,立刻开口求助,“嫂子,救命啊!”
韩陌吃力的把宁丛风扶到了卧室,一见到床,双眼立刻冒出解放的光芒,便迫不及待的一个过肩摔把他丢到了床上去。
韩陌拍拍手,一回头恰巧对上沈西珂那一副“被摔了所有物”的杀气眼神,韩陌哆嗦,狗腿的笑着挠挠头。
“呵呵……我是想让他醒醒酒……醒醒酒……”
沈西珂笑笑,到冰箱里拿了罐冰镇可乐递给他,韩陌接在手里,说家里有事先告辞,沈西珂也没多留,送着他到了门口。
韩陌临走前突然回过头,“嫂子,学长这次可是真喝多了啊!”
“嗯,我知道,谢谢你送他回来。”
“嫂子,学长从来没喝醉过。”
“嗯,确实。”
“嫂子,学长他……哎哎!嫂子你先别关门,我还有话要说……”
“呵呵,说啊……”沈西珂皮笑肉不笑的眯着眼睛。
“嫂子,学长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置物柜最隐蔽的地方,有你的照片。”
微笑的表情收起,沈西珂的脸上有些僵,看起来有些吃惊,韩陌一见他这样,心底笑了笑,干咳了一声补充道,“真的!那张照片是你穿着肯德基工作服照的!”
她微张着嘴,瞳孔有些失焦,记忆被拉回那段暖黄色的模糊年华,那时他和她还没有在一起,她总是追在他屁股后坚决地叨咕着,“不如我也去肯德基打工吧?这样的话,那些女生就不敢再看你了!”
记得当时,他转过身来停住脚步,极其不耐烦地说,“沈西珂,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那我是你的所有物!”
沈西珂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那时候的宁丛风总穿着同一件白衬衫,却十分干净,令她怎么看都觉得帅的一塌糊涂。
眼看着就要到店里了,他无奈的转身,低下头十分认真的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黏人少女,警告道:“我现在要去工作,你再胡闹,我就……”
“你就什么?”沈西珂无赖地咧嘴微笑,有恃无恐地气他。
“我……”宁丛风语塞,一时间想不起怎么讲能吓唬住这个丫头。
“你就娶了我!是不是?”她厚着脸皮说道,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宁丛风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居然莫名其妙的红了脸,皱眉道:“你……你还知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你娶了我我自然就知道喽,到时候我就对天下男人都矜持,除了你!”
“无聊……”宁丛风不再与她费唇舌,推开肯德基的大门,回头说道:“最后说一次,别再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沈西珂嘟嘟嘴,低头拿出一张肯德基的工作卡,举到宁丛风眼前,理直气壮:“谁跟着你了,我也是来上班的!”
宁丛风看着眼前那张和自己一样的工作卡,再看看眼前的女孩,长长的吸了口气。
之后她便名正言顺的和他一起做起了兼职,她自小在优越的环境里长大,做惯了大小姐,那时候却要在快餐店里做服务生。可是再累,只要一抬头看见他忙碌的背影,她都会觉得有意思极了。
年少的时候就是那样单纯易满足,好像有他的地方,就有期待。
每次要闭店的时候,有的员工会把剩下的鸡米花之类的东西给偷偷吃掉,沈西珂最讨厌快餐,也很讨厌这种行为,便从不和他们一起偷吃店里的东西。但有一次,她发现宁丛风站在餐架前,将一些剩下的鸡块用夹子装到纸袋里,只装了一袋,便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他说过他不爱吃这种东西,可为什么偷偷往回带呢?一定是家里有个馋嘴的弟弟或是妹妹,宁丛风节俭,只能偷偷拿回一些给他们解馋。
沈西珂当时是这样猜测的,却完全没有想到宁丛风家里有个痴痴傻傻的母亲。
于是之后的每一天,闭店之前沈西珂都会装上一个纸袋的炸鸡块,偷偷塞进宁丛风的书包里。
他大概是从那时渐渐接受她的吧?接受一个像尾巴一样的厚脸皮少女,接受一个和他个性完全相反的女孩。
如果真有因果报应,她大概算得上是祭奠品了,那天宁丛风在沈贝康的病房里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当年因为自己父亲沈贝康的冷漠,间接造成了宁妈妈的病,而作为女儿的她,在见到宁丛风第一眼时,便无可救药的成为他的阶下囚,这一切的一切铸成了一条冰冷的铁链,缠绕得她喘不过气来。
【4】
沈西珂不知道韩陌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扶着门站着已经不知多长久了,她穿着他的那双大拖鞋缓缓的上楼去。
卧室里没有开灯,她站在门口,背后那片暖黄色的灯光打进来,刚好照在床上,喝醉的他仰躺着,身子占了整个大床,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隐约中能看见手底下微动的睫毛,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有点难受。
她走过去,帮他把鞋子脱下来,再去脱他的外套,他很配合的任由她摆弄,一翻身,皮带扣发出坚硬的声响,她看了看那皮带,觉得扎在腰上躺着应该很难受,便去替他解开,可她的手刚刚搭在他的皮带上,便被他握住了手。
他一个翻身,昏天暗地的将她压在了身下。
灼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暗蓝色的夜光反射出一大片细碎的惊艳,他的目光是迷乱的,而她却是异常清明,沈西珂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被他压在身下,心脏的跳动彼此碰撞,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氤氲。
“小珂……”他突然这样叫她。
记忆里宁丛风一直叫她“沈西珂”,唯一叫过“小珂”的一次,是在他们初夜的时候。
她突然想起韩陌的最后一句话,心里一阵凌乱,目光躲闪的别过头去,“你喝醉了……”
“嗯……我是喝醉了,怎么样?”他突然眼带笑意,语气邪魅,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周身的酒气弄得她也有些温沉迷醉。
“我去给你弄点醒酒的东西。”她推他,却被他压得死死的。
他的唇凑得近了些,眼底的邪魅又清晰了许多,手指划在她的肌肤上,撩起了一片小鸡皮疙瘩。
“你怎么不爱说话了?嗯?讨厌我了?”
“宁丛风,我现在,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不许!你就要和我说话!我偏要和你说话!”他眼睛瞪了一下,以为自己多有威胁感,却不知,那双潋滟生波的眼睛,怎么瞪也沾染着些孩子气。